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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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府門前擺著一張長桌, 長桌上蓋了塊紅布, 擺放著紅紙、筆墨和一個紅木箱子,幾個家仆站在後麵分管核查、記賬、發放禮金諸事。

    姚思茹好不容易擠到桌前,還沒張口問話。

    “燈券呢?”那家仆頭也不抬地問。

    燈券是參與彩燈大會的身份憑證, 思茹把自家姐妹二人的燈券遞給他:“喏,我家大姐和三妹的。”

    那家仆抬起頭, 鼻尖正中長了一顆大黑痣, 看上去頗有點滑稽。他打量了下思茹,問:“你自個兒沒有?”

    怎麽什麽人都要來揭她的傷疤?姚思茹輕咳一下:“我……那個……用不著。”

    家仆哼了一聲:“真夠闊氣的。”他接過兩張燈券, 拿著在紅紙上比對了半天,囔囔著:“葫蘆街,姚家……哎喲, 你這大姐可厲害了,第二名呢, 有小兩百文錢。”

    思茹道:“是是, 往年都是她第一。”

    “三小姐八文錢……”家仆搖搖頭, 又仔細比對了片刻,再去紅木箱子裏取出對應的銅幣, 回頭遞給她, “你是姚家二小姐吧?”

    思茹默認。

    “你也有一文錢呢,不要了?”

    “啊?”思茹吃了個大驚,哪個眼瘸的看上她惡搞的“大黃雞與小黃鴨之戀”了?她料定自己的大作無人能賞,壓根就沒帶燈券來。

    “一文錢看不上是吧?”他將一吊多錢用紅綢巾包好,往思茹手裏一扔, 高聲喊道,“下一個!”

    “怎麽看不上?快給我!”值一個包子呢。

    思茹百思不得其解,想著哪一日見到這位與她“臭味相投”的大好人,一定要問一句:兄台是打哪兒穿來的?

    她把一吊多錢全塞進小皮囊,隨後去向盧府門丁稟明來意。門丁檢查完她的藥箱後,點點頭,喊了個小丫鬟過來給她帶路。

    小丫鬟不情不願地拖著腳:“去哪兒呀?”

    “戲樓。”門丁道,“給那位送藥的。”

    小丫鬟翻了個眼皮:“又是她,事兒真多。”

    思茹跟在她後麵,穿過幾個抄手遊廊,走完一段小橋流水,一片梅園映入眼簾。這一路上,她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暗自驚歎這盧府建在鬧市卻占地如此之廣,果然不虛祈州首富之名。

    小丫鬟見她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開口道:“再往前就是戲樓了。”

    思茹問:“彩雲班的人都住在戲樓?”

    “那是自然,難不成給那位一個人住?”小丫鬟一張嘴就停不住,“我說呀,外邊那些人盡會胡說八道,也不怕大風扇了舌頭。我家老爺沒別的愛好,就愛看個戲聽個曲兒,為此特意從京城請來彩雲班,自然得好生供養著了。那位又是彩雲班的當家花旦,平日裏才對她額外顧著些,哪有他們說的那麽難聽?”

    古時候伶人屬於下九流的職業,地位不高,思茹是知道的。直到她出生的那個文明年代,大家還經常把演員稱為“戲子”,隨便談個戀愛結個婚都能惹來一堆風言風語。算起來自己與伶人也屬同行,思茹感同身受,因而還挺同情那位名叫晚荷的姑娘的。

    戲樓是一座二層小樓,樓上建有戲台,台前設有套間三麵環樓。梁坊壁柱上皆以彩繪浮雕裝飾,極盡奢華精致,美輪美奐。

    小丫鬟領她去了後樓,挑起一幅錦緞繡花的門簾:“姑娘,送藥的來了。”

    “請進。”晚荷柔媚的聲音在簾後響起,待她抬眸時訝然道,“咦,居然二小姐親自來了?”

    思茹幹笑兩聲,誰讓自己除了跑腿啥都不會呢?她打開藥箱,將傷藥拿出來一一擺好,又把姚濟民交代的醫囑從頭到尾背了一遍。

    “就這樣,一天用一副,用完還沒好的話,再差人到醫館去說一聲。”

    “有勞姚二小姐。”晚荷笑著放下手中的菱花鏡,叫人沏了杯熱茶,推到她麵前,“坐坐再走?”

    思茹有個毛病,見著美女就挪不動步子,更不用說當麵拒絕人家的好意了。她恭敬不如從命地坐上暖炕,手裏佯裝捧起茶杯喝兩口,一麵忍不住暗中偷覷晚荷的美色。

    人人都道姚思君是個冷美人,可是思茹覺著,她這個姐姐隻是看上去冰肌玉骨,其實相處才後會發現,她性子非常溫和柔婉,從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

    然而晚荷卻不同,她看似楊柳含煙、風情萬種,處處笑麵逢迎,卻沒來由地讓人產生一種距離感。“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那種骨子裏的冷淡與疏離,看起來與她的身份格格不入。

    晚荷見她盯著自己若有所思,笑問:“小姐可是在外麵聽到什麽閑話?”

    思茹頓時回過神來:“啊,沒有……”

    晚荷長眉一挑,巧笑嫣然:“小姐不必顧忌,做我們這一行的,什麽樣的話入不得耳?”

    “你當真不在意?”

    晚荷拾起菱花鏡左顧右照:“名聲這種東西,隻對於你們這樣養在閨閣裏的小姐有用。對於我們來說,名氣,往往比名聲重要。”

    “那倒是。”思茹不由道,“名聲又不能當飯吃。”

    “姚二小姐果真率直可愛。”晚荷笑著托腮看她,“難怪連小安陽侯都對小姐青睞有加。”

    “哪有……他……”思茹本來要說他演給別人看的,突然想起那天晚荷也在場,若是顧東章真的跟朝廷通緝犯有什麽瓜葛……不管怎麽說,顧東章好歹救了她的命,她不能就這樣把隊友給賣了,於是道:“他有心上人了,是我姐姐。”

    “你姐姐?”晚荷眯起眼睛,“哦,我想起來了,就是另外一個小美人呀。”

    “嗯,大美人。”

    晚荷拿篦子攏了攏頭發,輕輕笑道:“你也不遜色嘛。那姚大小姐可是好福氣了,小安陽侯才華橫溢,頗得聖上喜愛,往後前程無量呀。”她將披散的頭發綰成一個垂髻,話鋒一轉:“不過我昨日瞧著,你姐姐似乎不大高興呢。”

    思茹一怔,眼前這女子年齡不大,卻識人無數,眼光毒辣得很。她尷尬地笑笑:“因為她……輸了彩燈大會嘛,往年都是她得頭名的。”嘿,把鍋甩給你先!

    晚荷微訝,旋即道:“那倒是我的罪過了。”

    思茹忙道:“沒沒沒,你那盞燈意境優美,繡工卓絕,能贏第一實至名歸,我姐姐隻是覺得有些遺憾而已。”

    晚荷一擺手道:“其實說來,我贏得也不算光彩。我雖會繡些花鳥蟲魚,不過都是平日裏穿的戴的,難登大雅之堂。那盞燈上所繪,實則出自於……”

    話沒說完,便聽簾外一人朗聲道:“出自於小安陽侯之手。”

    “二公子。”

    盧信笑著邁步進來:“怎麽,還惦記著顧兄的畫呢?你要是喜歡,下回我再給你借幾幅來!”

    晚荷坐著不動問他:“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這人扇子從不離手,啪嗒往桌上一磕:“別提了,那老東西不讓我出門,連菡萏院那邊的狗洞都叫人堵住了……”他打一進來,眼裏就隻有晚荷,這會兒想坐下,才發現榻上已有一人,頓時驚得一跳:“喲!這姑娘是……姚家那個?”

    晚荷替她回答:“姚二小姐。”

    思茹點點頭:“見過二公子。”

    盧信後退一步,笑逐顏開:“我認得,顧兄小姨子,往後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思茹陷入呆滯狀態,她強烈懷疑這兄弟跟顧東章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

    晚荷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你快回去,我這好不容易找了個能說話兒的,你別唐突了人家。”

    盧信哭喪著臉道:“哪能呢?昨夜聽說永樂街出了事,我等你好晚都沒回來,然後這一大早趕來看你,你這就要趕我走麽?”

    晚荷問:“老爺為何不讓你出門?可是又沒去府學?”

    盧信撓撓頭:“去那地方幹啥,家裏的生意往後有大哥打理,老東西從來沒指望我去科考,早就打算給我捐個閑官做做,學了也是白學。再說顧兄都很少去,去了也沒意思……”

    你是去上學還是搞基的?思茹嗤之以鼻,不過都是些不學無術的二代罷了。

    晚荷亦勸他:“不想讀書也得去做個樣子,否則依你爹的脾氣,你大概一輩子出不了這個大門了。”

    盧信不想討論一件事的時候,就會左顧右盼,忽然看到案幾上擺著的一排傷藥,便問:“這是誰的?”

    思茹道:“我送來的,晚荷姑娘昨天崴傷了腳。”

    盧信忙蹲下就要去抓晚荷的腳,像得了咆哮症一般:“怎麽這麽不小心?有沒有大礙?會落下病根麽?以後會不會瘸了?”

    晚荷勾回腳踝,拿裙角遮好,笑道:“你咒我呢?”

    一時□□無限,思茹瞬時覺得自己頭上光芒萬丈,起身辭道:“那個……藥也送到了,我先回去了啊。”

    “姚二小姐……”盧信這才發覺屋內還有旁人,吞吐了半晌猛地一拍腦袋,“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

    “啊?”

    “上回在你家醫館鬧事的人,我爹給他們放了。”

    “放了?”思茹想起那幾個演技不算高超的騙子,記得這夥人曾經騙到過盧家頭上,盧有道發誓要捉他們以儆效尤,怎麽說放就放了?

    “是啊,我爹派人私下審了這夥人,本來隻是想審出點漏網之魚,結果你猜怎麽著……”盧信神神秘秘的,“郭刺史那位夫人你認得麽?”

    “認得。”而且還很熟。

    盧信道:“是那婆娘收買了這群下三濫,要他們合演一出戲,好把你們姚家的名聲弄臭!”

    思茹早就料到是那吳氏陷害不成,記恨在心,因此對這樣的結果絲毫不覺詫異。

    盧信見她無動於衷,又道:“我們家再有錢,也就個是做生意的嘛。那老東西膽子小的很,成天把‘民不跟官鬥’掛在嘴邊,所以就把他們全都放了。話說你爹怎麽得罪那婆娘啦?”

    思茹歎了口氣:“還不是因為你那位小侯爺。”

    “這事兒和顧兄有關?”

    晚荷也來了興致,側耳傾聽。

    思茹將郭彤如何看上顧東章,吳氏又是怎樣裝病陷害姚父一事娓娓道來。

    剛說完,盧信一拍桌子:“郭家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小天使的地雷!感動cry!!本爪一定每日準點更新三千報答各位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