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好, 一路暢通。葉從心坐在大巴車的靠後位置, 看著整車的年輕人們在一起插科打諢。楊程程的公司實在是很厚道，選擇了一個工作日進行出遊, 到京郊的青龍峽景區遊玩, 並在景區內農家樂居住一晚。

    這是葉從心第一次身處楊程程的工作圈子, 作為老板的楊程程自然是要比平時那個沒正形的樣子要收斂一些的，但活潑隨意是她的本性，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住。不久，坐在前麵的年輕女職員就回過頭來, 勇敢地逗“楊總”，“楊總，你今天怎麽那麽少話？是不是因為葉老師在場不好意思啊？”

    一句話點燃了車裏的氣氛。楊程程在眾人的起哄之下走到車廂最前方去, 主持了本次行程的第一個活動——自我介紹。

    第一個中槍的男職員結結巴巴地介紹自己的新婚妻子, 簡單說完了, 楊程程說：“哎，才這麽幾句介紹？我記得去年年初聊天的時候你還沒結婚呢。”

    很快就有跟風黨招呼起來：“講講怎麽認識的！打算啥時候要孩子！……”搞得一車又是羞又是快樂的氣氛。

    葉從心本以為自己會像個置身事外的觀眾, 卻不料漸漸地也會跟著起個哄鼓個掌了。被一眾年輕人所包圍的楊程程, 和其他的幾個合夥人老板不同，她幾乎看不出年齡差，和職員們互相鬥嘴不亦樂乎。在葉從心眼裏，她周身仿佛圍繞著女主角的光環。

    果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葉從心知道她辭職創業之後的辛苦和幸福, 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直觀地感受到，她是真正屬於自己事業的人。若不辭職，在中學的環境裏, 她永遠不會得到如此的釋放吧。

    一個個地介紹過來，到了葉從心後麵的另一個公司老板。這老板的孩子是個剛上小學的男孩，有相熟的職員問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小男孩捂著臉說：“我喜歡程程姐姐這樣的！”

    在一片笑聲中，楊程程對男孩子的審美表示高度讚賞，尤其是“姐姐”的稱呼，太會說話了。她當即要給小男孩一包qq糖作為獎賞，然而從座位上提了背包，才頓了頓，“啊……好像沒買……”

    看著楊程程一臉委屈的樣子，葉從心噙著笑容拉開背包，翻出一袋qq糖塞給她。

    楊程程：“你……昨天逛超市的時候，你不是不許我買它的麽……”

    葉從心笑而不語。昨天在超市，程程這二貨在零食區一件件地往購物車裏搜刮，葉從心在後麵一件件地將多餘的撿回到貨架上去。qq糖被撿回去的時候，葉從心看到程程扁了扁嘴，當時她板著臉堅持不給買，等程程不注意的時候卻又透著將糖撿了回來。

    眾人從楊總那一句話裏讀出了不少料，開始集體要求楊總介紹自己的家屬。楊程程笑開了花，頗不好意思地嗖了嗖嗓子，搞得葉從心也一陣陣的臉紅。

    “葉從心，我們的葉老師，葉副教授。她是我朋友、親人、老婆，是我兒子的媽！”

    在仿佛要掀翻了大巴車頂的喧鬧聲中，葉從心下意識地低頭捂臉。這簡直太浪漫了，如果沒有心理防備，她覺得自己可能每天都要愛上程程一次。

    全車的人都知道她們的關係，卻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們甚至聽聞楊總和丈夫關係不和已經離婚，葉老師是第三者，又聽聞葉老師才不是什麽第三者，明明是原配。可楊程程的介紹簡單明了，卻又大方坦蕩得不像是有那樣隱秘的關係。

    到了青龍峽，山裏還是涼嗖嗖的，葉從心裹緊了風衣和楊程程走在一起，總感覺負責拍照的項目組負責人在朝著他們按快門。她不喜歡被偷拍，卻不好說出口，隻得低頭。一行人來到第一個遊玩項目，竟然就是蹦極，葉從心此時也顧不上躲鏡頭了，隻顧望著那深不可測的峽穀和風中凜凜然的蹦極跳台瑟瑟發抖。

    “誰都別想跑，都來試試！”一個小夥子招呼著大家。

    年輕人們全都不甘示弱，隻聽工作人員說：“也可以兩個人一起跳！情侶麵對麵抱著一起跳，加深感情啊！”

    情侶們又是笑又是羞地自覺站到一起。

    項目負責人過來說：“楊總，你們快去排隊，我來給大家拍照。”

    楊程程捏了捏葉從心發冷的手，“我和葉老師就不玩了，你把相機給我，你去玩吧，我來拍照。”

    兩人你推我讓了一陣，相機還是落到了楊程程手裏。整個公司就隻有她一個人沒有參與蹦極。楊程程和葉從心翻看著照片，發現這裏麵，楊程程的照片明顯多於旁人。葉從心回想了一下，這一路上，那位負責人一直在像楊程程獻殷勤。

    “他不會是對你……”

    “是哦，他一直在追我。”

    “……”

    “不止他。那個小男孩他爸爸，知道正林出國了之後也對我說過奇怪的話，被我搪塞過去了。”看到葉從心嫌棄的表情，程程說，“他是我最初的合夥人，是在四中時候的同事。我能怎麽辦？總不能因為他想三我，就跟人家撕破臉。合作夥伴還要不要了？”

    “其他同事知道麽？”

    楊程程皺皺眉，“我猜測，可能有零星幾個人是知道一點的，在公司裏麵這樣的事做不到密不透風。”

    葉從心便想到了網上對楊程程的差勁風評，說她一個美女必然以色侍人，甚至還有類似知情人員蓋錘定論。原來類似的事情是真的躲不過的，這不是個真空的理想的世界，而楊程程做得已經夠好。

    可以想象，即便是楊正林那樣豁達的好男人，這些風言風語看得多了，也做不到心裏全無芥蒂，他畢竟是個男人是個丈夫。這世界對位置過高的女性向來不友好，尤其是拋頭露麵的那種。葉從心想，也許在種種壓力之下，自己的存在成為了她的避風港，就像小時候程程的存在是溫暖著她的火種一樣。

    “咱們刪點照片吧！”楊程程完全沒有發現葉從心的心理活動，對她眨眨眼，將把葉從心照得不好看的照片全都刪掉了。

    蹦極之後，不少人腿都是軟的，但是真的會上癮。葉從心在網上搜到，據說如果想撩妹撩漢，成功率最高的方法就是和她/他一起蹦極。兩個抱在一起的自由落體，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全世界也隻有對方可以依靠。那是一種過命的依靠，信賴與性命緊緊聯係在一起，感情會迅速升溫。看到這樣的說法之後，葉從心更加慶幸自己沒有和程程一起去蹦極了。

    這天葉從心隨著年輕人的大部隊盡力地遊山玩水，身體撐不住的時候便有程程留下來陪她休息，也算是將程程從那個圈子裏解放出來。到了晚上，大家分男女泡溫泉，程程作為唯一一個女領導，在職員當中盡了本分之後，便回到和葉從心一起的房間裏。葉從心正在浴室裏淅淅瀝瀝地洗澡，程程剛泡完溫泉，此時身上也是濕噠噠的，她坐在床上，望著葉從心打開的電腦屏幕。

    葉從心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聽到“啪嘰”一聲。程程像是偷看電視卻被家長突襲的小學生一樣竄到床上，蓋上被子。葉從心愣了愣，看看床上那一座狹長的小山丘，又看看從打開狀態變為閉合狀態的筆記本電腦。

    她翻開電腦，電腦還鎖著屏保，卻已經開始自顧自地播放起沒有被正常關閉的視頻。

    嗯……那是來自播放器的本地視頻。內容是……女女愛情動作片……

    說起來，葉從心對於動□□情片的喜好偏文藝。她存的不論是帶有故事情節的還是上來就幹的，不論是兩人一對正常有愛的還是3456p的，動作和色調全都非常唯美，隨便暫停就是一副畫。

    但對於任何直女來說……依然都會是巨大的衝擊……

    葉從心沒有讓嗯嗯啊啊的聲音持續到三秒鍾，關了電腦，背對著床深呼吸。聽見背後傳來程程尷尬的話語：“那個……我想試試……”

    “看完之後什麽感覺？”葉從心問。

    “露點之後有點看不下去。”

    “會有反應麽？”

    “噗，沒有。”

    葉從心爬到床上，將程程從罩著腦袋的被子裏拽出來，質問：“你看它是想試什麽？”

    程程怔怔望著她，張口結舌，支吾了一會兒，激動地說：“哇那幾個女孩真好看，可是……可是用舔的！怎麽下得去口……”

    “並不是都用口的。”葉從心胸中狂跳，臉上強行麵癱，“有的人喜歡這樣，有的人接受不了就隻用手或者工具。當然還會有哈哈哈——”

    “哈哈？？？”

    “你看的那個視頻裏麵沒有這種體位，另外的一個裏麵有，那個姿勢不太容易做得好看。”

    程程呆呆地“啊”了一聲，然後一晃神，葉從心已經騎在她身上，解開了她睡衣上的三粒扣子，瑩白肌膚映入眼簾。葉從心的手指扣著她的衣襟，別著勁兒的指關節抵在她溫熱的胸脯上。

    程程說：“我想試試看，我能不能行。但好像……”

    葉從心俯下身去，“和楊正林的時候一般是什麽情況？什麽時候會哈？”

    程程撲哧一聲：“看見他脫衣服的時候……”

    “靠，你太不爭氣了吧……”葉從心一邊吐槽一邊哈哈哈哈哈，輕聲軟語，“現在呢？”

    “癢……”

    葉從心放過了她的耳朵，凝視著她。那雙眼睛有點興奮期待，也有點緊張恐懼。葉從心從小想過無數次，當這雙眼睛在自己的身下染上情/欲會是怎樣的美麗，可現在她依然沒能看到。她隻看到了永恒的溫情，經年沉澱的愛，它沒有喜歡或者愛情那樣濃烈，卻有著它們無法囊括的雋永。

    “我可以親你嗎？”葉從心問。

    程程笑了，兩人一厘米一厘米地貼近，抵住額頭，呼吸相聞。

    葉從心已經很想哭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程程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歡她，她也該知道自己恨莫康的報複心。那麽她是否知道這恨的荒唐真相？不論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都足夠了。

    程程為她做了太多，小時候為她裝傻，長大了為她陪伴，現在甚至想為她改變取向。但她變不了，直的就是直的。葉從心知道，她們正在做的事情很可笑很雷人，但她現在除了感動就是感動。

    葉從心破功了，幾乎在同一時間，程程也破功了。葉從心從她身上翻下來，靠在一起，程程伸出一條胳膊將她攬在懷裏，一如兒時和成年後的每一次共眠。

    第二天早上，天都沒亮，葉從心就醒了。

    她拿著手機，黃瑩瑩的光映在臉上，照出一個傻笑著的表情。

    “又是那個阿黃？”程程問著，靠過來想要和她一起看阿黃說了些什麽，葉從心卻一躲。

    程程抗議了：“你不會在跟她談情說愛吧！”

    “是啊。”

    “你們都沒見過，你這把年紀搞什麽網戀啊，當心被騙。等你付出感情了再發現對麵是個男的，有你好哭的。”

    葉從心笑她氣急敗壞，“我在微信裏聽過她的聲音，是女的，你放心好了。”雖然隻是一聲短促的“哦”。

    程程將她揉進懷裏，將頭發搞成亂雞窩，又望她許久，說：“你應該還是會戀愛的吧。”

    葉從心現在愈發不好意思說“戀愛”這個詞，但是點點頭，“大部分時候我都不孤單，但是……如果有合適的，我不會拒絕。所以domap不能停啊，不像你，整天被那麽多追求者圍著。”

    “都不是真心的。”程程雙臂相疊為枕，“你現在會不會常常回憶過去？我細數從小時候到現在經曆過的每一次感情，發現真正走了心的——我是說我和對方都走了心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楊正林，一個是你。”

    “咳……你還把我也算進去……”

    “正林離開的時候，我胸口這裏第一次感到了疼。都說女人最在乎的是第一次，初戀啊初吻初夜什麽的，但我不是。我的初戀，分手的時候隻有不甘心，第二天就投入你的懷抱了。我想也許正林才算是我的初戀。”

    “那我呢？”

    “你……”程程美麗的眼睛在葉從心身上使著壞，“你呀，跟我一直在戀愛，就沒斷過。”

    葉從心會心笑了，沒有比這更好的答案了。

    “所以我更覺得自己失敗。”楊程程垂著氤氳雙眼，無盡悲哀，“怎麽可以同時傷害兩個走心的人。葉子你說，正林在中東那邊，會不會很受當地姑娘的歡迎？”

    “……哈？”

    “她們那裏不是非常男權麽？聽說有些地方還是一夫多妻。她們看到又高又帥又專一還尊重女人的男人，應該會喜歡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很想他。”

    “嗯。”

    “但我希望他不再被我傷害，如果能有個美好的新生活，我會為他開心。”

    “嗯。”

    “第一次和一個人分開之後那麽久還這麽難過。我以為和你出來玩不帶萌萌，就會暫時忘了他，但是我沒有。對不起啊，昨晚我被你那樣搞都沒反應，但是夜裏卻夢見他了。”

    “……你真傷人。”

    葉從心緊緊擁抱著她，感覺意思清涼的液體潤濕了自己的衣領，程程的呼吸不穩了。她沒有告訴程程，她晚上也夢到了別人，夢到了陳秋糖。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昨晚程程的雙眼勾起了出國前那晚對甜甜的記憶。

    阿黃：你不愛她？

    一葉知秋：是的，搞清楚這件事讓我很開心。我們愛彼此，但沒有，也永遠不會有愛情。

    阿黃：真好啊，羨慕你擁有這樣的一個人。

    一葉知秋：更開心的是，我發現我這樣的人也可以很長情。

    阿黃：我懂，那些不單純因為愛情而走進我們生活裏的人，是永遠的未完待續。

    這是葉從心方才傻笑的時候，和阿黃的對話。

    ……

    四月底的一天，葉從心在實驗室摸魚的時候，在微博首頁刷到了國際新聞。中東衝突升級，在最近的一次自殺性爆炸事件中，炮火終於影響到了央視駐外記者的陣地。一位經常出現在電視裏的記者和一個製片人當時正在走出住所，兩人被附近的爆炸所傷，雖無生命危險但具體情況不明。

    國家開始了第二批僑民撤回，不少類似“我兔霸氣撤僑：一個都不能少”的新聞標題飄在全網，引燃了網民們激情四射的愛國情懷。新聞圖中慘烈的戰事現場和印有五星紅旗的救援飛機形成鮮明的對比，為駐地記者們獻上敬意的聲音卻顯得十分微弱。

    葉從心關了電腦便去往程程家，她知道程程得知這個消息必然是比她要早的，那家夥每天都在默默地關注著那邊的形勢，但是倔得很，再怎麽擔心都沒主動聯係過楊正林。

    楊程程家中，萌萌正在乖乖地寫著他的語文作業。見到葉從心的到來，萌萌沒像以往那樣歡天喜地地撲過來，他的表情像個小大人。

    葉從心看著楊程程略顯疲憊的臉，很是心疼。程程說：“這是忙得，最近公司惹了個官司，在調解，看看能不能少賠點錢。”她不停地繞著自己的手指頭，這動作暴露了她的不安，“傷的不是正林，我昨天就從他朋友那裏打聽到了。但是以後他就不能坐後方了，他頂那個記者的工作了。”

    “這個時候頂上？”

    “嗯，他是領導嘛，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該他頂上。”程程嗬嗬笑，“雖說很多別的領導一般不是這麽辦事的。”

    葉從心是真心佩服楊正林。她自己眼看著就要評教授，從口風傳到她這裏開始短短一個月，她就已經迫不得已送了兩次禮。真正置身於這個漩渦，她才明白什麽是身不由己，為了讓自己不變質，她需要在今後讓自己的專業和心理都更加強大。而楊正林在更複雜的環境中混跡多年卻仍能堅持自己，不愧是程程看上的男人。

    “我要去看他。”楊程程輕聲說，說得像是今天晚上吃火鍋一樣輕鬆。

    “……你什麽意思？你要飛過去找他？你別是傻了吧？你一個人飛過去管什麽用？到時候和他之間尷不尷尬且不說，自己的安全都保不住，不是給他添麻煩麽！”

    “我是認真考慮過的。我給他發過一些消息了，可他沒回過我。去看他倒沒有別的目的，至少要讓他知道惜命吧。”

    “可是——”

    “葉子，如果我沒記錯，你原來也豁出去過。”

    葉從心的萬千理性分析被她這一句話堵了回去。是啊，她也豁出去過好多次呢，做過很多不符合自己人設的事情。

    楊程程是真的冷靜思考過的。她也許在葉從心沒有看到的時候無助地哭過，為了牽掛之人的安危，也為了那人對自己的不原諒。也許她的哭泣影響到了萌萌，使那個本應因為爸爸的處境而大哭的小男孩，再一次體現出過人的成熟。但至少現在，在葉從心麵前，楊程程懷揣著她的心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強。

    然而沒過幾日，楊程程告訴她，這事比想象中的還要難。現在是往國內撤僑的當口，去往中東的簽證非常難辦。旅遊簽證就別想了，工作的除了體製內公職行為，其他的都要層層審核，也不知會等到猴年馬月去。

    葉從心想幫她。她瞞著莫康和楊叔，去問了係裏一些涉外項目有沒有能幫忙出國的可能性，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又動用她多年積攢下來的、少得可憐的那點人脈，去詢問外係，結果也是一樣令人失望。

    楊程程得到了這個結果，也不過是一笑了之。她倒反過來安慰葉從心，說從來沒奢望能走涉外科研項目的路子。若真空子可鑽，自己平白讓葉從心欠別的老師一個大人情，才叫人心裏吃不消呢。

    所有的衝動似乎都因現實的重重困難而下了葬，之後的日子，葉從心眼裏的楊程程一直在忙工作。她愈發不確定楊程程肚裏咽了些什麽念頭，畢竟這女人隱忍起來簡直叫人害怕。

    五月二十日，葉從心下了課已經是晚飯時間。她喊下課的時候，看著教室裏一對對、一簇簇的孩子們綻開笑顏衝出教室準備去過美好的購物節，覺得自己仿佛年輕了二十歲。她沒吃晚飯，走出清華東門，在校門口買了一碗烤冷麵，然後捧著它，邊吃邊溜達到五道口購物廣場。

    她走得累了，坐在噴泉前麵的長椅上休息，心想這噴泉都開了十好幾年了，仍有那麽多人在它周圍駐足，果然東西雖然陳舊了，浪漫卻是不會過期的。

    今天她運氣好，坐了一會兒，居然看到廣場上來了一發盛大的求婚表演。她從男方的小夥伴們幫他做準備時就開始看，看著那些小夥子們在地上擺放蠟燭，看男主角在兄弟們的鼓勁兒下躁動不安，看著女主角在路人們的歡呼和拍照中走到蠟燭陣的前麵，捂著嘴，一臉懵比。看著男主角跪在地上，獻上花束和戒指，就連天也在幫他，春天卻不刮風，蠟燭的火苗染得茁壯健康而美麗。

    然後高/潮來了。廣場上圍了一大圈人，葉從心坐在那裏都要看不到女主角的臉了。所有人都在喊著“答應他答應他”，這是女主角擦了擦臉上的感動淚水，鞠了一躬：“對不起！我現在以學業為重，可能三年之內都還不能結婚。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認為我們還需要繼續了解一段時間！”

    眾人都石化了，葉從心卻坐在長椅上笑起來。這姑娘啊，理智且不留情麵，就像是年輕時候的她。

    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阿黃：看見別人求婚失敗你就這麽開心？

    葉從心倒吸了一口氣，連忙站起來環顧四周。今天日子特殊，所以五道口的人流量比平日裏多，在廣場上湊完熱鬧作鳥獸散的路人們，此時也為視野的混亂化添一杯羹。葉從心回複道：說，你在哪裏貓著呢？

    阿黃回複了好多個“哈”。

    葉從心原地轉了好幾圈，視線從優衣庫轉到巴黎貝甜轉到街對麵水晶排骨轉到公交站最後又回到優衣庫。她歎了口氣，按下了語音電話，那邊大概過了十秒鍾，居然接聽了。

    葉從心聽著背景中模糊的說話聲和音樂聲，有些緊張——她並沒想到阿黃會接聽，撥那個電話其實隻是想嚇嚇她。

    “嗨，快樂。”

    對麵人沒有用人話回答，而是用手撓了撓手機，發出剮蹭聲以示回應。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既然你接聽了，就麻煩你暫且當個樹洞好不好？你不用做任何回應，下麵這些話……也不是對你說的。”

    又是剮蹭聲。

    葉從心坐回到長椅上，默了默。

    “本來我今天什麽都不願想，尤其不願想起你。但是都怪陰差陽錯。我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時候，剛好一個個子高高的女生，把背包背在自己身體前麵，騎著車在學堂路的楊樹下麵等同學坐她的後座。我一下就想起了你。

    “我在校門口吃了一口烤冷麵的時候，又想起了你。女生拒絕求婚，男生站起來尬笑的時候，我再一次想起了你。阿黃的消息……更不用說了，每次和她聊天都會想起你。你真是陰魂不散。

    “程程最近很忙，她有很多的掛念，每一種掛念都是實實在在的可以去追求的。相比之下我就很可憐，我掛念你，可是甚至不知道你是死是活。總的來說我還是希望你活著，但有的時候我會變得偏執，會希望你是死了，不然你若活著卻不來找我，我更怪罪你。

    “也許你是真的怨我，即便是我自己，回想過去的時候也會常常怨我自己。說著愛勢均力敵的伴侶，卻從來熱衷於當一個掌控者。你看，我和丁香在一起的時候，有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掌控欲，可是當她無法按照我的期待去活，我就給了她無數的壓力。後來我又自私地想要霸占你，想要將你塑造成我期待的樣子，這樣想了卻還不敢承認，妥妥的懦夫一個。

    “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會明知我的本質，卻還努力地追逐我、取悅我。但你對我來說，早就不是個追逐者、取悅者，你從最開始就不是，隻有我自己看不清。

    “我從不寫爛尾的論文，從不讀囫圇吞棗的書，我做一件事就要有始有終。可是我沒能和你有個終，更要命的是，即便你現在回來，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與你有個終。也許我到死都沒有辦法放下你了，如果這是你對我的懲罰，那麽我接受。

    “甜甜。”葉從心雙手緊緊握著手機，眼眶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僅此一刻，她想沉淪，想將電話那邊的人完全看作是陳秋糖，“我很想你。”

    對麵是狠狠的一聲吸鼻子的聲音。葉從心聽見了敲門聲，緊接著，裏麵一個遙遠的帶著回音的女聲大喊道：“陳秋糖！快點走了吃飯去！”

    電話立時掛斷，隻剩下那三個字如鍾鳴般在葉從心的腦海裏不斷回響。

    她像條被捉上岸來的魚，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瘋了一樣地想從目之所及的店麵裏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五道口說白了不過是個路口而已，方圓不過百米的麵積，那個人就藏在這密集的鋼筋水泥之後的某一個掩體之中，這樣近。可是中間隔了多少的路人，多少的細密心思，最要命的是多少抗拒。咫尺天涯。

    杜靈推開門，看到陳秋糖現在軟沙發裏，她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裏不斷地冒出來。手機就放在她身邊，一直振動，一直不接。杜靈望著窗外，視野裏剛好有個頹然的女人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呆若木雞。

    陳秋糖撿起手機，將它按在胸前，讓它振下去，振下去，振在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倒數第二章啦~一周之內完結。

    雖然我一直最偏愛甜甜，但是現在終於可以說啦，丁香是葉子最愛的人，愛情的愛。但也因為她是愛情，所以完結了就是完結了，別人卻還可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