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哪冒出來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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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秋糖覺得時間過得非常慢。在這樣一個嘈雜的環境裏, 她更加背不下英語單詞,眼睛一直盯在同一個書頁上,沒有翻動過。馬麗已經離開了,她不是很重視杜靈的學習成績, 況且還有個飯局要赴。杜靈沒有跟著她一起走,而是留在了陳秋糖身邊,大有一起熬到時間盡頭的架勢。

    家長們剛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之時, 一個相當突兀的身影逆著人流出現在教室前門。那人進來得無聲無息,卻因為穿得太厚裹得太嚴實,吸引了不少家長的目光。

    吸引目光的重要原因還有,她太年輕, 帶著一股子完全不屬於這個環境的厭世氣質。

    陳秋糖猛地抬起了頭, 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她的出現, 是陳秋糖發動想象力都沒有想到過的。下一刻, 杜靈也跟著陳秋糖望過去, 看到那格外沉靜清冷的臉, 帶著一點厭倦——葉從心不喜歡這樣擁擠和嘈雜的場合。她原本站在家長們當中環顧四周, 然後直直地穿過桌椅群, 向陳秋糖走過來。

    葉從心的圍巾遮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無奈的眼睛。她先是對對杜靈說:“我猜,你是杜靈?”

    杜靈禮貌地站了起來,“姑姑好。”

    葉從心微微一驚,心想這孩子還挺聰明。隻聽杜靈說:“陳秋糖給我看過你的照片。”

    原來如此。葉從心未曾多想, 隻是再去看陳秋糖的時候,這孩子卻撇過臉去。葉從心從她手裏搶過成績條,逐項心中默念。她的數學和物理成績非常好,語文中等,英語和化學極差,總成績在班裏排名中遊——這個排名已經很讓葉從心出乎意料了,她以為這孩子會是墊底的階層。

    她蹲下去,仰視一直坐在那裏低著頭的陳秋糖,“開家長會,就你一個學生坐在後麵,你不丟人啊?”

    杜靈搶道:“這又不是她願意的。”

    葉從心向杜靈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插話,“我問你呢,陳秋糖。丟不丟人?”

    陳秋糖的頭低得,脖子都要斷了。她怎麽會不丟人?她從小悉心保護著的那點小驕傲,來到這裏上了兩個月的學,已經快被掃蕩幹淨。陳秋糖狠狠地望著她,她在學校受到的冷遇和嘲諷,每一次蠶食掉驕傲的城牆,陳秋糖便將城牆再草草補上。而葉從心的這句問話,卻一下子將所有補丁全數轟塌。

    陳秋糖又想哭了。她已經在努力地忍,因為杜靈的在場,因為老師和家長們都在分心朝這邊觀望,她實在不願意在眾人麵前哭。

    葉從心站起來,用身體擋住她,趁她的眼淚還沒流出來的時候,冰涼的手指撫過她的眼,一把抹去。陳秋糖被她這個舉動驚到了,怔了怔,奇跡般地平複下來。

    “你不是和丁香出差了麽?”

    葉從心把手縮回到她那又長又厚的羽絨服袖口中,用袖子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車都開上高速了,程程突然給我來電話告訴我你今天家長會。我們又下高速趕回來,正好趕上堵車,在環路上堵了兩個小時。”她的袖子有力地拍著陳秋糖的膝蓋,“你可真是長本事了,居然還能跟丁香串通瞞著我。嗯?”

    陳秋糖心虛:“她……跟你說我開家長會的事了?還說什麽了?”

    葉從心挑眉:“還有瞞著我的事?”

    “……沒了。”陳秋糖心裏有點不平衡。她和丁香兩人約定的秘密,自己的秘密被揭發了出來,丁香的卻還能安然無恙。她有點想揭發丁香,但是那樣做又很不厚道,畢竟丁香又沒有打破約定,自己被揭發完全是不可抗力。

    好吧,繼續幫丁香隱瞞。

    葉從心攤開手,“重複走的高速費,五塊錢。”

    陳秋糖瞪大了眼睛,“憑什麽我出?丁香也瞞著你了!”

    “所以她也出了五塊錢,你們倆一人一半。”

    杜靈在一邊看著這上演在教室裏的詭異一幕:陳秋糖黑著臉,從校服褲兜裏掏出一張十塊錢零錢,口中不甘心地念叨著“身上就剩這麽點錢了”,交給葉從心;葉從心欣然接過,從自己的錢包裏找出五個一元硬幣找給她。

    陳秋糖又問:“你的工作……不耽誤麽?”

    “耽誤又能怎麽辦?你多重要啊,我的甜甜。”葉從心用極小的聲音叫“甜甜”,她還記得陳秋糖不喜歡陌生人聽到這個稱呼。她伸手鉤鉤陳秋糖的下巴,後者怒而將她拍開,杜靈倒是看得心跳一陣快似一陣。

    葉從心逗了她一下便不再繼續。其實東北那邊也不在乎耽誤這一天,她今天過去也隻不過是打了個較長的時間富裕而已。她拉起陳秋糖,歎了口氣,“我沒出席過這種場合,要不你教教我,接下來我該做什麽?”她回頭看著聚集了幾十個人的講台處,就一陣頭暈。

    陳秋糖說:“不用做什麽。和班主任打聲招呼,我們就回家吧。”

    葉從心輕笑一聲,轉向杜靈,“你來說,我該做什麽。”

    杜靈又和陳秋糖對視一眼,兩人用一個眼神的功夫完成了一個回合的交流。

    -真要我來說?-算了……還是我來吧……

    杜靈背上琴獨自回了家,陳秋糖則為葉從心指出了,站在講台上的那幾個老師分別主管哪一門課,“你覺得那門課需要了解情況……就去問吧……”

    葉從心看看成績條,又看看講台,著實有些頭疼——這有什麽可問的啊……

    這時,班主任英語老師走過來了,問葉從心:“您是?”

    陳秋糖已經長得和葉從心一樣高了,即便現在的小孩子身高越來越高,她依然不像個初二的孩子,倒像是個留級生。家長們依然在不死心地窺視過來,他們看到陳秋糖將這位年輕家長的圍巾解下來,幫她拿著,又幫她摘掉帽子,替她理理頭發,而“家長”卻隻是盯著成績條,仿佛受到一個孩子的照顧是理所應當。眼前這一切,讓家長和老師都抱有同一種懷疑:這……一定不是家長吧?

    “陳秋糖的監護人。”

    班主任仿佛聽見了笑話:“陳秋糖的父母我見過啊。”

    “那不是她的父母。”

    “所以您才是……”

    葉從心有點煩這個老師:“我不是說了嗎?我是她的監護人。”

    她顯然不想多加解釋,陳秋糖也並不願意代勞。老師們最喜歡應付的家長是對老師異常信服的那一類,不太願意接觸的,是孩子比天大的熊家長。但是最難辦的,其實是不想與老師有任何瓜葛的類型。

    -姐姐,肯定是姐姐吧?

    -沒有父母,姐姐當監護人?

    -不是親姐姐吧?長得不像啊。

    -這小孩太可憐了……

    -沒準就是媽。

    -哪有這麽年輕的親媽?保養得這麽好?這麽晚才來家長會,一看就對孩子不上心哦,看她那一副叼叼的樣子喲。

    -你孤陋寡聞了吧……

    不確定答案的信息傳播於家長們之間,馬上就能出現各種版本的坊間傳言。

    葉從心聽見了家長們的猜疑,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說成什麽樣子,但是她發現陳秋糖緊張了起來。回頭一看,陳秋糖望著家長們,麵色鐵青。她對陳秋糖搖搖頭,叫她不要在乎。

    班主任見此人抗拒且懶散,便不再深入探究,隻是陪著笑容說:“陳秋糖的英語和化學成績——”

    “這我知道,這上麵寫得很清楚了。”葉從心搖搖成績條,然後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不善。

    咦?是有點生氣嗎?

    “您是班主任吧老師吧?陳秋糖為什麽會被留下來坐在後麵?”

    班主任說:“我們年級抓得緊,這是年級組裏的規定,為的就是讓學生吃一塹長一智,讓家長真正關心孩子。”

    葉從心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口。她腦海中的自己是十分威風的,將陳秋糖護在身後,斥責老師和學校不人道,拍著桌子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你們誰愛守規矩誰守,至於我們家甜甜,你們別再指望她像一隻動物一樣被你們圍觀!

    可是幻想中的勇者並沒有戰勝現實。

    規矩是擺在那裏的,所有孩子都沒有被圍觀,唯獨陳秋糖接受懲罰,這是為什麽呢?因為陳秋糖沒有告訴她。為什麽會不告訴她?葉從心想起兩人之間的種種,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她艱難地點點頭,終於還是對這規矩妥協了。

    夜幕降臨。葉從心帶著陳秋糖走出中學校門。所有教室都還亮著燈,負責的老師和家長們依然留在教室裏討論著孩子的未來。葉從心這樣不走心的家長,則與班主任以外的任何老師都沒有說一句話。即便是與班主任,她也隻是三言兩語交代完畢,英語學習方麵完全沒提。

    “你這麽不擔心我的成績?”

    “學習這種事,隻有自己擔心才會有用。”

    “如果我的成績越來越差怎麽辦?”

    葉從心當然考慮過這個問題:“那就送你去職高,或者讓miki教你理發。隻要你離開了我能自己養活自己就好。”

    陳秋糖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期待那麽低,半晌沒能說出話來懟一懟。陳秋糖對自己的期望可不止於能養活自己。老姑喜歡女人,不會有孩子,那麽養老就一定會由她負責。老姑是養她到大的人,她不會忘恩負義。

    可她說的是:“那就好,你可別指望我掙大錢反哺你。”

    葉從心覺得頗為好笑:“有丁香,我還輪得到你照顧?我這身體一定活不了太久,不會給丁香添太大的麻煩的,更不會麻煩你。”

    葉從心這樣說,也是確實這樣想。她說得樂觀,陳秋糖聽得卻頗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