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磐石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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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永徽七年, 雲州,上元之夜。

    高懸圓月的澄澈夜空之下, 繁華的雲州城內喧嚷之音直上九天,熱鬧非凡。

    雲州已是中原北地, 冬日裏天寒氣冷商市蕭條,每到開春上元之時, 就是新年之後一年伊始最為熱鬧的時節,長街之上會有琳琅滿目五色斑斕的冰雕花燈林立懸掛。

    晶瑩剔透的冰雕有園林之勝景,有山石之嶙峋, 有奇珍異獸之形貌, 也有神話怪談中的神君仙人。在眾多冰雕之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流光溢彩身高五層的八角玲瓏塔,高高聳立在一城之心,城外之地都能遠遠望見。

    而各種精巧的花燈更是異彩紛呈,懸掛在屋簷下,樹枝上,或者販賣的小販直接緊緊挨挨的放在空地之上。

    在這冰雕盛景中, 穿梭如織往來的人群如螞蟻一般在街上遊走。

    一個熙攘之地的街角,一道瘦小的人影從小巷拐出, 是一位**歲的小乞丐, 他頭發亂糟糟的頂在頭頂, 衣衫襤褸打滿布丁看不出原形,臉上也是斑駁髒汙不辨真容,隻一雙小獸一般狠戾的雙眼在流離的燈火下閃著暗光。

    他走到街角一團蜷縮在地的人影麵前, 握緊雙拳,嘶啞的嗓音狠聲的道:“你,起來!”

    蜷縮的人影遲緩的抬起頭,也是一個渾身髒汙的年幼乞丐,他看見站在身前的人影,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身體瑟縮了一下,聽話的彎著腰站起來,夾著尾巴的狗一樣貼著牆跑遠,連地上的破碗和零散在地的幾個銅板都來不及撿拾。

    趕走了地上的人之後,小乞丐靠著牆在街邊席地坐下,將銅板一一撿起來仔細的塞進懷裏,又將破碗往前推移了些許。

    然後低垂著頭抱膝怔愣出神,偶爾會有零星的銅版落在碗中叮當作響,也沒能讓他回神。突然,他低垂的目光無意識的被牽引轉移。

    吸引他的是一塊白色玉佩,玉佩係在一位背對著他的小人兒腰間。白玉精巧溫潤,在燈火下散發著瑩瑩柔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小乞丐眼中的暗光一亮,野獸盯住了獵物一般。他快速的將破碗中的銅錢隨手一抓塞進懷裏,就起身跟在了人群之後。

    小人兒是大概五六歲的女童,錦衣華服,烏黑的發在頭頂堆成花苞一樣的發髻,一圈白色的絨毛將發髻環住,從背影就看著軟糯可愛。女童的小手被一對夫妻一左一右的緊緊牽住,清秀的女人還不時矮身柔聲對她說著什麽。

    他們順著人群往河邊移動,絲毫沒有發現身後有一個渾身髒汙的小乞丐在人群中流竄跟隨。

    及至河邊,密密麻麻的小攤上,各式河燈琳琅滿目,燈火影子斑駁陸離。河中的水麵被各色燈火映照,粼粼波光如五彩遊魚一般起伏閃動,不時還有緩慢劃過的畫舫小船,飄出絲竹清歌歡聲笑語。

    一家三口時行時停。

    人群中,儒雅的男人從小攤上買了一盞小巧精致的蓮花河燈遞給女童,女童一隻手中捧著蓮花燈,一隻手被女人牽著。隨即男人又離開一大一小身側去幾步之遙的另一處攤位買小食。

    小乞丐站在來來回回的人群中,他狹長的眼中倒映著側首注視河中女童的小小背影。

    他動了,貓一樣往前悄然移著腳步,髒汙雞爪一樣的手伸到女童腰間。

    但是人群卻忽然騷動起來往河邊擁擠,小乞丐的手剛剛勾到玉佩,身後一陣大力傳來,他的手被往前一推,女童就被撞的前行幾步,落入河中。

    撲通的落水之聲響起,水花四濺,順流而下的斑斕河燈晃蕩不止。

    隨後是此起彼伏的驚呼之聲,和女人慌亂的哭音:“微微!微微!”

    小乞丐被這樣的變故驚到,他跌跌撞撞的站穩身形,握著手中玉佩慌亂四顧,眼中掙紮之色濃重。

    而那邊幾步之隔的儒雅男人已經抱著買好的小食歸來,見此情景隻一把將要跳往河中的妻子往回一帶,就什麽都顧不得縱身跳進河中。

    看見有人下水營救,小乞丐低下頭下一刻就湮沒在了人群之中。

    *

    夜半之時,城南一處富麗的府邸後院之內。

    小樓燈火通明,仆役侍從不停的進進出出。溫暖的室內,書桌之前一位老郎中筆走龍蛇的開完藥方,隨即侍從接過快步疾行離開。

    男人見郎中空下來才走上前,急切的問道:“敢問郎中,小女現下如何了,怎麽還不醒來?”

    老郎中皺著眉頭:“小姑娘本就體弱,這冬日的河水最為寒涼,一下受不住昏迷了過去,但是好在救起的及時,良藥補食細養一陣,於身體也無大礙。”

    男人心下稍安,又轉言問道:“那小女何時才能醒來?”

    “最快今晚,或者明日。”

    男人繼續連聲詢問大夫諸多事項,而另一邊,清秀的女人則坐在床邊,看著錦被中人事不醒的小人兒默默垂淚。

    小人兒原本烏黑明亮的雙眼此刻緊緊閉著,濃密的睫毛安靜的垂著,柔軟的發鋪在枕頭上襯著如紙的臉色更加黑白分明,總是童言軟語的唇毫無一絲血色。

    本意是難得清閑,想帶著女兒一家三口逛一下上元夜市,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女人一時自責自己不該不帶上護衛,一時又自責為何要圖熱鬧往人多的地方去。

    床上的小人兒一夜之後也未醒來。

    但是新年伊始府內外諸事繁雜還要處理,第二日中午男人離開女兒的房間,匆匆到了書房焦頭爛額的處理事務,不過多時有侍從在外輕聲稟報:“老爺,城北當鋪的掌櫃求見。”

    男人大手一揮,掌櫃被領了進來,手中托著一塊通體白潤的玉佩呈上,背麵刻著的字跡正是府前掛著的門匾,白。

    卻正是昨日遺失的玉佩。男人已經聽妻子說了詳情,昨日是有人偷物,慌亂之中女兒被撞下河中。

    男人一想起妻子愛女的情形,怒意上湧,帶了侍從尋著掌櫃所給的線索出去尋找,女兒的這番病痛總不能白白忍受。

    一路轉街穿巷尋到了一處廢棄髒亂的石橋之側,橋下的石洞已經成為乞丐們的容身之所。侍從先下了橋底進了橋洞探明情形,男人站在橋邊等候,目光逡巡之間卻被掛在橋洞之外的一個髒汙的同心結所吸引,那同心結下麵墜著一個奇形怪狀的醜石。

    儒雅的男人雙目突然失態的大睜,他內心劇震,身形不穩的下了橋顫抖著手從洞上取下同心結,雙手在醜石上摩挲辨認。

    還未看清,裏麵的侍從已經出來道:“老爺,裏麵沒人。”

    正好有一個猥猥瑣瑣的老乞丐從另一個橋洞探出頭來,含糊不清的問道:“你們找誰?”

    侍從上前問道:“這裏是不是住了一個小乞丐?”

    “是住了一個野崽子和他的瘋娘。”

    “他們人呢?”

    “瘋婆子昨晚死了,野崽子埋他娘去了。”

    說完之後老乞丐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侍從上前隨手塞了一把銅錢。轉身回來又低聲詢問:“老爺,現在怎麽辦?”

    男人心事重重,手在袖底捏著那個同心結沉聲說道:“等等看。”

    這一等等到了傍晚,血色殘陽照的這處廢橋更加淒清慘淡。

    殘陽之下,投射在地上的長長黑影越晃越近,是昨日的小乞丐低著頭神魂不屬慢吞吞的往這邊行來。男人等了很久,影子才一晃一晃到了腳步。

    小乞丐抬起頭,神情麻木的掃了他們一眼,好似沒有看清麵前站立的是誰,又低頭繞過他們行到橋下鑽進橋洞。

    侍從看自家老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輕聲提醒:“老爺。”

    儒雅的男人回過神來,讓侍從留在原地,自己帶著複雜的神色下橋矮身進了洞中。

    洞外潮濕,洞內卻被收拾的幹淨清爽,旁邊的地上還能看見幾包沒有拆開的藥材。小乞丐盤腿坐在幹草堆上,頭靠在牆上目光空茫一言不發,一縷紅光正好從橋洞射進來投在他空茫的眼上。

    男人被這樣的場景震到,他站在洞口,在小乞丐髒汙的臉上仔細逡巡,從狹長的鳳眼看到鼻,從額頭看向唇,似乎要透過髒汙黑跡在這張臉上確定什麽。

    小乞丐空洞的目光在昏暗的室內飄移慢慢收回神智,他看著男人戒備的啞聲問到:“你想幹什麽?”

    男人前行一步袖袍一展,攤開手中的同心結低聲問道:“孩子,你可知這是何物?”

    小乞丐定定的看了兩眼,木呆呆的回答:“這是我尋找父親的信物。”

    “你可知你父親是誰?”

    “不知道。”

    “你們是哪裏人?”

    “青州人。”

    “怎會淪落於此?”

    小乞丐似乎明白了什麽,對男人的問題開始認真回答:“村子的人被海盜殺光,我娘懷著我躲在山洞裏苟活下來,後來就一路乞討到了這裏。”

    “那你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我還不記事的時候我娘就瘋了,整日隻會痛罵海盜。誰都不記得誰都不認識,隻寶貝你手上這個東西。”

    男人良久沒有出聲,他的神色幾番變幻,最後才顫聲問道:“孩子,你可願跟我回去?”

    小乞丐抬起頭迷茫的看他。

    男人柔聲解釋道:“你可能是我故友之子,故友亡故無法確認你的身世,但是我也理當替他和你母親照顧你。”

    男人本就著了一身華服,他溫柔的話語在小乞丐的耳中猶如天籟,通往錦繡堆的繩索垂落在他的麵前,小乞丐飛速的低下頭,眼中暗光閃現。

    作者有話要說:  吐槽我先來。

    男主好慘啊qaq

    怎麽又是落水套路啊(我狗血嘛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