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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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輕喚似乎有凝固時空的能力。
兩人的衣袍發絲從空中垂落, 頓時不複剛才的飄然。他們都一動不動靜立在黑夜裏,垂下的長劍反射著微光。其餘的聲音一下子清晰可辨, 此起彼伏的蟲鳴,隱隱約約的海浪潮聲。
男人的身形依然挺拔, 但不複以往的健壯,有些清減消瘦, 看起來分外蕭索。他的劍眉依然濃密,但是眉下的雙眸卻黑沉沉的看不見底,如一片死寂的潭水, 他蒼白的臉上此刻神情更是木然冷漠。
兩人對立良久無言, 秦澗終於在對方沉靜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偏首轉身又要往另一個方向離去,身影看起來有些匆忙,似在逃避著什麽。
清冷的聲音再一次低聲喚道:“師父。”
女子的聲音似有魔力,蔓藤一樣將他拉住絆住,無法再往前踏出一步。秦澗身形停頓,背對著她站在原地, 眼簾低垂遮住裏麵複雜的情緒,聲音有些冷硬的回道:“我不是你師父了。”
秦澗是不願意讓慎微看見自己這幅樣子的, 但是他想要靠近她的心卻無法控製。她正是枝頭繁花一樣的年紀, 大概是多年習劍, 整個人隱含鋒芒,而他已經年近四十,這幾年心事太重相思成疾, 以至於兩鬢染霜,更顯自己的頹然之態。
慎微似乎完全沒有聽到男人語氣中的抗拒,繼續輕聲說道:“我下山之後一直跟著我的,是師父你嗎?”
秦澗聞言眼眶微紅,心底突然潮水一般湧上難以言說的委屈,他猛然轉身行到長身而立的女子身邊,單手緊緊的將人環在懷裏,垂首在她耳邊壓抑著說道:“對,是我。”
“我知道你要下山,我迫不及待的想見你,我這三年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這不是師父對徒弟的感情,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感情。厭惡嗎?還要叫我師父嗎?”
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女子的耳邊,多年以來積壓的情感在內心碰撞似乎想要找到出口傾瀉而出。但是他閉了閉眼,放開懷中的人,不敢看她的神情,轉身狼狽而去。
*
第二日清晨,眾人在各自客院用過朝食之後,就又在昨日的迎客廳齊聚。秦澗已經摘了麵具,這張蒼白俊逸的麵容對眾人來說是一副陌生麵孔,但是詫異之後竟也無人相詢。
隨後就有丹霞山莊的侍從送來島上地圖,順便告知島上諸項注意事項。眾人三三兩兩私語之後,有人離開山莊去如山脈一樣的島上探察,也有人留在山莊之內查詢。
慎微獨自一人離開山莊,往幽謐的海上大山行去。秦澗則一言不發遠遠的跟隨。
山莊附近還好,越往遠處,繁雜的草木荊棘枝葉橫生,掩蓋在下麵的是錯綜複雜的地形,人跡罕至無路可行。丹霞山莊給的地圖慎微並未細看,隻繞開難行之地順著密林邊緣施施然往北而行。
一路行來,後麵的人影跟著前麵的女子時快時慢,時而停住不前。
時至傍晚,金烏西沉,雲霞似火,前麵的人停在了叢林邊緣。叢林之外就是遼闊的海灘,海灘之外,就是廣闊無垠波濤起伏的大海了。
慎微取出隨身攜帶的輕便幹糧,坐在一塊圓滑的大石之上準備用食。遠遠跟著的男人終於沒有忍住,一陣微風掠過,慎微手上的幹餅就不見了蹤影。
秦澗微抿著唇不發一言,收起幹硬的白餅,從隨身帶著的包裹中取出早已備好的食物,在大石上一一擺開。雖則不是熱食,卻也都是可口美味。
慎微看著沉默鋪展的男人,低聲問道:“師父不願說話嗎?”
秦澗身形頓了一下,隨即悶聲道:“先吃東西,吃完再說。”
兩人用食之後,天色徹底沉了下去,太陽最後的餘光湮沒在洶湧的大海裏。秦澗已經燃起一堆篝火,柴木被火舌吞噬劈啦作響,橙黃的火焰熊熊跳動,兩人一東一南席地而坐。
女子的聲音低低的在清涼的夜中響起:“童謠之事,轟轟烈烈,恐怕不是空穴來風,寶藏還是其次,那邊擔心有人假借前朝皇室之名行事。我前來隻是探查丹霞山莊是不是有前朝皇室後人,寶藏之事其他人自會費心查詢,他們查出行跡,這麽大的動靜自然隱瞞不過,我再順著蛛絲馬跡詢查即可。”
男人沉默,他知道眼前之人的性子,不感興趣的事情,從來隻愛因勢利導,不會多分心神主動作為。
但是對方的話題隨之一轉:“不過師父怎知我要下山?”
秦澗正控著火堆火勢,聞言木木的回答:“你年紀漸長,總要下山,我日日在下山之後的必經之路等候,總能見到你。”
清冷如泉的聲音繼續問:“我手中的這把寶劍,是師父你托人送來的吧。”
“是。”
“後來陸陸續續的劍譜心法也是師父送來的對嗎?”
“是。”
女子沒有說話了,秦澗的心高高提起,大概是重新站在她的麵前,讓他的心失了控製,順應著自己的所思所想就答了出來。
過了許久才聽到女子緩慢的,一字一頓的詢問:“這三年…我時常在想,師父,我們一直像以前一樣,不好嗎?”
像以前一樣?漫山遍野的遊玩,整日無憂無慮的習文弄武,春日摘花冬日逐獵,少女對他親人一般的依賴敬重?
秦澗的麵容突然在跳躍的火光中生動起來。他知道溫水煮蛙對眼前的人無用,那日他破釜沉舟,以那樣激烈的方式將自己的感情展露出來,想著這樣總不能逃避了,總能在她的心上留下痕跡了。後悔嗎?後悔也不後悔。
他低笑一聲,輕聲道:“可我想要的,不隻是這樣。”
火焰猛烈一跳,衣衫的沙沙之聲響起,女子突然身體右側,偏首在男人的唇上落下溫軟一吻,這一吻一觸即離,蜻蜓點水一般。
落下一吻的人微微後退,低聲問道:“師父想要的是這個嗎?”
這一吻如大石投向湖中,湖水劇烈晃蕩。秦澗死寂的雙眼泛起陣陣漣漪,漣漪中倒映著搖曳的火焰。他極力克製,聲音卻開始微微顫抖,僵硬的偏首,目光緊緊盯著即使做出這樣的事情也神情無波的女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又一個溫軟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冰涼的發絲拂過他的臉上,鼻尖還縈繞著女子身上的馨香。
秦澗徹底呆住了。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事態會是這樣的發展,腦海裏麵亂哄哄的,胸腔的心髒也怦然跳動,他直直的看著眼前的人,長眉鳳目,挺鼻朱唇。
慎微偏頭看著呆住的男人:“難道師父想要的不是這個?”
秦澗終於回過神來,艱澀的道:“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自然知道。”
“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知道。”
“那你…”
“師父愛我?”
秦澗緊握手中控火的木棍,胸腔內劇烈的跳動快讓他不能呼吸,他直視著女子無波的眼,緩慢而鄭重的說道:“我愛你。”
“我對師父的愛並不厭惡,我知道師父的心意這世間再難尋第二個人。”
“你…”聲音顫抖,“你…”
男人吞吐遲疑,舉足難行,疑惑太多,想問的太多,卻不知從何問起,怎麽會?為什麽?
對方卻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怎麽師父突然變的裹足不前?”說完這話,女子眼中竟然浮現隱隱約約的笑意。
她的身姿還是前傾,頰邊散落著漆黑的發絲,更襯的麵容瑩白。
秦澗突然雙手環住她的細腰,將人帶到自己的懷中,兩人的衣袍交疊在一起。
狂亂的吻落在紅唇之上,壓抑多年的感情終於找到了傾瀉口。他雙手緊緊扣在她的身後,將她壓向自己的胸膛,似乎想要將懷中的人融入進自己的骨血。
這是真的嗎?不是夢嗎?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等到確定懷中的人是真實的,是清醒的,沒有反抗的,親吻才從激烈轉為輕柔,凶狠轉為纏綿。
一浪又一浪洶湧的潮水排上海岸,鹹濕的海風掠過遼闊的沙灘席卷到叢林,火焰被風所帶,往一邊蔓延。
一吻罷了,秦澗將女子緊緊的抱在懷中。他下巴抵在慎微的頭上,隨即又垂下頭吻著女子的鴉發,輕聲的問:“阿微,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慎微埋在他的肩上,低聲答道:“我很清楚。隻是我不太明白師父對我的這種愛意,師父可願教我,等我?”
巨大的喜悅浪潮一般席卷全身,秦澗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人拉出來,直視著她明潤的雙眼。他想要再確認,想要再詢問,但是他害怕給了她反悔的機會。
他忍不住低下頭,在紅唇上輕啄,喃喃低語:“阿微…阿微…”
但是這是不夠的,得隴望蜀,欲壑難填,呼吸越來越急促灼熱,連串的吻如綿綿春雨一般細碎的落在女子的眉間眼上,但是隻一瞬間,春雨又化為簇簇火苗,順著親吻移動,最後落在了殷紅的唇上,親吻加深,呼吸交纏,女子閉眼接納了男人濃烈如酒的感情。
這是第一次,是你情我願的,是你儂我儂的。
秦澗心中溫軟一片,他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突如其來的轉機,一直苦苦追逐的人竟然真的會回頭看他。
火焰漸漸熄滅,鸞鳥安息在他的懷中。
*
秦澗這一覺睡的很沉,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踏實的入睡了,以往總是整夜的失眠或者整夜的入夢。
但是懷中的人一動,他還是醒了。他迷迷糊糊的低頭親吻女子的額頭,含糊道:“怎麽了?”
明明才剛剛確定心意,這個動作卻被他做的自然而然。
清冷的女聲響起:“那邊好像有什麽動靜。”
少刻之後,兩人在微明的晨色中往動靜傳來的地方行去。
行過荊棘叢林,在草木森然之處,一群人正圍在一處掛滿藤蔓的峭壁之下。藤蔓已經被清理出一塊,露出背後泥土斑駁的巨石,巨石上竟然有隱隱約約似有字跡。
作者有話要說: 微微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