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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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白石打量了他兩眼,一對綠豆眼又向前掃視一圈,正色道:“小侯爺可能就在這棚子裏麵,你的人馬還把弓箭刀槍全都架在這裏。倘若傷了小侯爺一根汗毛,有你們好看!”
那老將不敢輕慢,先是低聲下氣地說了幾句好話,保證一定不會傷及無辜。但涉及抓捕逃犯一事卻是分毫不讓,隻說這是朝廷重犯,絕不可讓其再次逃脫。
此間爭論不休時,思茹與顧東章正趴在不遠的高牆上對視,似是用唇語交流。
思茹:來得真巧,你指使他幹的?
顧東章:你猜。
思茹:我猜是你。
顧東章:是又怎樣?
思茹:你想幹嘛?
顧東章笑了笑,一個翻身躍起,輕飄飄地落在歪脖子樹杈上,借著那斑駁的枝椏和夜行衣稍作掩護,手中銀光一閃,將那紙糊的頂棚割開一道丈長口子。
看不出來,還是個高手啊!
有那麽一刻,思茹以為這貨要利用外麵製造的騷動,進去把思真撈出來,可是事實證明她想錯了,渣男沒有這覺悟……
顧東章一動不動地貼著樹幹,都快要人樹合一了。
箭在弦上,範白石不依不饒地纏著龍驤將軍的人馬,這些人拿他沒辦法,隻能嘴上敷衍敷衍,弓弦卻沒有一刻鬆弛下來。
下麵的趙鵬飛很快便發覺棚頂開出道口子,從黑洞洞的戲棚裏往上看,可見幾根不算細的樹枝延伸過來。他原先知道,這棚子兩麵臨牆,莫非有高人前來搭救,指點他從樹上逃生?
外麵火光閃爍,隱約可聽到官兵與人爭執起來,分明是有人在故意鬧場,給他製造機會。
趙鵬飛明白,此時外亮裏暗,從亮處看暗處,那是什麽也看不見的。他靜下心來稍作思考,隨後將匕首緩緩移至人質的腰間,低聲道:“從這裏爬上去。”
那女人早已嚇得渾身發軟,聲音在顫栗:“我……我不行。”
匕首往前一頂,腰間傳來的刺痛讓她清醒過來,這種時候,她沒有選擇。
臨時戲棚是用竹子搭起來的,縱橫交錯的竹竿構成了天然的腳手架。她瑟瑟縮縮地伸手去摸那上麵一根橫杆,然後握緊,腿部再稍一用力,整個人便往上攀了一格。趙鵬飛緊隨她其後,隻不過用單臂攀爬,另一隻手上的匕首絲毫不敢鬆懈,一直頂在人質腰背處。
“從那個口子爬到樹上去。”趙鵬飛命令道。
“啊……”
“別廢話!”
女人似乎又聽到衣裳被劃破的聲音,隻能點頭答應。她先嚐試了一下,然而手不夠長,手指尖剛剛好能摸到樹枝,於是踮起腳再試一次。
不料那竹竿又窄又滑,她腳下一空,手又沒握住,便直直摔下來。
趙樹鵬懸在半空,想伸手去扶她一把,然而為時晚矣——
女人摔下去那一刻,一個盒子突然從她胸前掉落,那盒子墜地被震開,一顆明閃閃的東西滾到了地上。
漆黑的戲棚裏瞬間被蒙蒙照亮。
是那顆碩大的夜明珠,彩燈大會勝者所得的夜明珠!
盧有道滿懷欣喜地將它從東海運來時,沒曾想過,這顆夜明珠竟有如此作用。
趙鵬飛幾乎來不及反應,戲棚裏突如其來的亮光讓他腦子裏一片空白,那一電光火石間,他隻看到了自己投射在油紙牆上晦暗不清的倒影輪廓。
那麽驚訝,那麽不甘。
躲在樹上那男人的臉色倏然一變,已經來不及了……
“嗖——”
羽箭鳴鏑,穿透油紙,一箭正入胸膛。
趙鵬飛像個失控的人偶,從半空中重重摔落下來。
“還有孩子在裏麵呢,他們居然敢放箭!”
思茹一激動,完全忘記了自己潛伏在陰影裏,她探出半個身子想要看個究竟,卻不慎碰落了一塊瓦片。
那瓦片“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戲棚前的官兵一見牆頭有動靜,以為趙鵬飛還有同夥,二話不說又飛來幾根羽箭……
思茹連忙彎腰躲避,然而她那一身鵝黃色的衣服著實有點惹眼,一旦被人發現就成了活靶子。
眼看要被射穿幾個窟窿,顧東章飛身從樹上掠過,一把抱住她。然而思茹重心已失,他也沒有著腳的地方,頃刻間兩人一起姿勢不雅地從牆頭滾落下去。那紙糊的竹棚承受不住兩人重量,轟隆一聲,被從頂部砸進去一個大坑。
雖然有了人肉墊子,思茹還是摔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響,半晌才回過神來:“喂,你沒事吧?”
她壓著的人一動不動。
“喂!”
她滾到一邊,推了一下,還是毫無反應。
思茹有點慌了,此人這麽好的身手,不應該啊。這牆也不算太高,還有竹棚做緩衝,應該摔不死吧……難道是她太重了?
“說了小侯爺可能在裏麵!你們是不是沒長耳朵?!”她聽到顧東章的小廝在外麵怒吼。
“停止放箭!”
領兵大手一揮,幾個帶刀兵卒舉著火把先行靠近。
“回稟校尉,剛才從上麵掉下來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一男一女。”
“有武器嗎?”
“好像沒有,男的暈過去了。”
領兵頷首:“去看看。”
“小侯爺?!”範白石第一個跑進去,眼神裏透露出來的詫異,足以說明他剛才那一通胡攪蠻纏純粹是在演戲。隻見一團球狀物體奔著顧東章直撲上去,拿小拳拳捶他胸口,“小侯爺你怎麽了!”
“咳咳。”顧東章裝不下去了,一肘子推開他。
這麽胖,也不怕壓死你家侯爺。
借著火把的光亮,思茹找到了不遠處縮成一團的思真,她忍著痛挪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勻暢,臉頰溫熱,應該沒什麽大礙。
同樣被劫持的晚荷披頭散發靠在一個木箱旁邊,衣衫淩亂,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腳踝。
領兵校尉巡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身著鵝黃襖裙的思茹身上:“趙鵬飛已死,這個女子可能是同犯,先抓起來再說。”
“……”思茹抱著思真,努力做無辜小白兔狀,事實上本來也就是無辜小白兔……可她這種妖豔長相怎麽看都帶著幾分算計精明,旁人信不信就不由她了。
顧東章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上多了麵金色令牌,麵帶微笑道:“吳校尉恐怕是誤會了,這位姑娘方才與本侯在一起,斷不會是逃犯同夥。”
吳校尉看著他這身夜行衣,大晚上穿成這樣,多半不是好人。可他手裏那枚金牌,又確是皇家之物……他記得安陽侯府那位小侯爺幼時入宮,與皇子一起長大,頗得當今聖上喜愛,這枚禦賜金符便是憑證。
他瞬時單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吾等奉龍驤將軍之命,緝拿要犯,無意冒犯安陽侯。如有得罪之處,請安陽侯見諒!”
一溜官兵見勢不對,不用人吩咐,已經嘩啦啦跪了一片。
範白石輕蔑地看著他們:“你們弄傷了我們小侯爺,一句‘見諒’就算完了?”
顧東章端著安陽侯的架勢,漠然無視之,負手走到思茹身邊:“外麵那幾個是姚家人吧,你們先帶這孩子回去。”
戲棚塌陷了一半,思茹回頭張望,果然看到在棚外焦急等候的林姨娘和思君思冰。
她正抱起思真要走,聽到背後有人道:“恕小人多嘴,敢問一句。上元佳節,人人都在賞燈聽戲,侯爺您為何會出現在這等偏僻角落?”
“多嘴你還問,活膩了麽?”範白石氣得七竅生煙。
“活膩的人”一身銀白鎧甲,雖然跪在地上,手中玄鐵長弓卻讓他看起來氣勢十足。他仰首死死盯著顧東章,眯起的眼縫裏閃過一絲狡黠之色。
顧東章並不生氣,順手攬過思茹,淡淡笑道:“當然是……和美人一同賞月了。”
“……”
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思茹膝蓋一彎,想從他臂彎裏鑽出來,卻被他攬得更緊。一男一女一小娃娃,好似和睦美滿的三口之家。
“活膩的人”與吳校尉麵麵相覷,正要再發話,又聽顧東章歎道:“唉,女人就是麻煩,本侯告訴她官兵絕對不會傷及無辜,她就是不放心,非要拉著本侯來看看。畢竟是未來小舅子嘛,還是要多關心一些。”
未來小舅子是什麽鬼?思茹張開嘴想罵人,又吞了回去,差點咬掉自己舌頭。好吧,往後你娶了姚思君,這姚思真便的確是你小舅子。
“範球。”
範白石迎上:“哎,小侯爺。”
“送一趟姚二小姐……和未來小舅子。”顧東章笑得讓思茹有衝動掄起胳膊揍他一拳,然而雙肩被他挾住,動彈不得。
“得令,小侯爺您放心!”
顧東章鬆開手臂,轉身要走,後麵響起一片齊刷刷的聲音:“吾等恭送安陽侯!”
那吳校尉不忘大聲道:“今日軍令在身,多有得罪,還望侯爺海涵。待諸事辦妥,吳某必定親自去府上領罪!”
顧東章笑著搖搖頭,側首時,趙鵬飛的屍體剛好映入眼前。隻見他睜著一對空洞無神的雙目,仰臥在地,腳邊是那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此時在熊熊火把下黯淡了不少。
一根白羽箭穿胸而過,幹淨利落,讓人不得不暗暗稱讚:好箭法!
趙鵬飛死於一箭穿心,傷口附近沁出的血跡並不多,此時已經慢慢凝結,浸透在他胸前那些肮髒的碎布裏,不是暗紅色,而是烏漆漆的一團……
如此看來,這些官兵裏,有人壓根沒想他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