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章一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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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榮二府遭查抄, 翻出許多腥臭難聞的辛秘之事, 隻叫人目瞪口呆。雖不曾放到明麵上說,光是賈珍逼淫兒媳, 父子聚麀之舉就已經叫一些禮士大夫暴怒三丈。
另著一條大罪,那便是在其父熱孝之中, 因難耐寂寞,不知禮德二字為何物。竟然帶領兒子和一群子侄以習射為名,聚賭□□,□□不堪。
隻光是這一條,大約就能被人困在柱子上連噴帶罵, 用唾沫星子洗臉了。
既犯國法家法, 也違禮法, 仿佛是天理難容。實在無甚好說, 大筆一揮, 便是擄奪了寧國府的爵位, 家中財產也悉數沒收。隻是,在對賈珍的處理結果上, 叫朝中起了些許爭執。因為給他最終定下的罪名是失德背禮, 流放海疆。
便有朝臣上言稱此量刑過重, 說秦便是亡於□□苛法, 當以仁為治國之策。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太子那一派的人給駁斥了。
隻說寧榮二府之中查抄出許多違禁之物尚不得解,而賈珍帶領一幫子侄聚宴在孝期習射,那就是對國對君的大不敬, 更有謀反之嫌。如今隻是流放賈珍一人,已經是聖上對寧府的仁慈。
對這等謀逆之舉尚能站出來請罪,豈不是與其同罪。
一個大不敬的帽子扣下來,那位丞議中書差點在眾臣子麵前吐了血。永嘉帝並不看他,隻留下一句此案便交由大理寺主理,按國法處置。
默認之下便是對流放的裁定沒有異議。
若說一些背德違禮的齷齪事,凡是門口台階高上一二層的人家裏,哪個沒有?如果因為這個就要被流放到海疆去,饒是平日裏膽小如鼠怕也會逼得狗急跳牆。朝上一議不過是為了試探聖上的態度罷了。
畢竟這麽多年都寬容下來,這次突然要嚴懲,不怕步子邁得太急了?
而現在這朝上一鬧,一些個沒腦子的才知道原是觸了大不敬的名頭。一時竟開始慶幸,直言隻要家中幹淨一些,便也無妨。但總有人心驚膽戰,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果然,後頭的事兒就來了。
太子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也要把投靠向肅王的榮國府給踩在腳底下,給那些蠢蠢欲動的牆頭草一些教訓和警告。肅王這邊更加不會坐以待斃。
於是禦史就成了最忙的人。今天參奏這個伯家中如何,明天彈劾哪個侯子孫不孝。隻管是京中有些名頭的家世私事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前前後後的人都在看笑話,隻道這些個有頭有臉的也不過是道貌岸然,繡花枕頭稻草包;外頭光鮮亮麗,裏頭全部汙糟。
雲騎尉汪家也被人參了一本子,事態還挺嚴重的。因為在彼此攻訐的奏折成山堆的時候,隻有汪家和其他三戶人家被拎出來過問了,急得汪府上下都睡不好覺。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汪父逛勾欄院的時候帶了個藝貌雙絕的歌妓回來。因是清倌兒,又很會來事,汪父就給她抬了姨娘。然後就被抓住了把柄,連著其他可有可無的小事兒給捅到上頭去了。
但來這麽一出還是夠嚇人的了。汪家主堂之中所有人聚到一起,隻為商議此事該如何解決。因涉及後宅之事,汪陳氏自然也在。她是很不喜歡這個姨娘的,開口便說一罐藥灌下去,發賣了就好。
可是汪父很舍不得,隻覺如此太過殘忍,期期艾艾地說隻要送回去。這句話可觸了汪夫人的怒火,少不得指著夫君罵起來。
汪蔚聽著母親的叫罵聲,心裏總覺得有一二分不對勁,正皺著眉想著。就見自己的大哥湊過來問:“蔚弟,你說爹把那姨娘送回去,銀子還能要回來嗎?”
“要回來個屁,”汪蔚沒好氣地罵了一聲,“若是個完璧倒還能退個七八,現在……哼,便是爹在那堂子裏頭打滾,人也不樂的。”
順帶一說,汪父買這個歌妓且去了一二百銀子,難怪汪陳氏要氣得跳出來。
那頭的罵聲是越來越大,汪蔚實在受不了,站起來跺腳道:“爹!娘!你們可消停些吧!現如今是管那姨娘的事嗎!”
汪父被罵得狗血淋頭,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那,那如何!”
“啊呀!”汪蔚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怒道,“如今鬧到這個樣子!妹妹怕是要被送回來了!”
汪陳氏立刻尖叫一聲:“什麽!”
“不可能!”汪父與那大公子同時叫起來。
汪蔚冷笑一聲:“怎麽不可能。你瞧那榮國府出事,賈元春當天就送回來了。陛下別人不問,偏隻問了我們與那幾家。你們看看,哪家不是有女兒妹妹在宮裏等著參選的。”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眾人驚歎原來是在此處。
汪蔚道:“我們家也不過近年才得的爵位,少不得有些人盯著。如若再有姑娘進宮,必是招人眼熱。父親若是平日謹慎些也好,偏這個時候被人拿了把柄。誰會放過這機會,不來踩一腳?”
兒子說的有理,汪陳氏立刻指著丈夫的鼻子怒罵他毀了女兒的前程。
“不,不會吧,”汪父還覺得不可能,猶自嘀咕著。
汪蔚隻道父親是被美色迷了眼,沒有了平日的決斷,肅聲道:“父親好容易立了功,手裏有個一千五的兵,也算是一股小力。這些年我們家又盯著幾個皇子有自己的商議。我們隻當自個兒已經小心,隻是連番動作早就被人看在眼裏了。
父親不妨好好猜一猜,到底是太子那邊胡亂咬人,還是肅王那邊有人忌憚父親功勞怕占了自個兒的位置拖你出來,又或是獻王渾水摸魚警告來了!”
一番話說的汪家的當家人一腦門渾水,完全沒有一個頭緒。汪蔚暗恨,父親帶兵或者有些本事,可遇到朝堂上的事情就兩眼一抹黑,難怪兩頭都碰不得好。
汪父想破了頭也沒個頭緒,隻好看著兒子,“那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汪蔚頭疼地不行,揉著額角,“把那……姨娘送回去!父親上折子請罪,莫要再外往處去了,這幾日隻管在家中反省罷。”
如今的確是沒有其他法子,汪蔚想了半日,無奈道:“我明日找人探探消息罷。”
汪陳氏眼淚直掉,眼皮子腫成了一塊兒,拉著兒子的袖子問:“那你妹妹……”
汪蔚歎著氣,“等妹妹回來,母親給她找個好人家吧。”
說罷,正欲抬腳離開,卻聽得背後大哥還在喃喃:“那銀子真的要不回來了?”
氣得汪蔚腳底一滑,差點從台階上滾下去。
第二日一早,汪蔚便急急去了振安坊。
被迎進門後,足足等了快兩刻鍾才看到聞頤書姍姍來遲。他似是依舊困倦,眼角都滲著緋紅,一股子慵懶夭情。
“汪兄來了,”聞頤書對著他笑笑,坐到一邊去。剛抬起杯子抿了口茶水,對旁邊的下人道,“剛做的紅豆奶皮酥還有沒有?”
隻聽說有,就叫拿一碟子上來,然後歉意地對汪蔚笑了笑,“昨晚上鬧得太晚,方起來,肚中空空。”
汪蔚勉強笑道:“無妨,聞兄慢來。”
隻等點心端上來,聞頤書斯裏慢條地吃,看得汪蔚一陣陣著急,終於忍不住一步走到聞頤書麵前抱拳行禮,“敢問聞兄能否提點小弟一二,告知小弟兩位殿下的意思,好叫我汪家解了這燃眉之急。”
聞頤書笑笑,“汪兄這說的什麽話,我……”
“聞兄!”汪蔚一揖到底,“還請聞兄救我汪家一命。”
“你這又是何必呢?”聞頤書笑著搖搖頭,“你們家也沒有到那等地步,隻管好好管束家人也沒有什麽。”
汪蔚苦笑不已,隻說了一句:“伴君如伴虎。”
這君可不止現在的,也有之後的。他是個聰明人。實在不想一著踏錯,最後滿盤皆輸。
聽他這麽說,聞頤書在心裏將梁煜罵了個十七八遍,麵上由笑道:“你說叫我幫你,可我也不知你家是個什麽模樣?如何幫?”
汪蔚一聽有門,忙將自家情況,又著昨晚想了一晚上的猜測與聞頤書說來。此時也不管夠不夠委婉,是不是猜錯了。
聞頤書聽到他說叫父親上折請罪,然後等妹妹接回來後再找個人家嫁了時,他抬手止住了汪蔚的喋喋不休,說:“這就可以了。”
汪蔚一下沒反應過來,“啊?”
“到這裏就可以了,”聞頤書一歎,“你們既然已經自查自省,此事便也了結了。”
汪蔚是萬萬不敢相信就這麽簡單的,瞪著眼睛,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然而聞頤書實在不想聽他家老爺和那個歌妓卿卿我我的往事,難得給了個準信,隻說這樣便罷。
想想又添上一句,“隻要貴府莫要再出些背禮違德的舉動,此事我能擔保絕對到此為止。”
汪蔚過來其實就是想聽著一句話的。可這話真砸到自己麵前,他卻是不信了。但再多說,隻怕會引起此人厭煩。雖說相處時日不長,但汪蔚清楚地知道此人雖常是笑吟吟的,也對他們以禮相待。
可內裏卻始終不與親近,隻管疏離二字。平日做做酒肉朋友,若說交心倒也罷了。來往之間的王孫公子大多瞧不上這個平民書生。但若真計較起來,卻是這個平民書生萬分瞧不上他們。
什麽王孫公子,樓台富貴,要倒也不過一句話的事罷了。
想到這裏汪蔚心中酸涼,終於流露出疲憊之色。聞頤書見他如此自知方才的話他乃是不信,除非現在梁煜走出來。
不過,平日汪蔚待他也算真心,心道不妨與之多說兩句,又覺得沒甚意思,隻得安慰兩句叫人不要多想,就把人給送出去了。
汪蔚縱是得了聞頤書準話也沒個信心,出來之後隻在街頭亂晃,滿心憂愁。巧得很,遇上了馮紫英和衛若蘭兩個。
兩人也知道汪家被參了,實在同情他的遭遇,便說要請喝酒。
“現在的我如何敢碰這些,”汪蔚是萬萬不敢應的。
馮紫英道:“你怕什麽,酒不喝,去茶館子裏坐坐也行。”
他心中實在苦悶需要紓解,隻好跟上。
三人坐下後,都是一番慶幸。原來賈珍那日豔聚,是請了三人去的。三人覺得此舉不妥,自然是婉拒了。現在想想幸好不曾去,若是去了,隻管是連罪的大災禍——謀逆這一說法,可是他們擔不起的。
“你也不要多想,”衛若蘭安慰汪蔚,“令尊之事,不過小禮有虧,好好請罪認下罰就是了。你想想隔壁錦鄉伯,分家都鬧出來了。”
錦鄉侯一家也是倒黴的很,子侄被遣到西境還不知歸期,現在這個家也要鬧散了。
馮紫英喝不到酒,有些肚悶,悄聲道:“你們可知道,錦鄉侯那女兒,本說是要定了做側妃的。”
“側妃?”汪蔚腦門一咣響,忍不住問,“誰的?”
“這個?還是這個?”馮紫英比了一個三,一個五,又搖搖頭,“不清楚,隻是謠傳。”
汪蔚的心快快跳起來,心道聞頤書說的莫非是真的?還是說這般熱鬧,也隻是叫這些家的女兒進不得宮裏,成不了皇子妻室?自己昨晚隨口說的,卻是碰上了真相?
看他麵色變來變去的,衛若蘭擔心地戳了戳汪蔚的手臂,“你可還好?”
“還好,”汪蔚胡亂點點頭,又問,“隻是不知寶玉會如何……”
“唉,寶玉啊……”衛若蘭十分歎息,“他本就弱,如今遭這麽一嚇也不知能不能挺過來。”
馮紫英也道:“我那日派了人去問,聽說是病了。”
又說:“我記得你定下的親事,是史家的,這次?”
衛若蘭說:“史家並未如何,皆都奔著賈家去。我最近也被擾得不行才出來躲躲。那四家本就是連在一處,如今看來也要散了。”
汪蔚與馮紫英對視一眼,“你說王家與賈家?”
“可不是,”衛若蘭攤了攤手,“那璉二爺雖說長房的,可家中地位也不過一個跑腿的。所有的事兒都攥緊在他那婆娘手裏。你道是包攬訴訟,暗中放印如何?全是那婆娘借著賈璉的名頭做的。”
另兩個人都聽呆了,“竟有如此毒婦?”
衛若蘭歎了一句如何不是,又道:“我聽說,璉二那頭嚷著要休妻。隻是王家不肯,拿著情分在苦勸,隻說等一等必有回轉。”
“話雖如此,但那榮國府中搜出的違禁之物隻比寧國府更多。賈家大方的下場怕也逃不過流放二字。便是現在不休妻,日後也逃不掉這一局。說什麽親戚情分也都是虛假罷了。”
三人如此感慨著,都覺日後賈王二家的關係怕是難複以往。
誠如三人所言,賈璉聽說家裏一連串禍事,大多由王熙鳳借著自己的名義做下的,恨不得立刻休了這個毒婦。但是前後所有人都來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雲雲,叫他莫要如此薄情。
他原是暴怒,後來忽然想明白了。榮國府已經倒了,那王家卻還沒出事。日後少不得要依靠嶽家過活,此時休了王熙鳳,日後便也沒有了依靠。
更何況來日真若是流放,奔苦千裏,他也不願意放過王熙鳳叫王家有機會優待她。不叫她受盡折磨,怎麽對得起自己一身冤屈來!
又說王熙鳳那日因抄家嚇得臥病在床,早是奄奄一息之狀。聽聞賈璉在外叫罵要休了自己,更是萬念俱灰。
隻管在床上哀苦道:“我為了這個家,什麽都掏出去了!如今落得如此下場,那老天爺莫非是沒看眼嗎!”
說罷哭得肝腸寸斷,又想到自己那懵懂無知的女兒,若自己去了又不知被人如何糟踐,更是絕望無比,一副快要離世的悲愴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千字左右的內容,補到明天章節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