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本憤青擾你如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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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大田鎮的鎮中心,建設得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有有機肥的氣味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葉從心被村長的派的車接到鎮上,剛一下車就發現這裏也有在清華附近時常光顧的奶茶連鎖店,她買了一杯,口味完全相同。一轉眼,自己的愛車受到的委屈就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村長從辦事處小樓迎了出來,兩指間加了根煙。

    葉從心知道,村長之所以對自己如此重視,是因為莫康派給自己的任務。最早今年下半年,在陳各莊與平家屯村附近將會有一個中型煤礦開始動工,這其中村長能夠撈些什麽油水我們就按下不表。與莫康相關的是,因為近來加強了對煤礦安全的監管,需要一套監測與報警係統。莫康作為曾經在這個地界參與過煤礦安全監測係統研發的權威人員,很有些人脈和名望,這次是以個人的身份參與了係統的招標。

    莫康的大部分項目,都是以實驗室的名義來接的,隻有小部分項目接給她個人。個人項目的總報酬往往沒有實驗室項目多,其中還需要給相關的行政人員送禮、商量回扣,但是勝在能全部落入個人腰包。這類項目,莫康是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更不會讓任何人幫忙跑腿,除了親近似女兒的葉從心。

    葉從心這次來找陳村長,就是來與他商量回扣,希望他能在甲方那邊幫莫康搞定這次招標。

    葉從心瞄著那根煙說:“村長,我的肺不是特別好。”

    “哎呀,我聽說小葉你是,心髒不好來著?”

    “對,我的心肝脾肺腎,重要些的器官都不太好使。”葉從心笑了笑,“歐氣全給了腦子。”

    村長訕訕地按滅了煙。

    “陳村長,我這次來大田鎮的主要目的您是知道的。但我想先說說我的私事。關於陳秋糖的監護權問題,我的想法是——”

    陳村長哈哈笑著打斷了她,說:“甜甜的這個事兒是吧,說來呢我挺不好意思。”

    據他所說,陳秋糖的監護權原本是落不到葉從心身上的。陳大是陳春花的哥哥,也就是陳秋糖的親舅舅,理應先找他。村長打算根據陳大對陳秋糖一貫的打罵作風,剝奪陳大的監護權,直接安排由政府接管陳秋糖。沒成想,前段時間他和鎮民政所有關部門的人喝酒打架,算是結了梁子。為了不讓他的算盤打響,民政所居然扒拉出葉從心這麽個大老遠的親戚來。

    “可我聽說,是陳秋糖的媽媽在遺囑中——”

    “哎呀,她媽是個傻子!寫個啥的遺囑呀!”

    葉從心明白了,原來自己隻是這些人鬧別扭的一顆棋子罷了。

    “小葉啊,我知道你不樂意養甜甜,哪個沒成家的黃花閨女樂意多這麽個拖油瓶啊?你什麽都不用幹,到時間你沒去民政所確認,甜甜自然就還是歸政府管。”

    葉從心聽了村長的一席話,淡笑著抿了一口茶,問了個問題:“我看村長很願意政府來管甜甜?”

    村長說:“嗨,為民辦事,為民辦事。”

    葉從心雙手攏著茶杯,眉心一皺,再咳一嗓子:“來之前我朋友告訴我,這個監護權好。有了它,陳秋糖家那塊宅基地沒準能低價收過來呢……”

    村長麵色凜然,“沒的沒的,那可不能有這種規矩。”

    “有的有的,我有認識的人就是這樣的!”葉從心一雙大眼天真地眨眨,想了想,說,“我再問問我朋友!”

    “啊?小葉同誌,要幹哈?”

    “問問給我提建議的朋友,現在這種情況,接著該怎麽撈點好處啊。”葉從心認真回答。

    村長尷尬了,第一次見到這種探討著敏感問題還當麵尋求場外援助的。關鍵是,對方如此耿直,自己想吐槽都不好下口。他懷疑這是城裏人的新套路。

    說著,葉從心打開微信,點開楊程程的對話框開始寫:好氣哦,被人擺了一道。

    “不做頭牌好多年”秒回:被你侄女?

    一葉知秋:她也得有那個能耐。回頭跟你細說。

    村長伸長了脖子偷看,剛好隻看到對話界麵兩個來回的對話框,卻沒看到具體內容。葉從心笑立起手機,“她說,要是按著村長的意思辦,能不能給我補償點好處呢?”麵露歉意,“呃,好尷尬啊……我這個朋友非常勢利,但是……我還沒出社會,經驗不足,還是習慣什麽都聽她的。”

    ……

    這天傍晚,葉從心拖著又冷又累的身體,從民政所向回走。她想到自己的車子還被糞堆圍著,就一腦袋愁怨,隨便在鎮上找了個快捷酒店住下了。她在酒店房間裏冷靜了好一陣,終於告訴楊程程:我確認了對陳秋糖的監護。

    不做頭牌好多年這一次隔了好久才回複:厲害了我的小慫慫???!!!

    一葉知秋:我是衝動了……你先聽聽我的原因。

    經過葉從心的暗中調查,這個陳村長比表麵上看起來的還要有問題。這幾年,黑龍江偏僻地區時常發生婦幼拐賣案件,當然,自發的賣孩子事件也時常發生,但這些並沒有見諸報端。一來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在全國那樣多的犄角旮旯裏不算新鮮事,二來上麵有某種力量在為此類事件打掩護。陳村長就是從這類黑交易中獲利的其中一份子。

    在滄頭市,有幾家孤兒院,名義上是政府接收無人監護的未成年人、殘障人士的福利機構,實際上卻早已經私有化,暗地裏將孩子賣給有需要的客戶。如果買孩子的客戶是沒有生育能力的夫婦,那麽還算孩子走運,如果是某些居心叵測的買家,那麽孩子這一生就算是完了。

    當葉從心打聽到,陳村長準備安排陳秋糖去的那家福利院的名字的時候,她心裏一緊。

    一葉知秋:福利院叫三福陽光,我媽媽當年就是被賣到那裏的,我有印象。這麽多年它居然還健在,看來產業發展的不錯。

    葉從心發完了消息,回想起陳村長許給他利益補償時的情景。他撚著手指頭說:“八萬塊錢。我給你八萬,咋樣?”

    “這麽多,這錢是哪來的?”

    陳村長說:“宅基地!”

    “您不是說,宅基地不能賣的麽?”

    “嘿,小葉同誌,你呀就管拿錢,別的管他幹哈!”

    葉從心傻笑著,卻知道這錢比區區宅基地倒賣要髒得多。

    想到這裏,她感到心跳不甚規律,頭有些暈,遂馬上吃了片藥,閉目養神。隻聽楊程程在微信裏,用難得一聞的嚴肅正經態度對她說:“葉子,你做得很對,把她帶回來吧。”

    葉從心:“愚蠢衝動而正確。”

    楊程程:“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陪著你呢,你侄女就是我侄女。對了,說不定啊,這回我能有借口從家裏搬出去和你一起住,你當媽我當爸,咋樣?”

    葉從心糾正:“是你當媽我當爸。”

    楊程程:“可不是麽!你當媽我當爸,沒毛病!”

    葉從心將自己裹在被子裏,將楊程程這話重複聽了好多遍,直到那帶著京腔的、北京姑娘典型的懶散而有穿透力的嗓音,將她偏寒的身體漸漸溫暖。

    楊程程是學過教育心理學的,她告訴葉從心,既然撫養陳秋糖已經是避不開的,那麽就需要盡快與這個孩子建立更親密的關係。信任,得到這孩子的信任是第一要務。

    “你先不要告訴她你為什麽會接受她,不然可能會讓她對大人世界產生敵意。你先了解了解她的生活,找到她在乎的是什麽,然後幫助她維護她在乎的東西。這是建立親密關係的第一步。”楊程程在微信裏一本正經地說。

    葉從心回到了陳各莊村,此時天剛蒙蒙亮,氣溫極低。她是想趁著村民還沒有起床,探望一下自己那可憐的寶貝車子,想想辦法。

    然而預期中的大糞口味空氣並沒有那樣刺鼻。

    淡橘色的晨光中,銀白色的轎車停在土磚牆邊,沒有什麽五十公分高的有機肥圍牆,什麽都沒有。葉從心愣了愣,連忙上前檢查。確實,有人幫忙鏟除了“圍牆”,因為土路的地麵上還留有那個邊框的痕跡,那是將肥料鏟走後,又在堆過肥料的地麵上用力鏟幹淨,再鋪上一層新土,以保證完全的清潔。車身被濺到的汙跡也完全消失了,葉從心發現,車上某些部分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那是擦車的水留下的屍體。

    葉從心拉開車門,馬上有個沉穩磁性的女聲響起:“歡迎,葉子。”

    “謝迎,羅莎琳德。”葉從心用最溫柔的聲音說,“你還記得是誰幫你洗了澡嗎?”

    葉從心並不需要發動車子,在利用鑰匙打開車門的同時,智能係統就已經被喚醒。她點開觸屏上的指紋監測與分析係統,上麵顯示出一個全新的、未曾被車子識別過的指紋。隻有一個。

    被羅莎琳德記錄下來的指紋隻有一個,並不代表隻有一個人幫她擦了車。畢竟,車身上記錄指紋的部位是有限的。當然,多人一起鏟大糞,一人擦車身這種情況也是可能的。

    葉從心走到陳秋糖家門口的時候,天突然間亮了。現在還沒到六點,整個村莊都籠罩在睡眠當中。葉從心發現,陳秋糖家開著燈,燈光從厚重的大鐵門的縫隙中泄出來——鐵門沒有鎖。她悄悄地進了院子,發現主屋亮著燈,陳秋糖穿著棉服和保暖褲,趴在桌子上睡覺,身邊擺著已經熄滅的暖爐。

    院子裏的雞察覺了葉從心的到來,開始不安分地撲閃著翅膀喔喔和咯咯地叫,葉從心馬上退出了院子。她暫時想不到陳秋糖這演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