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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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石室之中, 人群還三三兩兩的站著,火把的火焰閃爍跳躍, 火舌之上還冒出縷縷青煙盤旋著往室頂而去,眾人的影子被火光映在牆上影影憧憧猶如鬼影, 看著竟然有些陰森可怖。

    諸人還在議論,莊主和二公子早已毫無異樣融進人群之中, 似乎從未離開。秦澗二人因為一向遊離於人群之外,眾人也絲毫不覺異樣。

    幾位機括高手在石室之內來回排查幾次,確定再無其他異樣, 對著原地等候的諸人搖搖頭。

    一個蒼老的聲音無奈的說道:“可歎可笑, 那首童謠不知是從何處傳出, 竟然搞得人仰馬翻,引得諸多人窺探,到頭來卻不過是荒唐舊夢。”

    眾人對這樣的境況也有點無言。

    既然差不多已經明了此地之事,一行人商議之後,又順著地道原路往藤蔓下的巨石返回。

    但是傾然之間,天搖地晃, 轟隆隆的巨響從四麵八方傳來衝擊著眾人的耳膜,是山體傾塌山石斷裂之聲。他們背後的石室頂部也不斷的開始有大大小小的石塊猛然砸落而下。一時之間地道之內也是飛沙走石, 帶著勁風的落石不斷的砸落擦過慌亂躲避的眾人, 驚呼之聲接連傳出。

    有人急聲說道:“不好!大家快點離開!”

    然而他話音未落, 遠處一道石門竟然在他們眼前慢慢悠悠的往裏閉合。

    正好秦澗和慎微原本站在人群之後,於是行出時也走在人前,見此兩人電光火石飛掠而過, 一人一邊灌以內力緊緊的抵住緩慢移動的石門。

    山體還在搖晃不止,淩亂的大小石塊紛亂而下,地道從後往前一路轟然坍塌,好似猛獸過境一般。諸人手中的火把已經在山搖地動之間為落石亂風所帶全都熄滅,地道之內一片黑暗,隻感覺到諸人踉踉蹌蹌身形不穩的一一飛掠而出,衣袍在他們極速的身形下獵獵作響。

    石門之力越來越大,秦澗和慎微都臉色發白。

    最後一人了,是之前出言的老者,他本來行在最後為眾人斷後。但是行到石門前之時,門上的橫石已經不堪搖晃之力,移出原位,猛然掉落而下砸到老者的後心,黑暗之中隻聽老者慘呼一聲,往前一撲倒在秦澗腳下昏迷了過去,隨後就是濃重的血腥氣味在黑暗的地道中散開。

    秦澗和慎微本來一裏一外一左一右站立,此時雜亂紛紛之間秦澗無法看到慎微的具體情形,隻能看見石門之後一角衣袍在飛沙走石中若隱若現。

    血腥之氣一傳,秦澗的呼吸頓時一亂,他雙眼發熱心神震蕩,聲音急促的問道:“阿微,你有事嗎?!”

    女子鎮靜的語氣在黑暗中傳來:“我無事,師父你帶著老前輩在前麵先行,我在後麵跟著。”

    女子的清冷聲音毫無異樣,地道的猛烈搖晃還在繼續,秦澗對著石門之後急聲道:“緊緊跟著我知道嗎?”

    “好,師父快點。這地道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這番對話也不過是在一瞬之間。

    坍塌即將蔓延過來,兩人一起放開石門,秦澗將地上昏迷的老人往起一提,女子飄渺的身形也從落石之中閃出。

    聽音辨位,確認身後女子緊緊跟隨,秦澗才略微放心下來,兩人匆匆惶惶往洞口而行。

    就快了,已經能夠看見照射進來的天光了。

    但是重寶怎會沒有機關相護?山體搖動之間已經觸動了失靈已久的暗箭,突然有嗖嗖之聲從背後響起。

    秦澗本就奇怪身後之人動靜變小,他匆忙之中回首一望,昏暗浮動的光線中,泥石而下的地道裏,女子臉色蒼白無力的委頓在地,左腿之上是暗紅色的斑斑血跡,而不遠處就是呼嘯而至的暗箭,和坍塌不止的泥石。

    這一幕景象在秦澗眼中掀起驚濤駭浪,他雙眼驚恐的大睜,心膽俱裂,嘶聲大叫:“阿微!”

    將手中昏迷的人往洞口重重一拋,秦澗雙袖一展,掠過亂石飛撲而至,大鶴合翅一樣將女子緊緊的護在懷中。

    下一刻,淩亂的長箭穿風過石,刺蝟一樣插滿男人全身,坍塌已至眼前,兩人的身影頃刻之間就被湮沒在了山石泥土之下。

    *

    如洗的碧空之下,龐大的海島上一處起伏的山勢比以往矮了一截。

    海島一隅的山莊之內,草木繁盛,大樹蔥蔥鬱鬱。掩映其間的一處客院之中,整潔寬敞的房間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大開的窗戶能望見碧藍的大海和湧動的海浪。

    房內的床上正躺著昏迷不醒的男人。坐在床邊的女子正手握著白巾,俯首仔細的為男人擦拭額頭不斷冒出的細密冷汗。

    床上的人似乎陷入迷亂的夢境,毫無血色的唇中不停喃喃:“阿微…微微…”

    女子低聲回答:“我在。”

    但是昏迷中的人毫無所覺,夢中的他依然低喚:“阿微…”

    也幸得那日已至洞口,諸人回首見還有兩人未出,而丹霞山莊也早有二公子安排的仆役在外等候。眾人一起行動,很快就將兩人從地道之中救出。

    慎微被秦澗緊密的護在懷中,除了之前被巨石所砸的傷勢之外竟然毫發無損。但是秦澗卻渾身上下多處重傷,如從血池之中撈出一般,整個人陷入昏迷已經一月了還未醒來。

    他日日都會像現下這樣陷入渾噩的夢境,也不知道到底夢見了什麽。

    廊下有侍女輕聲行來,在門口垂簾停下,對內低聲稟報:“白姑娘,今夜莊主為謝大俠送行設宴,遣婢子前來相邀。”

    莊內之客陸續離去,這是除了慎微二人的最後一人了。

    垂簾之後,屋內的女子似在沉吟,過了少刻才傳來她的應答:“好。”

    *

    夜涼如水。

    層層蓮葉在靜水之中隨著海風輕輕搖曳,隔著一池碧水,一側是燈火通明的高高戲台,一側是寬敞水榭中的離別之宴,莊主二公子和謝大俠慎微幾人稍顯冷清的坐在其中。

    這次不同以往,非是輕歌曼舞靡靡之音,高樓之上的老戲子正唱著鏗鏘有力的高腔之戲,卻正是燕朝亡後各路起義軍之事。

    慎微坐在兩麵臨水的食案之前,隨風搖曳的層疊綠葉在她身側往黑暗中鋪展消失。她烏黑的頭發綢緞一般披在身後,身姿挺直,和水中的含苞未綻的青蓮一樣不蔓不枝。

    一邊的二公子為這樣的場景所惑,見父親正在和謝大俠低語,就側身靠近慎微這邊,胡亂找著話題低聲相問:“白姑娘,你師父情況好一些了嗎?”

    和夜色下池水一樣的眼波流轉過來,女子頷首低聲回答:“尚可,多謝二公子掛懷。”

    “哪裏哪裏,尊師畢竟是為我山莊之事帶累。”二公子不敢直視女子的目光,他心神慌亂目光遊弋,掃過戲台的時候又隨口問道:“姑娘可還喜歡這戲?不喜歡我們換一出。”

    台上正唱到燕國末帝於海上自刎,戲子唱的悲憤激烈,扣人心弦。

    “不用,這出戲很好。”女子修長的手端起玉杯湊近唇邊,似乎是感歎似乎是自言自語:“也不知燕國皇室之後,都淪落世間何處。”

    二公子聞言臉色微變,見女子垂首並沒有注意到他才慢慢恢複正常,他低聲回應:“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誰知道呢,可能早已泯然於紅塵眾人之間了。”

    *

    夜半之時,山莊的書房之外。

    一道黑影蝙蝠一樣悄無聲息的貼在屋簷之下,遠處守候的侍從對此毫無所覺。

    書房內傳出莊主的安撫二公子的聲音:“…你遇事不要慌亂,可能隻是隨口一言,何至於驚慌於此?”

    “再說,你母親雖然是前朝皇室之後,但是前朝之事輾轉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對誰都沒有威脅,何懼之有?”

    “可是…”

    “你啊,就是被寶藏之事嚇的,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那燕朝藏寶之地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毀,誰會想到莊內還有安朝皇室之後呢?”

    二公子聲音訝異:“難道那山洞被毀是父親…?”

    “自然是我,不然怎會那麽巧。我本意是想讓它毀於眾目之下,不然以後總有人三番四次的前來探尋蛛絲馬跡。隻是沒有料到時間上出了差錯,帶累了幾位貴客,為父心中也多有愧疚…”

    屋簷下的人影翩然而下,無聲無息在沉沉的暗夜回到客院。進了房內動作輕緩坐在床前,凝視著床上沉睡不醒的人。

    床上的人此刻正在混沌的夢境之中。

    一會兒是明媚的女童在爛漫的春光中,眼神明亮聲音甜甜的叫他師父,蝴蝶一樣撲進他的懷裏;一會兒是在夜晚的山櫻樹下,小姑娘一板一眼含淚忍痛練劍;一會兒是少女站在茫茫的大雪中,手中捧著雪兔對他微微一笑。

    最後是海灘之上火堆之旁,女子雙眸帶著迷離的霧氣,側身親吻他的唇角,輕聲問他:“師父是想要這個嗎?”

    飄蕩在夢境中的人影無聲呐喊,不是,不隻是要這個,我要你,要你的身心要你的全部,要你的眼光注視著我,要你愛我。

    我愛你啊,這是我靈魂的抉擇,是我逃脫不了也不願逃脫的宿命。

    不管何時何地,不管你我變成何種模樣,我都愛你。

    隻愛你。

    但是一刹那,風景轉換,是少女開始疏離他的樣子。蒼茫的黃沙之中,眉頭冷硬神色淡漠的人停下她舞劍的動作,漫不經心的看著他淡聲道:“師父的心意恕我不能接受。”

    少女的話語如千刀淩遲,難以忍受的劇痛從心中蔓延到四肢百骸,靈魂孤零零的站在虛無之中。

    不!不能!我什麽都不要了!隻要你接受我!

    床上的人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玄衣的女子雙手緊緊握著男人的大掌:“師父,師父。”

    床上的人無意識的喃喃:“阿微…接受我…愛我…求你…”

    女子沉默一瞬,一隻手撫上男人蒼白的臉,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好,愛你,隻要你醒來。”說完之後在他蒼白的唇上落下輕柔一吻。

    昏迷的人竟然緩緩安穩下來,夢中情景又變回了海灘之上,女子又一次輕輕吻上他的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