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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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會一結束, 白氏夫妻帶著慎微又轉道北行。
秦澗繼續遠遠的跟了半年,其間為怕夫妻兩人察覺, 不得不小心翼翼掩藏行跡,甚至經常變道而行, 過幾天再追上去。而這樣的默默跟隨,隻是為了多看少女幾眼。
相伴九年, 掌中珠心中月一樣的珍愛,他忍受不了這樣的分離。
秦澗知道慎微在躲他,在疏遠他。
沒關係, 他清楚兩人關係的轉變這是必經之途。隻要她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心意並非師徒之情, 而是男女之情, 隻要她正視他的感情,怎樣都可以。
他可以慢慢等,繼續寵她,愛她,把他所有的珍寶都奉到她的麵前。
但是他想不到命運會這樣烈烈轟轟的峰回路轉急轉而下。在這陌生的時空,即使這個人沒有了過往的記憶, 也會重新找到自己想要追尋的道。
他早該想到的,少女從來都對武事上心。不同於他, 隻將劍術當為一技。
他也早該想到的, 命運從來不曾厚待於他。跟以前一樣, 以為就要得到的人,以為就要得到的心,突然之間鏡中花水中月一樣消散。
他斷斷續續的跟了半年, 就漸漸不再敢跟隨了。少女似被劍神的劍意所啟,空閑之時無時無刻不在揣摩,麓山之巔,長河之畔,黃沙大漠,每一個所到之地,都能看見她渾然忘我的身影。
他知道,他精心養成的停在他肩上的鸞鳥,就要飛走了。
他忍著心中顫栗的痛苦,偏離了他們行程的軌跡,開始四處盲目的遊走。
我對你的愛錯了嗎?想要你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錯了嗎?我比起你所要追尋的東西,是這樣微不足道嗎?明明我們相伴多年,我們的命運交纏在一起。
他時時分不清過往和當下,沉浸在黑暗的痛苦之中。
他胡亂的想著,那我成全你吧,你想要怎樣都好,隻要你開心。畢竟我所追逐的,正是你。
秦澗後來去了很多地方,四處為少女搜尋劍譜,劍□□劍山莊,隱居世外的宗師劍客,少林寺的藏經閣,不一一而舉。
然而名譜殘卷豈是輕易可得?他闖過少林一百零八銅人陣,才得以抄錄一卷,他荒野之中固執苦等輾轉相求,才得到零星指點,他在劍神劍下扛過百招,身受重傷半月不能行,才得到半篇殘卷。
直到大半年過去了,他熬不住心中的思念,才帶著累累傷痕踏上歸程。
*
白家三人在春日離山,又在春日歸山。歸來不見秦澗,也無聯絡之法,夫妻倆隻好將帶回的重禮暫時擱置。
而慎微竟然還是和未離開前一樣,日日在舊地習武練劍。
*
夏夜,夜色空明,月華如練,偶有幾絲浮雲掩月,在地上投下淺淺的暗影。瀑布亂珠碎玉一般潺潺的流入一潭碧水,潭麵在清輝的月光之下泛著粼粼的水光。
水石明淨的碧潭岸邊,清涼的夜風下,衣衫飄動的少女認真的演練劍招,她一招一式都極為緩慢,姿態輕靈優美如山魅,雙眸淡漠無情,竟然和折花會上的劍神毫無二致。
遠處樹下的黑影不知道立在原地看了多久,一年多才麻木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密密麻麻隱隱暗痛。他捂住胸口喘息,平複下心中的酸澀之意,才緩緩從林中渡步出去。
少女察覺到來人,停下動作,看見是秦澗時眼中有微訝一閃而過。
踏月而來的男人,一年前還俊朗的麵容有些蒼白憔悴,身形也消瘦許多,衣衫在夜風的吹佛下顯得有些空蕩。他的目光再也不複以前的明銳,像是蒙著江南的煙雨,隱隱暗藏著哀愁。
在這樣的目光下,少女低下頭恭聲道:“師父,你回來了。”
秦澗溫柔的看著她,這並不是看徒弟的眼神,少女回避的姿態讓他壓下的隱痛又翻上來,心似乎一片一片被血淋淋的淩遲,他溫溫一笑,柔聲說道:“讓師父看看你這一年的長進如何。”
少女站在原地沒有動。秦澗笑著搖了搖頭,緩緩抽出自己的長劍,淡聲道:“來吧。”
話音一落,反射著月光的白刃就席卷著微涼的風刺向潭邊的少女。
隨著劍勢襲來,身姿柔韌的少女急速向後彎腰,如拉成滿月的弓,充滿了勃勃的力量,躲開了秦澗的長劍。
她的雙眼中迸發出戰意,長劍橫到身前一擋,萬千劍光層層鋪展。秦澗被這突如其來的戰意逼的急飛後退,腳尖點在潭麵劃出一道長長的水紋。
這一戰從粼粼的潭麵到鋪滿白石的岸邊,從地上到空中,兩個人在月華之下的樹巔之上來往追逐,他們雲袍廣袖,衣帶當風,三千長發飛舞,動作之間飄忽若神。
融融的月光之下,看著好似一場靜默的九天劍舞。
但是激戰正酣,秦澗牽動舊傷,突然如同折翼黑鳥,頹然無力的直直往潭中墜落,少女詫異收劍,急追而下,白衣黑發化作縹緲的殘影,在將及觸到水麵的時候單手匆匆環住消瘦的男人。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墜落的力道之下兩人都直直墜入寒潭深水之中。潭水冰涼徹骨,很快將兩人淹沒。
明明是暗夜黑潭,男人的眼中的蒙蒙煙雨卻似乎依然能夠看清。他突然無聲一笑,雙手緊緊抱住少女纖細柔軟的腰,就在深水之中吻了上去。
這吻霸道而激烈,似乎要將少女唇中甜美的氣息全部掠奪。少女似乎反應過來,鬆開環著男人的手,就要掙脫他的懷抱。
但是還沒有等她開始反抗,秦澗就將懷中的人點了穴道。親吻變的纏綿溫柔起來,兩人的發絲在水中纏纏繞繞的漂浮,恍若晃動的水草。
直到兩人的呼吸都要消耗殆盡,男人才抱著少女破水而出,他抱著懷中的人坐在時常垂釣的大石之上,又覆上唇去呼吸相聞激烈交纏,他的心髒激烈的跳動,似乎不能承受這短暫的甜蜜。
兩人的衣衫都濕漉漉的緊貼在身上,男人將嬌弱的少女緊緊的環在他消瘦卻依然寬闊的胸膛,一隻手貼在她的腦後,一隻手在少女的背部摩挲。
人影倒映在潭麵,隨著水光粼粼閃動。
一吻結束,他輕輕啄著少女的唇角,呼吸粗重灼熱,嘴裏喃喃道:“阿微,你早就知道師父的心意了吧。”
少女睫毛微顫,淡漠的眼眸帶著深切的疑惑。他內心刺痛,顫抖的伸手捂住了這雙眼,不想要被這樣的目光注視,他一下又一下的啄吻少女的唇瓣:“你躲我,你離開我,你想做什麽都好。師父都成全你。”
“但是你不能心裏沒有我。”親吻冰涼的耳垂。
“以前不是很好嗎?我們十年相伴,親密無間。”親吻柔嫩的雙頰。
“是被我的心意嚇到了嗎?”親吻秀氣的鼻尖。
“厭惡我了嗎?”重新吻上殷紅的櫻唇。
他的吻又猛烈纏綿起來,少女的顫抖的睫毛在他手心掃過,□□之意直傳心底。他能感覺到身下的人正在運功衝擊穴道,短暫禁錮的鸞鳥又要飛走了。
不知何時起風了,吹動一大片浮雲飄過遮住月華,世界為之一暗。
突然一陣鋪天蓋地的劍意襲來。正好這時少女的穴道也被她衝開,她狠狠的推了一把秦澗,就將他推出了劍勢之外。
原來是白氏夫妻前來尋女兒歸家,卻不想撞上了這樣的事情。
白師兄眼神冰涼的揮劍刺向秦澗,美人娘則神情驚恐的將女兒抱在懷中離開了潭邊,穿過叢林往家的方向而去,安置好一直沉默的女兒又才匆匆回轉。
這一戰和之前的比試不同,白師兄劍中帶了濃烈的殺意。秦澗抵抗微弱,身上已經道道劍傷,鮮血滴落在岸邊的白石之上。
如練的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住,暗夜中隻聞長劍的交鳴之聲和風過山林的呼嘯之聲。昏天暗地之間不知道打了多久,一道柔和的劍光將兩人分開,一個蒼老的聲音威嚴的道:“住手。”
是師祖趕了過來。
閣樓的燈火徹夜不息,四人不知道談了多久。
他們的談話就在那間裝了琉璃窗的暖房之內,透過明淨的窗戶,隻能看見麵容嚴肅的師祖對秦澗說著什麽,另一邊美人娘一直埋在白師兄的懷中。
*
月已落了,天快明了,師祖和白氏夫妻已經離去。
秦澗站在院中,目光留戀的看著閣樓和周圍花樹叢林。他身上的傷還未處理,隻簡單的換了外袍,周身還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味。
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飛速掠過,明媚的女童慢慢長成了風華內斂的少女。
最後眷戀的看了一眼閣樓,消瘦的人影才提著劍,在徹夜不止的大風中穿過樹林往山下行去。卻在經過一株幾人合抱的大樹時,驀然停下腳步。
蕭蕭的風聲中,少女的聲音在樹後輕輕的響起:“師父。”
秦澗澀聲回道:“我已被逐出師門,以後就不是你的師父了。”
靜默了一瞬,少女低聲回答:“師父就是師父啊。”
秦澗的情緒有些不穩:“我對你的心意你已經知道了,你還不明白嗎,我從來不是把你當成我的徒弟。”
樹後的少女默然不語,秦澗慘然一笑,放柔聲音道:“我在你房中給你留了一些劍譜,你既好此道,多看一些,對你總有助益。”
伴著樹葉的嘩嘩聲,傳來少女低低的聲音:“謝謝師父。”
秦澗一直側身而立,樹身粗壯,將少女的身形全部遮住,他在原地默然站立許久,直到風聲越來越大,衣袍獵獵,他才低聲道:“我走了。”
說罷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少女才從樹後慢慢走出。
衣袂翻飛中她的身影模模糊糊,長發舞動也看不清神情。她原地沉思片刻,突然一掠而起,飛鳥一般從樹巔飛過,最後站在高聳的山石之上,注視著遠去的身影。
狂風陣陣,樹木被吹的白葉翻起,樹冠搖晃著往一邊傾倒。
男人被風帶的有些踉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山道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輸了,又沒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