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諺清楚地記得三歲以前的事, 他的童年是從孤獨開始的。

    可緊接著, 妹妹和弟弟們的到來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變化。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會被分走母愛和父愛的想法, 比起這些他更欣喜於自己終於有了同伴。

    父母依舊繁忙, 而作為代替, 他會將自己的愛賦予他們——照顧弟弟和妹妹是他的責任和義務。

    可漸漸地，他開始發現他們帶來的並不隻有快樂而已, 麻煩的事情沒有終結。這些小家夥並不隻是他的玩具，而所謂的責任與義務，不正是最叫人厭煩的東西嗎？

    許諺覺得自己生了病。

    他確定自己愛著他們，確定他們對自己來說是無比重要的家人。可是，有的時候他又會突然生出毀滅他們的想法。這樣的念頭並不僅僅在他們調皮的時候才會出現, 當他們取得優異成績的時候更強烈。

    他從小擅長察言觀色，又無比懂得揣測人心, 像是他的天賦一般。他明白自己該成為什麽樣的人，清楚地知道對爸媽和弟妹來說, 怎樣一個長子和大哥才是最讓他們滿意的。

    他越來越鍾情於扮演他們眼中的模樣，卻發現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等回過神來的時候, 他好像已經和這個家庭格格不入了。

    可是, 他奇異地並沒有感覺到有多大的挫敗感。他依舊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優秀的長子, 令人驕傲的大哥, 守護家族的騎士。

    看著弟妹漸漸長大成人，他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滿足感，比後來事業上的成功更讓他覺得愉悅。但同時, 這些自己羽翼之下的孩子越長大也越叫他覺得煩躁。

    他們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也漸漸開始離開他。第一個妹妹生了孩子，第二個妹妹結了婚，弟弟不顧他的反對選擇了喜愛的專業出國留學，父母也不再關心公司的情況。

    一切都在離他遠去，相聚的時間越來越少，似乎陡然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怒無常，在人前表現得越得體，在人後就越暴躁。

    但還好，他還有諾諾。

    最小的妹妹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出生，那時候的他已經是身經百戰的哥哥了。比起兄長，他覺得自己更像是一位父親。

    最小的孩子總是最受寵愛的，而諾諾完全值得這樣的愛護，唯一讓他覺得有些遺憾的是，爸媽在這時也有更多時間來照看她。他明明比起母親更擅長照料孩子，也明明比他們更愛諾諾。

    比起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妹妹們不同，這是許諺第一次感受到完全的主導和支配。他是妹妹最信任的人，是她最喜歡的人，也是她最依賴的人。

    諾諾完全按照他所設想的那樣長大，活潑開朗、青春朝氣而且無比純潔。就連愛慕的對象，也是像慕言那樣溫柔美麗的女孩。

    他在她身上感覺到了更強烈的感情，仿佛之前那些兄妹情誼也不過是他演的戲。保護她，照顧她，不叫任何人有機會玷汙她。

    他願意為她付出全部，願意為她排除一切危險與障礙，也不會放過任何想要傷害到她的人。

    別人離自己而去都沒關係，隻有諾諾一定得留在自己的身邊。

    這也是很容易達成的事情，隻要有慕言在，諾諾一定哪裏都不會去。

    少女青澀隱忍的愛慕是那麽惹人憐愛，戰戰兢兢的樣子也叫人心疼不已。他蠱惑她引誘她，既希望她能繼續忍耐，又希望她能犯錯。

    他想要保護她，卻也忍不住想要破壞她。而一直牢牢掌控著這種想要破壞美好的念頭，又讓他充滿了成就感。不僅是別人，他還要從自己的手中保護她。

    至於慕言……相對於家人來說，他對外人似乎天生冷漠。既不會生出愛戀之心，也不會因給他人帶來傷害而愧疚。

    別人的想法比起家人的更無趣，也更俗不可耐。他沒有朋友，隻有商場上的合作夥伴與對手，這些人對他來說都隻是墊腳石而已，連敵人都算不上。

    他對於父親所說的仁心不屑一顧。

    但他並不是高枕無憂的，他眼中始終都有一根刺。

    慕懷文能夠獲得許諺重視的原因並非是他多優秀，而僅僅隻是因為他是慕家的公子。他能夠接近許家，能夠在最近的距離給他造成麻煩。而他那滿腦子下流粗俗的思想，僅僅隻是存在於腦海中都是對妹妹們的玷汙。

    恰好，慕氏對於現在許家的擴展來說是個相當好的跳板。

    沒有才能的人死守著財富和權力不放，這實在是他難以容忍的事，而他的父親竟然還想要他為這樣的人保駕護航。

    他對照顧自己真正弟妹以外的任何人都沒有興趣，那些責任和義務的厭煩在他這裏是不需要忍耐的。

    在他成為一輩子的麻煩之前，許諺決定解決他。

    雖然一直都明白，用曲折的方式對慕氏下手難如登天，但在計劃已經完成的時候突然出了岔子還是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要說讓他覺得最後悔的是什麽，那一定是把諾諾卷進了這件事裏。讓慕懷文確實地傷害到了她，讓她知道了這些糟心的事，也讓她不再信任自己這個大哥。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隱瞞她，也以為自己可以挽回她。可不是的，他的諾諾聰明又正義感十足，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期望。

    但慕懷文算是個什麽東西？他有什麽資格破壞他們兄妹的感情？

    “諾諾。”他死死按著門邊，不肯放她離開。“你要去哪裏？”

    許諾的力氣哪裏抵得過許諺，費了半天也沒打開。她又氣又急，“慕姐還在家，如果你有一點點為她和孩子著想的話，如果你不想我更恨你話，就不要攔著我。”

    “諾諾，懷文的死和哥哥真的沒有關係。慕氏的股份到時候還給慕伯伯或者給小言都可以，不要恨哥哥，哥哥隻是為了保護你。”許諺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把這些事都忘了，我們都會好好的。”

    許諾的頭被抵在門上磕了一下，頓時頭昏眼花。但比起這點頭疼，從門外傳來的聲音才更加讓她覺得恐懼。她和許諺兩人因為情緒激動，之前根本沒有聽到外麵有什麽聲音，但這時，她腦袋抵著門板之後很清楚地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有人在敲門，雖然很輕，但確實有敲門的聲音。

    “哥！”她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不管不顧地向身後撞去。後腦勺似乎是磕到哪裏，她也沒有心思去在意，一掙脫了束縛就去開門。

    門一打開她就驚呆了。慕言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跪在門前，大半個身體都靠在了門上。她雙手捂著肚子，額頭上有紅腫的痕跡，臉上痛苦不堪。

    “慕姐！”許諾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剛才的話有沒有被聽到已經完全不是她要在意的事情，“哥！哥！快打電話！不，你快來幫幫慕姐，我們送她去醫院！”

    她匆忙跪到地上把慕言抱在懷裏，下意識地就開始尋求許諺的幫助。

    可是，許諺沒有回答她。許諾轉頭去看，見他正用探究而冷漠的目光打量著慕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恐懼像是一雙強有力的雙手一般扼住了她的喉嚨，她身體自發地為慕言遮擋住了許諺的目光。

    “諾、諾諾……不要，不要叫他……帶我走……孩子……”慕言意識還算清晰，隻是疼得滿頭大汗。

    “好，慕姐，我送你去醫院，我們不等救護車了，我叫司機伯伯送我們去。”許諾不敢再耽擱，用左手艱難地攬住慕言的身體，幫助她扶著門框站起來。

    “小言你聽到了？”

    許諺的語氣十分平靜，卻不知為何叫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慕姐，我們走。”許諾很慶幸自己平時有在鍛煉，這時候雖然隻有一隻左手能自由活動，扶著慕言卻還有餘力。她根本不敢讓慕言和許諺有直接接觸，扶著她打算離開。

    慕言似乎也暫時沒有精力管別的，任由許諾扶著自己。

    許諺沒有阻止兩人，隻是亦步亦趨、悄無聲息地跟在兩人身後。

    許諾覺得自己和慕言此時都變成了他眼中的獵物似的，背上直冒冷汗。慕言因為實在太疼，這時已經隻能完全倚在許諾的懷裏。

    兩人慢慢下了一段樓梯，但在轉角處的時候，慕言終於還是站不穩了。許諺如影隨形的目光讓她無比緊張，一波又一波更加劇烈的疼痛不停地向她襲來。

    “諾、諾諾……我……”

    許諾扶不住她，心裏再著急也隻能扶著她坐下。

    她下意識地又去看許諺，許諺這時終於開了口。

    “我抱小言走吧。”

    許諾從沒有像如今這樣痛恨過自己，在最艱難的時刻，不能派上任何用場。明知道大哥對於慕姐來說有威脅，卻又忍不住想去依賴他。

    “不、不要諾諾……”慕言拽著她的手搖頭，不知是因為害怕許諺，還是不肯接受他的施舍。

    “諾諾，小言不管怎麽說懷得都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害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終於有時間又可以存點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