第30章 跋扈公主的反派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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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羽一夜未眠, 晨露方白, 便又匆匆起身入了宮。

    皇帝在午時,徹底失了呼吸。從昨日晚間起,便一直是昏睡的狀態,及至薨天,竟未留下半點隻言片語。

    於羽跪坐太久,竟一時站不起身來了。

    旁際嗚嗚咽咽漸起紛雜的哀哭聲, 皇後一聲悲戧, 宮人們推開門扉往外傳送消息, 亂紛紛鬧慌慌的腳步聲迭起, 幾乎隻一瞬間,滿皇城,都開始哀泣起來。

    於羽動了動發麻的腿, 旁側大皇子之母萬貴妃立即過來扶了一把,於羽的手腕被她死死扣著, 於羽轉頭去看她, 萬貴妃麵上微微動了動, 抖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滿殿,隻有她一人笑著。

    她輕拍著於羽的手背, 迎著於羽冷冽至極的視線,溫聲道:“和睿節哀。”

    從前, 她喊她和睿公主時,帶著的三分相讓,徹底不見。

    窸窸窣窣的綿密腳步聲迅速圍了滿殿, 其中夾雜著盔甲和刀戟固有的血腥冷鐵氣,惶惶地壓了下來。大皇子從諸軍中走了出來,成為第一個走進政泰殿的皇子。

    宮中極北的那座皇鍾,響起了第一聲。冗長沉重的鍾音越過皇城,響徹京都。

    這般震在人胸膛上的沉悶鍾音,足足響了九天。

    後被稱為靖仁睿頃肅皇帝的十一任於皇,薨了。

    ……

    及至申時,朝堂上,大皇子身披孝衣入朝,眾臣慟哭著,盡皆跪倒下去。內監聲音暗啞沉痛地宣呼:“先皇……駕崩了……”

    舉國縞素,朝上果然未傳出關於遺詔之事,大皇子憑借著嫡長之名,順利拉攏到一眾朝臣,國不可一日無君,殿上立即有請立新帝之說辭。

    一唱一和間,殿上有三分的朝臣明確支持大皇子,四分的朝臣沉默無語,另三分知曉大皇子品性而反對的,卻在被種種迫害威脅下成不了聲勢。不算經曆太多挫折,大皇子便已坐實了新帝的名位。

    那一日,鎮北侯府迎娶了家靜翁主,辦的低調,又不巧撞在皇帝殯天這一日,宴席根本未辦,自然也未有一個賓客上門。於羽聽見小八提醒任務進度九十才將將想起,夜裏抽了空,讓府裏送去了一件賀禮。

    次幾日宮中辦喪,家靜翁主仍算做半個皇室子女,同樣須得日日入宮哭喪,正在幾位公主身後。

    最初一二日,瞧見於羽時幾乎是冷麵以待了,到後幾日,竟忽的吞吞吐吐,有些複雜的模樣。

    有一回,她回府晚了,於羽瞥見一眼,叫了府裏車馬帶一程,白幼微過來謝禮,折身將走,輕聲道了句:“公主節哀。”

    於羽一怔,微微笑了一下。白幼微方踏上車轅,不經意回頭瞧見這抹笑,也是一愣。

    齊玄同她解釋過和睿公主跟他商議的事了。白幼微心思徘徊,她顧忌於羽先前對齊玄表現的那般情深與執著,但齊玄的坦白讓她又無法懷疑。

    ――齊玄在意她的感受,怕她為他憂慮傷懷,她便也信他的承諾和心性。

    和睿公主於她,芥蒂仍在,她憤怒於那幾鞭子和幾回欺負,但更多的,似乎也沒有理由再恨和睿。和睿的敢愛敢恨瀟灑自如,她做不到,仍深深羨慕。

    ……

    和睿公主府倏忽變得清清冷冷起來,皇帝在時,捧著她無人敢欺,然世人多趨炎附勢之人,皇帝去了,和睿又同新帝交惡頗深,又有誰敢明著朝和睿公主交善。

    才過半月而已,和睿公主,竟已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災禍,其程度一如當年眾人的諂媚逢迎。

    宮中如今不待見她,於羽卻還是得再往宮中去幾趟。

    前日方出了孝期,大皇子已經上朝了,登基大典在備著,但還需不少時日,於羽此行,是去找皇後。

    大皇子生母貴妃萬氏,那也是個狠角色,皇後無子,如今被尊為皇太後又如何,怕是也糟心的很。

    這從前些日子皇後搬了宮,卻被以曆來太後所居的康寧宮漏雨正在休憩為由,刻意冷待到秋華宮便可見一斑。

    秋華宮殿偏,周遭也沒幾個熱鬧景致,獨好在地界大,若不然,同幾個不受寵的妃子所居宮殿也差不了多少。

    皇後這遭遇,與和睿公主府的遭遇,倒很有些共通之處。

    瞧見於羽從殿門進來,皇後將將從一方小幾上直起身子,她麵色本有些憔悴,卻似是因著俯身的動作而壓得有些悶紅。眼角也一片緋色。

    皇後瞥了一眼於羽,有些懨懨:“你來做什麽?”

    於羽也不在意殿裏冷清,徑自找了張椅子坐下。

    桌上所放茶盞已然涼透,於羽撫了撫衣擺,瞧著也沒有打算動的意思,隻道:“我來瞧瞧溫華。”

    皇後瞬間警惕起來,眉梢都厲了起來:“你瞧溫華作何?”

    “您不知曉我的意圖嗎?”於羽微抬了下頜看向皇後。“那皇兄和心腹商議與南境大夏聯姻的意圖,您可知道?”

    皇後顯然是知曉的。貴為中宮,又在宮中經營這麽多年。溫華是她唯一的子女,如何不上心。

    瞥過皇後手中揉亂了的帕子,於羽淡淡移開視線,隨意瞧向殿中擺著的一處仕女釉陶瓶。

    “您不必想著拿我來頂,皇兄動不得我,但您拿什麽護著溫華呢,她同樣貴為嫡公主,用來向大夏示好是多劃算的買賣。”

    皇後心思恍惚,宮中最近有消息道和睿得了先皇一旨昭諭。和睿從未透露過,也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但無疑,那是皇帝留給他的寶貝女兒最後的退路。說不得,還是保命的東西。

    和睿說大皇子動不得她,她有說這話的底氣。

    宮中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大皇子一個都容不得。於羽尚且可以自保。

    那溫華呢?她的溫華呢?

    她母族式微,這是當年皇帝選她為繼後的最大原因。如今,也成了她孤立無援的無奈。

    皇後不自覺將目光看向和睿,和睿正隨意坐著,玉白的指尖散漫搭在紅木小幾上,自先皇殯天,和睿便再未穿過太過濃烈的顏色。今日這一襲象牙白色的貢緞裙衫,竟還成了她近日最柔和的顏色。

    但無論怎樣,和睿的性格卻似永都無法哀愁柔弱的。

    皇後目光掃視過她依舊白皙矜傲的麵龐,看進她熟悉而清冷的眸子,和睿的眼尾處微微揚著,一如既往的飛揚堅執。

    獨屬於和睿公主的沉著姿態在細微處真實地展現了出來。

    皇後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澀意。和睿越來越不好惹了。而她,卻是真的外強中幹了。

    往前她以為,和睿的隆寵全依賴皇帝,而她現在才算看清楚了,能周旋獨立於京都近日的人情冷暖半點不受其擾,和睿便沒有她想象的那般莽撞不堪。

    反之,和睿得多小心謹慎和堅強才能維持著如今的淡然犀利。不似她,皇帝死了,她竟愈發舉步維艱起來,如今,竟隻有和睿一人肯在這個時候入她殿中。

    她還是不喊她母後,不向她行禮。但她竟覺得,和睿比那些人,高華太多。

    “你想要我做什麽,說吧。”

    ……

    皇後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於國與大夏邊境起了一場紛爭,於國一處駐地被大夏突襲,幸得邊際其餘幾處調兵及時而挽救一場戰火於眼前。

    京都朝臣不由憤怒,大夏近幾代借著修養兵力方壯了勢,如今竟也想虎口拔牙趁於國帝位更迭之際撈一二分利益了。

    眾人耽耽地盯著,新帝與大夏的聯姻意圖被徹底擊退。他想借大夏支持來穩定帝位的想法,也被摧毀。

    皇後高興了,新帝卻愈發憤怒。宮裏發生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他不確定這些手筆是否出自不學無術的於羽,但顯然心懷異心的和睿仿佛成了一針刺,直直戳在了新帝的心窩子上。

    臥榻豈容他人酣睡,早年積著的怨憤如今發了酵,本就忌憚,恐她手中留著什麽威脅他的東西,如今更是恨不得即刻除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公主府旬月內出了四場投毒,兩場刺殺之事。

    於羽冷眼瞧著,隻自己清理門戶,並不多做計較。

    幾次三番,新帝終於停了這些暗中動作,轉而召和睿入宮一趟。似是怕她拒絕,宮中備的欒架甚至接到了公主府門前,於羽譏諷瞧著跪在她麵前的麵生至極的年輕內監,點了點頭。

    卻到底沒上那固知的圈套,吩咐侍衛長備了府上車馬,於羽捏著皇帝留給她的第二份空白聖旨,平靜地入了車架。

    新帝直衝著這份聖旨而來,於羽便也未讓他失望。他想要試探,於羽便給他瞧個清楚。

    她直直跪在堂下,將聖旨呈給新帝邊的心腹內監。

    將額際貼於殿上的地磚,於羽道:“皇兄,父皇當年留了這空白聖旨,臣妹沒什麽所求的,便請皇兄為臣妹賜一旨婚事。”

    新帝扣緊了龍椅上扶手,尖銳龍雕木木地紮著他的掌心,新帝盯著底下跪著的和睿的背影,眼裏有一瞬的猙獰。

    空白聖旨,好一個空白,往裏填什麽便都是和睿心隨意動了。他便說,皇帝那般疼愛和睿,如何會不留下一手。這般的東西,虧得和睿放到了現在!

    新帝有多憤怒於先帝所留的這份聖旨,便有多譏諷地瞧著和睿糟蹋了這份恩賜。

    拂著袖子站起,新帝走下了殿內玉階,他冷著眉目,聲音都冷了幾度:“皇妹想求一個什麽婚事?”

    於羽看著靠近她的新帝,卻似不在乎他的譏諷語氣,隻微微瑟縮了一下便昂首道:“……鎮北候府齊玄。”

    擲地有聲。

    新帝甩了袖子,冷笑了幾聲,“準了!”

    ……

    新帝的登基大典一日一日推進,他愈忙,於羽便愈不被盯著,幾乎那一次被傳召入宮之後,她再未招過新帝惦念,連府裏都太平許多。

    登基大典前十日,皇後隱秘往公主府遞了一封信。

    於羽蹙著眉,又入了一次宮。

    四皇子今日在宮中,被推下了荷花池。皇後因著先前答應過於羽,一直派了人盯著,故而在第一時間將四皇子救了上來。

    新帝行事愈發不顧忌了,已經全然已是君臨天下的做派。二皇子三皇子好歹有生母庇佑,能勉強躲過幾劫,四皇子年幼,卻竟成了最好捏的柿子。

    於羽揮著鞭子入宮,接走了尚在昏迷連太醫都招不到的四皇子。

    登基大典設在宮中,卻仍要先去祭祖廟和天壇,時過境遷,於羽牽著四皇子,淩然地一步步走上高台,竟還有一霎憶起她伴著先帝一步步叩首而上的情景。

    長風迎麵,還有幾步的時候,四皇子有些畏怯地拽了拽她的衣袖。那日將四皇子接到公主府,新帝忙著大典,也顧不得理會。

    如今正麵相遇,還是在滿朝文武的親證下,四皇子有些不自覺地緊張。

    於羽矮下身子去,憐愛地撫了撫他的臉頰:“怕嗎?”

    “怕。”四皇子點點頭。

    於羽將手掌搭上他的發頂,輕輕揉了揉,牽著他轉過身,於羽指引著他看向石階下的京都。

    四皇子眼睛瞬時亮了亮,石階底部,是京都熟悉的街巷阡陌,玉白手指指向的地方,正是黃牆綠瓦的宮城,他日日待在那裏麵,確竟從未跳出其中,自上而下地俯瞰它。

    這種角度之下的京都和宮城,看一眼都引人心神激蕩,卻又似乎變得低矮許多,讓人不由地,想去征服。

    想將那黃牆綠瓦繁華都城,都踩之腳下。

    於羽道:“這是父皇留給你的東西。”

    “他和整個皇城,都在等著為你加冕。”

    四皇子揚首去看她,於羽又道:“我也等著。”

    ……

    天壇上正在舉行的登基儀式被打斷了,和睿公主牽著四皇子現身,新帝驚叫著,於羽淡淡瞥他一眼,徑直從袖中抽出一份明黃卷軸。

    那卷軸像是有些舊,顏色都有些黯淡。

    但一看這架勢,皇帝直覺上便知曉了什麽,四皇子他從未看在眼中,但如今能被和睿牽著以這幅姿態入場,皇家人的敏感心思,足以將事情的彎彎繞繞思慮清楚。

    對著他氣急敗壞地想要派禁衛過來押住她的瘋狂模樣,於羽高揚起了聖旨,徑直清聲宣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四子深德孝悌,雖年幼,然其資質超群,機敏聰慧,備得朕心……”

    朝臣們驚愕著,卻盡皆自發停了手上動作,俯身跪拜下去。

    於羽宣旨的聲音仍未停下:“……今朕身染惡疾,自知將難續命,或不久即撒手人寰,朕躬治朝堂十幾載,不放心唯江山社稷,皇四子聰敏,有眾良卿佐輔,定揚我於國國興……”

    新帝僵著身子掐緊了拳,那封聖旨聽在他耳裏便是個笑話。

    於羽一字一句,在給他判刑。

    坐了旬月的帝位不是他的?那如今他身上穿著的帝服算什麽?!

    新帝青著臉低頭瞧了眼自己的冠服,外袍上張著爪耀武揚威的金龍從祥雲下瞪著眼跳出來,怒目而視,本是威儀,如今,全然成了諷刺!

    新帝狂肆地怒揮了袍袖,金剛怒目:“別念了。”

    於羽收了聖旨看向他,卻半點不懼:“皇兄為何不讓本宮念?父皇殯天之日,皇兄帶兵包圍政泰殿威壓各妃嬪,又誘導朝臣立你為帝,之後更是毒害兄弟,為長不仁。”

    “原來皇兄也知道,這皇位不是你的,便要殘害手足來穩固帝位嗎?”

    “朕容不得你來教訓!和睿你閉嘴!”新帝被激怒了,額上青筋暴跳。

    於羽冷眸而視。微微移了身子擋住被他暴躁模樣嚇到的四皇子。

    她將聖旨遞給白發蒼蒼的丞相,譏嘲地看向新帝:“父皇的聖旨,字字鐵證。”

    “皇兄占了小四的東西,如今卻口口聲聲自稱朕,皇兄不覺得是個笑話嗎?!”

    新帝愈發被她嘴角的笑意刺激到,他儼然有些瘋魔了,猝不及防拔了身邊一個侍衛的刀,直朝於羽這方刺過來。

    朝臣驚呼聲迭起,於羽卻隻拉著四皇子後退,眼前黑影一閃,侍衛長已然迎了上去,三兩下的功夫,新帝便已然被製服。

    有新帝的親衛眼見不好慌忙提刀襲過來,刀劍相向,於羽所帶暗衛也一並現身,禁衛軍茫然無措,於羽帶著四皇子朝那邊走過去,人影紛亂裏,最前麵的青年撲通一聲跪下。

    周圍空氣都寂靜一霎。

    齊玄抬眸看了於羽一眼,折身高舉佩劍,朝身後肅穆的禁衛軍冷硬吩咐:“禁衛軍都住手!陛下和護國公主在這裏,你們要謀反嗎?!”

    他帶頭猛磕下去,恭敬地高喊出聲:“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千歲千千歲!”

    成敗已定。

    ……

    於國史上第一次在天壇下以血祭祀的登基大典荒誕開始,卻從容收尾。

    野史讚譽那是一場以柔克剛的勝利,年輕的護國公主在她曾經一舞祭天的地方,帶著十歲的新帝即位。

    第一次她以身引來神跡。

    這一次她以血帶來盛世。

    新帝兢兢業業勵精圖治幾十載,同先皇一樣,為所有百姓所稱讚,然無人知曉,他隻是怕,怕那個牽著他手的長輩失望。

    她曾溫柔地說等著為他加冕啊。

    他要等著,她為他加冕。

    鎮北侯府大公子輔佐有功,繼任為新任鎮北侯,侯夫人產子的時候,於羽順著公主府與鎮北候府還沒拆的連廊去探望,送上了一塊九斤重的足金的長命鎖。

    沒有人敢議論這當年護國公主為權宜之計而修建的連廊。——索性鎮北侯寵妻無度,不可能入贅公主府,既是假的,還有什麽好議論的。

    歲月靜好,小八卻忍不住撇了撇嘴:“劇情完成九十九。”

    於羽驚訝:“最後一點呢?”

    小八越加悲憤:“最後一點本該是護國公主為了鎮北侯孑然一世。而你……”

    於羽沒骨頭一般躺在侍衛長懷裏抬眼看它,小八被狠狠噎著,無精打采地道:“你這樣,也隻有到壽終正寢才算完成……任務了吧。”

    於羽:“……”

    “兒砸這絕對是我經曆過的最好的任務了啊啊啊啊啊!”

    小八:真……糟心!

    作者有話要說:  剛考完選修的蠢作回來把劇情補完了……日萬……要死人了感覺……

    身體被掏空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