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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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夫妻九年未歸, 秦澗在閣樓備了接風宴,為兩人洗塵。
如明珠幽蘭一般的少女, 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教養,白師兄和妻子對這位師弟充滿了感激之情, 但是謝語贈禮卻都被秦澗一一婉拒。
小宴就設在院中花枝繁茂的山櫻樹下,白師兄和秦澗兩個男人在那邊一邊飲酒一邊敘話, 美人娘則拉著慎微坐在另一邊低低私語。兩個男人的目光不時的會轉向她們這邊,白師兄自然是心中寬慰家人的團聚,而秦澗的目光則暗流湧動幽深莫名。
時至深夜, 興致方盡。
白氏夫妻既然已歸, 少女自然跟著爹娘先歸家去。
秦澗微醺的站在爛漫的山櫻樹下, 看著一家三口離開走遠。少女安靜沉默的跟在夫妻身邊,至始至終沒有回望樹下站立的男人一眼,她的身形很快被暗沉的夜色吞沒。
秦澗似乎醉了,身形不穩的扶住樹幹。
樹上的花枝無風自動,簌簌的抖露細碎的花瓣。
*
白師兄和美人娘似乎想要將空缺九年的愛全都補回來,卻一時對著已經長大的女兒不知所措。白師兄比起妻子到底有些口拙納言, 他退出少女的房中,隻留下了美人娘和少女兩人。
兩人坐在床上, 美人娘握著少女柔軟素白的手, 聲音低柔的溫聲道:“阿微怪不怪爹娘, 這麽多年都沒在身邊照顧你。”
慎微一改近日的沉默,有些羞澀的微笑:“不怪,爹娘是有正事要做。”
女兒懂事, 美人娘心中卻也並未開懷,她凝視著女兒安靜的樣子,將她摟進懷中,聲音有些哽咽:“阿微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當時你還小小一團,你爹抱著你,你還抓著娘的衣服不放。”
慎微柔順的趴在女人的懷中,沉默了一會兒,小聲的答:“記得,還記得爹娘離開前說,回來後會帶著阿微出去玩。”
聞聽此言,美人娘的眼中又忍不住泛起水色,憶起當時晨曦未明霧氣彌漫中,小人兒倔強忍著眼淚不哭的樣子。當時女兒還那麽小,他們離開隻是為了安撫她所說的話卻還牢牢記得。
第二日美人娘就和白師兄商議帶著女兒外出遊玩,即使他們才剛剛歸山。而一聽說是帶女兒遊玩,白師兄自然無有不可,兩人又細細的商議了來去行程。
幾日之後兩夫妻就已經大致定下了行程,走水路往海邊而行,再陸路折返回山。這一番行程所經之地,也算是將一半殷國風光盡覽。
他們到閣樓處和秦澗商議,也想邀秦澗同行,秦澗暗沉的目光流水一般從低著頭的少女身上流過,微笑著搖頭拒絕了。
準備了幾日,一家三口離山遠走,第二日秦澗也悄然下山,所行方向卻與他們一致。
*
夜涼如水,閃爍的星子綴滿澄澈的夜空。
星空之下河水平緩的靜靜流淌,兩岸的丘陵矮樹隱隱綽綽。山野之處,偶爾還會有未睡的人家露出一兩點明滅的星芒。
萬家燈火,眾生芸芸,似乎人人都擁有其中一盞。
烏木遊船緩緩的行使在平緩的河水上,船內的燈火搖搖晃晃的灑在河麵,映的周遭的水光粼粼閃動,像是遊弋跟隨的魚群。
慎微靠在窗邊,欣賞著沿岸緩緩後退的朦朧夜景。素手撐著小巧的下巴,河風帶著水汽吹拂在少女秀雅的臉上,鬢邊的發絲微微顫動。
她的目光突然有些疑惑的轉向遠處岸邊樹林的陰影之中。
陰影中,一人一騎,保持著和船一樣的速度緩慢的行著。馬蹄上裹了軟布,一路行來竟然悄然無聲。
少女對麵的房中,美人娘神情嚴肅的對丈夫說道:“夫君,我怎麽覺得後麵有人跟著我們?”
白師兄安撫妻子:“沒事的,你去看看女兒吧,我過去查探一番。”
但是那邊陰影中的一人一騎卻已經停在了原地,馬尾在黑暗中輕輕的甩動了幾下,馬上的人身影朝著船的方向,似一尊凝固了的雕塑一般。少頃之後才突然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疾馳而走,最後湮沒在了深沉的夜色中。
等他走後,白師兄如鶴一般的身形才從船中飄出。他的身形從河上掠過,又在叢林中來回巡查。
美人娘來到少女的房間,看見坐在窗邊的女兒,柔聲的問道:“阿微怎麽還不睡啊?”
慎微回首輕聲回答:“再看一會兒。”
美人娘看著少女身上單薄的寢衣,蹙起她煙水一樣的長眉:“現在還是春季,不要貪涼。”
說罷拉起女兒來到床邊,安靜的少女柔順的跟著母親的腳步。
美人娘撫著少女漆黑的長發,她直到現在都覺得很不真實,這九年,記憶中女兒一直都是活潑嬌軟的一個小人兒,一眨眼就變成了眼前少女模樣。
她內心的感懷全都化成了一句輕歎,柔聲對著女兒道:“今□□跟阿微一起睡好不好?”
少女微微一笑,似乎有些羞澀之意,她點點頭:“嗯。”
水櫓聲在寂靜的暗夜中嘩啦嘩啦的響起,烏木船輕輕的在水麵上搖搖晃晃。
岸邊水草之上,水鳥安穩的沉睡在母親溫暖的羽翼之下。
*
遊船帶著一家三口,順著水路而行,在仲春時節到了漓水入海的青州。
也正好趕上了青州的折花會。折花會並非花會,而是江湖中五年一會的武林盛事。各門派之間往來聯絡,青年子弟之間切磋武藝,以及為朝廷甄選堪用之人。
也正因此,一時之間青州城內全是名門大派,遊俠散勇,來來往往的各色武人,以及維持秩序的朝廷兵將。
既逢盛會,白氏夫妻自然帶著女兒流連其中,所看也多是青年子弟的比武大會。
已經是最後一場了,對決的兩人都是人中龍鳳之輩,來往之間劍拔弩張,錚錚的武器交鳴之聲,道道流竄的刀光劍影,兩人的黑發飛舞衣衫翻動,動作快時,隻見殘影,動作慢時,回風舞雪。
觀戰的諸人都屏氣凝神,隻待一個結果。
最後得勝的是一位將及弱冠眉眼鋒利的青年,頭角崢嶸,麵上全是桀驁不遜,他如一柄出鞘的劍站立在原地,等著場邊北麵高樓上的人垂詢。
高樓上原本都垂著輕曼的薄紗,樓上之人能清楚的看清樓下的動靜,樓下之人卻隻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武林盟的人就坐在其中。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顧家子,可有所願?”
原來是曆屆勝者可向武林盟提出一個無傷大雅的要求。
青年揚眉一笑:“晚輩乞與劍神前輩一戰。”
青年的話音一落,全場突然凝固一般雅雀無聲。隻剩風中輕晃的樹葉和搖曳的紗幔。
少頃之後,隻聽一個中年人淡漠無波的聲音答道:“可。”
輕紗晃動,一道縹緲的人影流雲舒卷一般縱出樓間,青年抽出長劍迎身而上。
但是隻一瞬間,中年人長劍如虹,萬千劍影璀璨生輝氣勢磅礴,密密的將青年罩在其中,劍影無邊無際波浪一樣往四周蕩開。明明是晴天朗日,中年人劍招之中的威勢卻攪動風雲,天色似乎一瞬間暗沉下來,飛沙走石,似有無形的風暴將兩人卷在其中。
在這樣的壓迫之下,青年一開始的誌氣滿滿,劍招慢慢變得神牽鬼製,步法也越來越凝滯,簡單的招數都施展不出。在絕對的碾壓之下,他額頭已經冒出大汗。
而明明使出這樣淩厲的劍招,中年人的神情卻平淡無波,眼中的目光也默然無情。他的密密的劍意一時如長河之水,一時又如大漠孤煙,一時又如海上潮生,波瀾壯闊洶湧彭拜。
這樣的氣勢之下,不僅對戰的青年,即使是圍觀的眾人,也覺得自己渺小如螻蟻。這一場對戰時間很長,並非中年人不能勝過青年,這恐怕是他有意而為,意在指點這位桀驁的青年。
而附近樓中,窗邊觀戰的少女漆黑的雙眸中突然迸發出明亮的光芒,她神情專注的認真看著場內的動靜,目光一直追逐著中年人的劍招。
這樣的劍法和含元宮是不同的,含元宮所傳劍法一向精妙清絕。
而少女對麵的酒樓上,垂簾之後玄色的身影突然激烈的站立起來,行動之間帶倒了桌上的玉壺,濃烈的酒氣在房中擴散。
這樣的目光他太熟悉了,秦澗的心在寒冷刺骨的寒潭中不斷的下沉。
這是她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尋的東西時所露出的目光。她一旦沉入其中,就會變得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對他狂熱的愛視若無睹,對他的追逐視而不見。
為什麽不回頭看看我呢。
寒潭中的心被冷氣侵蝕,凍結成冰,又一瞬間瓦解碎裂。
心中劇痛,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無望的追逐。
多絕望啊,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眠。近在咫尺的人突然如天邊之月一般遙不可及,你的一言一行再也不能入對方的心對方的眼。
秦澗不能再注視少女這樣的目光,他顫抖的放下手中破碎的酒杯,瓷片鋒利割傷了手掌,滴滴鮮血落地,他自己卻毫無所覺。秦澗離開窗邊,一步又一步,最後轉身下樓,融進了縷縷行行的人群。
攘攘人群從他身邊來往穿梭而過,明明是喧鬧繁華之境,他的內心卻如茫茫千裏寸草不生的荒原。
又是這樣。
時光流轉,從頭再來也還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微微為什麽突然說起回來之後帶她出去玩呢?
下一章在明天深夜,我還是刪掉flag,直接預告吧(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