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難逾越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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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秋糖被打發回教室去收拾東西, 楊程程和楊正林便在教學樓外麵等著她。這一對站在一起俊男靚女太過惹眼,現在又是放學的時間,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學生們,向他們射來一束束或好奇或花癡的目光。這兩人都是做慣了風雲人物的, 對這樣的目光熟視無睹。

    “孩子她爸~”楊程程調皮地用肩膀頂了楊正林一下,“你還真夠義氣,多謝你幫我來挨了半天訓哦。”

    楊程程是真的對他刮目相看。她沒想到那一通電話真能把他叫來, 對她示好的男人比比皆是,真正用得到的時候挺身而出的卻沒有幾個。可她話一說出來就不正經,又變成調戲了。

    楊正林搖頭道:“可是你就不夠義氣了。”

    楊程程一臉傻白甜式懵比。

    “你知道我喜歡甜甜這孩子,所以故意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 然後你在我之後也趕過來, 好在老師麵前演夫妻。”

    楊程程沒否認,嘿嘿笑著, “我也是真的忙, 抽不開身嘛。平時調戲不到你, 今天終於撈著個大的, 以後在老師麵前, 咱們可就永遠是夫妻啦, 你別忘了!”

    楊正林哭笑不得,他見過的美女多了,一般的美女就算再熱情也會端著點架子,他從沒見過像這位這麽不懂矜持的。“楊小姐,我攤開了說吧。我目前沒有結婚的打算。”

    楊程程根本不在意:“沒關係, 等你有這個打算了,第一個考慮考慮我就行!”

    “呃……給我個理由?”

    “我排隊排得早啊。”楊程程眨巴著眼睛,活像十年前青春愛情小說裏的女主角。

    楊正林揉揉額角哦,換個話題:“說到甜甜的班主任,我不相信你沒看出她對甜甜有偏見。你對她那麽低三下四得過且過,她隻會對甜甜越來越打壓。”

    “不然呢?”楊程程收起了她的嬉皮笑臉,“追究到底,把甜甜和欺負她的同學之間的矛盾全擺到明麵上來說?甜甜樂意麽?”

    楊正林想起甜甜的緘默,也對,看來那孩子是不想說。

    “如果隻是偶爾為之,那麽甜甜忍一忍,我覺得沒什麽不好。我自己也是老師,老師平時就已經很累了,沒有心力再去跟著學生們鬥來鬥去。估計班主任是對甜甜的第一印象不好,也無可厚非吧。”

    兩人正聊著,一個背著大琴盒的女學生走過來了,申請嚴肅地站定,正是杜靈。她說:“程程姐姐,你說錯了。他們欺負陳秋糖,並不是偶爾為之。”

    轉學生,盡管被淡化了不少卻依然存在東北口音的轉學生,出洋相被嘲諷並且對男生大打出手的轉學生,正是初中生們容易孤立的對象。報複的男生曾經在她的椅子上用紅色粉筆塗滿顏色,陳秋糖一不小心坐下,沾一屁股的紅。

    陳秋糖並沒做過什麽違反紀律的事情,但是她的氣場總讓人覺得不良。所以除了杜靈,並沒什麽人站出來幫她。

    楊程程和楊正林對視一眼,“她不反抗麽?”

    “她再也沒打過人。再生氣也是忍過來了。”杜靈說完,望見了即將從教學樓裏出來的陳秋糖,連忙告別離開。她不能讓陳秋糖知道她一直等她的家長到現在,畢竟陳秋糖是不允許這些事情被家裏人知道的。

    杜靈知道,她主要瞞的不是程程姐姐和楊叔叔,而是她的那個未曾謀麵的姑姑。

    ……

    陳秋糖被楊程程和楊正林送到了葉從心的實驗室。這一路上,那兩人都有些過於安靜——以往程程遇上楊正林總是非常活潑的。陳秋糖思考了半天,懷疑他們是真的以為自己還在抽煙,臨走的時候辯駁:“你們得信我。我真的已經不抽煙了。”

    楊正林擠出一個笑容,“我們當然信你。”此時,留在車裏的兩個大人都仍然在糾結:要不要告知葉從心?什麽時候告知?

    陳秋糖來到實驗室的時候,徐曉蓉告訴她,葉從心去做博士論文開題答辯了。陳秋糖心中一凜。博士、論文、開題、答辯,四個名詞都很高大上,合起來更加的高大上。徐曉蓉笑道:“放心,你姑姑都沒怎麽緊張。”

    陳秋糖被徐曉蓉偷偷送進了開題答辯的教室。她從後門溜進去的時候,看到一個個博士和教授們的後腦勺,有一半都是地中海狀態。葉從心剛好在台上講著她的ppt,那上麵寫的字和公式、電路,以及葉從心口中講的每句話,陳秋糖都聽不懂,但是不知為什麽,講台上那個自信的女人,將她的目光牢牢吸住。

    那個人,在家裏的時候是懶散的,懶散地好像長了蘑菇的朽木;在上實驗課的時候是沒精打采的;甚至連開玩笑的時候也惜力,笑容都隻給出一半。然而現在,葉從心的兩頰緋紅,聲音雖然依然細弱,卻堅定而清晰,她一個病怏怏的竹竿身子,仿佛是掌控了整個講台甚至整個教室的女王。

    這是陳秋糖第一次觀看葉從心做學術報告,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個人的活力和魅力。

    丁香就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陳秋糖坐到她身邊,看到她的筆記本電腦上也是一堆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丁香朝她笑笑,給了她一個軟麵包,視線掃過台上的時候,葉從心剛好結束了她的報告。陳秋糖分明看見她們兩人隔著十多米的距離遙遙相望,丁香微不可見地一個微笑,無聲地做了個鼓掌的手勢,兩人像是充滿了電力一樣。

    那是彼此間的支持與驕傲。陳秋糖覺得自己與她們之間隔了一道高牆,這道牆是由知識和歲月構成的,她永遠也翻不過去。

    ……

    十二月初的時候,葉從心專注於滄頭市煤礦項目的趕工。獨自挑大梁的她終於明白了身為“乙方”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如果不是怕莫康對自己失望,葉從心真想撂挑子不幹了。她就想本分地待在實驗室,最多上個講台,做項目並不是她的興趣。

    此時,葉從心和陳秋糖都在分給她的博士單人小宿舍中。這小宿舍之所以存在感這麽低,是因為她從來不過來居住。但是又不想退掉,於是一直拿它當做倉庫和私人工作室。宿舍裏被暖氣烘烤得春意盎然,葉從心舒舒服服地臥在一張躺椅上,小口啜著咖啡,眼睛卻從未離開過正蹲在地上幹活的陳秋糖。

    陳秋糖被圍在十幾個閃著銀白色金屬光澤的控製櫃中間,左邊半圈是已經將內髒組裝完畢的,右邊一圈是有待組裝的。在此之前,葉從心熬了幾天,將十幾個控製櫃所需要的二十多張電路板自行焊接完畢,眼睛都有些花,後來丁香幫著她封裝灌膠等,技術含量比較高的工作終於全部完成。陳秋糖目前正在做的,與看著圖紙拚插樂高玩具沒什麽區別。

    葉從心想起這孩子要求幫忙幹活的時候的樣子,仍有些忍俊不禁。她原本是來給葉從心送飯的,一進門就看見蹲在控製櫃包圍圈內,整個人蜷縮成油燜大蝦的葉從心。葉從心想要站起來接過飯盒,然而蹲了太久,腰酸背疼不說,還暈眩了好長時間。

    陳秋糖將她推倒在懶人椅上,說:“瞧你那個弱樣子。”

    葉從心邊吃魚邊調戲她:“你心疼我了?”

    “我怕你死在這兒,沒人養我。”

    依然是這老掉牙的借口。

    葉從心便頗有趣味地觀看她看圖紙組裝控製櫃,既然她逞強,葉從心就故意不親自指點。陳秋糖居然真的慢慢看懂了圖紙,她對事物的空間思維感超過了其他方麵的能力,正如她那說不出道理卻依然能讓照片符合美學特征的天分。

    第一個控製櫃組裝得磕磕絆絆,後麵的則越來越快,陳秋糖便有心思懟她的姑姑了,“平時你電腦上那些東西挺高大上的,怎麽現在幹的事就像個電工似的?”

    這話問到了葉從心的心坎裏。她的專業,學生們畢業之後大多數都回去網絡公司和軟件公司去做開發崗,但是專業本質並不是這樣的。

    “自動化是個軟硬件兼修的專業,你現在能看到的所有,軟到算法,硬到每一種電容電阻的選取,甚至你身邊這些大櫃子的設計圖,都是我們的專業內容。隻不過,現在沒有幾個學生能做得出來了。”葉從心淡笑著說,語氣裏自然帶著點自豪。

    這些話對於陳秋糖來說稍有些深刻了。但她環視著這宿舍裏的一切,驚覺原來她的姑姑所做的是一個從無到有的工程,這豈不是魔術師一般?

    就在陳秋糖跪在地上感受姑姑的實力之時,丁香拎著一袋子原件回來了。她從中關村買了些羅莎琳德需要的原件,一回來就紅著一張被凍僵的臉,和葉從心一起湊到台燈底下。

    “你看看,買得對不對。”

    “都對。”葉從心端詳完電容型號,雙手搓著丁香的臉蛋想要幫她弄熱,“我老婆辦事就是利落。”

    陳秋糖看著她們渾然忘了自己的存在,開始研究她一個字也聽不懂的東西,莫名地有些寂寞。她繼續組裝者葉從心的產品,留心觀察著每一塊電路板。上麵的原件密密麻麻,她看不懂也根本沒興趣。是啊,沒興趣,這是走不到同一個世界的根源。

    不一會兒,丁香去外麵打電話,說要給家裏報告一下找到了工作的喜訊。幾天前她已經拿到了企鵝的offer,特意請陳秋糖吃了飯,保證以後她的學費就由自己來出。可她似乎興奮過度,忘了告訴家裏。

    陳秋糖完成了所有組裝工作的時候,丁香還在外麵沒回來。她借口去衛生間,出門尋找,最終在與宿舍距離好遠的走廊盡頭的窗口處找到了她。丁香趴在窗口朝著窗外,將窗子開了個縫,12月的西北風就這樣刮進來,將她稍稍過肩的直發吹起來。她沒穿外衣,裸露著修長的脖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陳秋糖看著都冷。

    丁香突然說:“對不起。媽,我一定要在北京紮根。”

    “這是板上釘釘的了。我已經定了公司呀。暫時還不能接您過來住,但是每個月我還是會給家裏寄錢的。”

    “丁洋他……好的,我抽空幫他看看誌願。他考北京?媽,北京的學校分數線那麽高他考得上嗎?況且我要上班,也不是和他在一個城市就能照顧得了他。他也那麽大了,要是上了大學還需要我——”

    風聲太大,陳秋糖根本聽不見從手機裏穿出來的微弱聲音,隻是,丁香背著她低下頭,抬手不知做了什麽動作。

    丁香突然轉過身,陳秋糖連藏身之處都來不及找,兩個人就這樣怔怔地四目相對。丁香依然在沉默地聽著電話,眼睛分明是紅彤彤的。

    她對陳秋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陳秋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心裏為她一酸,篤定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