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最後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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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甜甜:

    我是你大舅, 讓租房子的小白幫我給你寫的這個信。其實咱也沒啥多說的, 好些年沒打過照麵了,嘮啥也不趕趟。看你在姓葉的那兒過得不錯, 以後說是也能有個好工作, 咱就放心了。

    咱這個手啊, 老是疼,能賴誰呢呃,賴自個兒唄。你別覺著我是怕你今後挨連累才走的,我是不能當個廢人那麽活著啊!你大舅雖說沒錢沒能耐, 但是得有一股子氣。我走是跟小白商量好了的,你也別怪小白,他也舍不得咱。

    有個事, 這麽些年我一直沒告訴你, 這回去北京看見你的本子, 覺著必須得讓你心裏有個譜。你姥姥當時就有這個毛病,她長得特別好, 是你姥爺花了好多錢從人販子那兒買的。她呀, 會畫畫,會唱歌,好像也會寫字,就是過去的事啥都不記得, 新事情也記不住。後來你媽小時候挺正常,咱們大家還都慶幸呢。誰知道到了十七八,也開始腦子糊塗。她要不是在山裏頭迷路, 也不會遭壞人,糟了壞人受了刺激,就更傻了。先前我帶她上哈爾濱的醫院查過,醫生都說看不出啥問題,白花好些錢。

    但是我覺著,這病是不是越來越輕。你瞅,你媽是老大不小了才犯病,你又比你媽強不少,你今後要是有了孩子,可能就沒病了。你也別難過,隻要你不受啥刺激,估計傻不了。好好學習,好好工作,找個好男人。你大舅沒幫上你啥,姓葉的雖說討人厭,但是對你是不錯的,別當白眼狼。

    然後,上回你那個領導說的事。咱尋思了幾宿,人都死了也沒啥敬不敬的,你們要當真能拍個小電影兒宣傳宣傳也成,就當大舅給你做了件好事。等我死了以後,你聯係背麵那些人,讓他們回來給做場事兒,你讓你們領導過來拍吧,咋拍都行。

    口述:陳勝國,筆錄:白人偉。”

    陳秋糖把信紙反過來,背麵急著二十來個人的聯係方式,有她還能模糊記得的,也有完全忘記了的,人名的旁邊記著此人在當年的哭喪隊裏的職務,比如嗩呐、鑔、哭……

    另有一張紙上,寫著租客小白代書的遺囑,上麵寫清,為感謝小白平時對他的照顧,已經免了他半年的房租,在此便不遺贈什麽了。所有財產包括房子均留給唯一的侄女陳秋糖。

    陳秋糖將這張遺囑草草掃了一眼就撂下了,她不是很關心。

    大哭過一場之後她再也沒為這同一件事情流第二次眼淚。後悔嗎?愧疚嗎?舍不得嗎?都有,但都可以不很多。即便是坐在陳大床邊愣神的時候,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過了一遍有著七年巨大斷層的關於陳大和這片故土的記憶,心痛也不甚濃烈了。

    因為小時候的很多事情,她記不得了。那些畫麵是灰黃的、模糊的,能勾起的感情並不多。

    殖民洗腦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當她努力回憶的時候,幾乎四分之三的畫麵都是葉從心,這個半途而來的侵略者,占領了她最重要的青春期和最深刻的大腦溝壑,在日複一日的殖民統治中,讓她變得如此冷漠。

    尤其是衣錦還鄉,她已經立於時光此處,而故人還在多年前的時光彼端,用當年的目光看著她的時候。如此無奈。

    她將陳大的房間收拾了一下,拜托租客小白幫忙聯係殯儀館,又按照遺囑所說去找了被移到深山裏的祖墳,一整天忙得沒有空閑去想任何的事情。晚上回到家,她很累,但是變得很清醒,仿佛高考的時候都沒這樣清醒過。

    一直到第二天的朝陽升起,陳秋糖未曾睡過一秒。這一整晚,她麵對著陽□□坐,托著腮思考今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相信陳大在信中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她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忘記很多事情。

    會變成媽媽那個樣子嗎?難道這些年來的努力進取都是白費了嗎?正常的日子還能有多久?

    她緊張的時候忘性會更大,於是一瞬間記不起很多人和事。此時她想找個人聊聊,這個人不會是葉從心、楊程程,她神經質地覺得丁香可以,但想到已經沒有了她的聯係方式。她又想起中學時候自己最好的朋友——那個優雅驕傲又執拗的,永遠紮著長馬尾彈著古典吉他的,在很重要的事情上嚴重影響了自己的姑娘。

    她叫什麽來著?

    陳秋糖被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身體縮起來為自己取暖。好了,不想了,老姑不是說了嗎?哭和怒和怕都沒有用,遇事要屏蔽掉這些負麵情緒,直接思考解決方案。

    她此時無比感謝葉從心對她的教育,讓她可以無視自己的恐懼,打開手機瀏覽器,讓手指還能夠不顫抖地百度失憶的各種類型、解決方法,並為自己安排今後的道路。

    她必須在失去籌劃能力之前將一切都安排好,包括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和葉從心本應無憂的後半生。

    ……

    幾天後,葉從心和王叔叔以及一個攝製組的人馬,一同來到了滄頭。

    葉從心所見到的,是一個過分平靜和幹練的陳秋糖。這個孩子已經親自與殯儀館的老板商量完畢,需要借助一些人員來恢複一次傳統的殯葬,送葬隊伍要進山。之後,陳秋糖和王叔叔等人,按照陳大留下的聯係方式,找到了不少曾經跟著陳大幹活的村民。

    如同一場經年的集結。當年曾在陳大的經營下賺過錢、擼過串、罵過街、打過架的人們,如今大部分都步入了中年。他們被一個個電話聚到一起,聽說陳大去世,大部分都沉默了片刻,然後在電話裏哭出來。

    然後聚回來。

    有些人已經離開了滄頭甚至離開了黑龍江。其中有混得好的當上了小老板,也有多年如一日還在當打工仔的,不論窮富,陳秋糖都已經認不出他們的樣子。約莫三天,二十來個人都在陳秋糖和攝製組的幫助下安頓好,哭也哭過,舊也敘了,大家漸漸地找回了當年的感覺,隻當是一次慣常的送葬工作,等待次日的一早。

    葉從心和陳秋糖在陳大的房子裏休息,葉從心不知該說什麽,實在是陳秋糖太淡定了,說什麽都像是矯揉造作。

    兩人在客廳裏鋪了個被褥當做床,躺在上麵的時候一仰頭就是窗外滿天的星光。葉從心看著星星,吞咽著這幾天來一直徘徊在心頭的負罪感。這無事可做的幾天,她隻能旁觀著陳秋糖忙碌著的一切,每每想起送陳大離開北京時候自己說過的話,便有種犯罪的錯覺。

    應該算不得是教唆自殺,隻是給他自殺的意願添了一份催化劑而已。她隻是沒想到陳大可以這樣“識大體”,做出如此“正確”的事情。

    陳大真的走了,陳秋糖再也沒有了負累,可以自由發展了。她覺得這真是天助我也的一場人生樂事,可又為如此的喜悅感到愧疚。

    在她望著星空的時候,未曾注意到陳秋糖在望著她。

    次日,葉從心裹著她那米色的厚風衣,跟在攝製組的車上。送葬隊伍在平安新村的村口集結,樂器、衣飾已經全副武裝,攝製組的人員也在各個角度找好了機位等待跟拍。

    喧天的樂聲奏響時,葉從心跟在隊伍後麵踏進村口,仿佛經曆了一個輪回。她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胳膊,一回頭,看見一身素色衣服的陳秋糖對她笑,“還能不能成?咱這旮遝……呃,我忘詞了。”

    葉從心一下子就開始鼻酸,她心裏罵了句娘,懷疑是歲月讓她愈發感性。她幫陳秋糖補全了後麵的台詞:“咱這旮遝辦喪事,不是倆口子不興倆人合辦。”

    陳秋糖撓著頭咬著唇,搞了個大紅臉。

    跟隨著送葬隊伍穿過新農村精致小樓房之間的瀝青道路,盡管已經提前做了溝通,送葬退伍的擾民噪音依然引得一些住戶出門罵人。髒話都是古老傳統的,人臉上的表情也和當年來滄頭時看到的沒有變化,這場景難免令人仿佛置身於時間線的交錯點,新新舊舊不知何如。

    四十分鍾後,隊伍進了山。陳秋糖突然聽見“哢嚓”一聲,她一回頭,看見一個略有印象的人影。被她發現的是個小姑娘,抱著一架相機有些不好意思。和陳秋糖當年的行為相同,卻遠沒有她那樣霸氣。

    直到那個姑娘主動稱她為“陳姐姐”,並且做了自我介紹,陳秋糖才想起,她是王叔叔資助的那個初中女生。她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其實這個想法在陳大死的那天晚上,她對著窗口靜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雛形。隻是有些怯懦,尤其對著葉從心的時候,更加不敢說出口。

    她教育小姑娘,這種場合不要拍照,這是對死者的不敬,自己當年犯這種錯誤的時候,可是少不了一頓臭揍的。姑娘怯生生地關了相機,問:“姐姐的爸爸會打你麽……”

    陳秋糖指著隊伍的前頭說:“就是前麵遺像裏的那個人打我。他可狠毒了。”

    小姑娘緊張起來:“對不起,我剛剛不尊敬——”

    陳秋糖淡笑著說沒事。

    小姑娘跟著她走了一路,等到隊伍停下來的時候,因為太過喧鬧,葉從心捂著兩耳一臉不耐。陳秋糖拉著小姑娘到一邊去,湊近了說:“你想不想學攝影啊!”

    小姑娘:“想……可是我家沒錢……我的學習成績也……”

    陳秋糖:“以後我可以教你啊!我是王叔叔手下最有前途的攝影師!”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興奮地點點頭。

    陳秋糖嚴肅道:“不過我們說好了,千萬不能讓那個大姐姐知道,不然她會跟你收錢的。”

    小姑娘問:“哪個姐姐?那個阿姨麽?”

    “……不要亂了輩分。你如果管她叫阿姨,就得管我也叫阿姨。”

    “你們說什麽呢?”一邊的葉從心捂著耳朵跟過來,卻見到陳秋糖對小姑娘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小姑娘靦腆地對葉從心搖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我出個誌,你會愛(買)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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