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茶樓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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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 盧信去侯府歸還畫卷, 見了顧東章恨不能抱上去親一口:“嗨呀,多謝顧兄妙筆生花啊!”
彼時,顧東章還在睡晌午覺, 被他吵醒了很是不爽,眉間一蹙竟比小姑娘還美上三分:“拿我的畫兒去美人跟前邀功, 你們爺倆兒可真會空手套白狼, 難怪生意做得好。”
盧信紅光滿麵:“顧兄不知,那晚荷姑娘, 當真是一妙人呐!論美貌,不遜於顧兄那位姚大小姐;論才情……才情我也說不上來,咳咳, 不過姚大小姐嘛,別怪兄弟說話直, 美則美矣, 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 沒甚意思。可是晚荷就不同啦,她性情爽快, 沒有那些閨閣女子的扭捏作態……”
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 顧東章打斷他:“什麽叫‘我的那位姚大小姐’?”
盧信愕然:“呀,你們還沒和好呢?”算來都快兩個月了,難道說掰就掰了?那他扯的那門親事可怎麽辦?
顧東章懶洋洋地整理衣衫:“有什麽可和好的?”
盧信賠笑,一句話說得模棱兩可:“是了是了,原本也沒什麽事兒, 自然不用和好。”
他為了扯開話題,又將那郭家那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如何陷害姚家的蠢事搬出來閑扯。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事兒倒是我的不對了。”顧東章“大言不慚”地自認“懷璧”,又道,“既然姚家搬去了東市,還請盧兄幫忙多照應照應。”
盧信一聽,總之還是惦記著人家姓姚的嘛,當即釋然。
自從得到“白天鵝守護者”盧信的庇護,“癩蛤|蟆”們再不曾來姚家尋釁滋事。
冬去春來,濟民醫館搬去葫蘆街後,生意越來越好。姚濟民三天兩頭外出就診,何長順和陶伯經常忙不過來,便叫思君一同在醫館裏幫忙。
思君本就讀過不少醫書,這會兒有了用武之地,醫術漸長,連何長順這個姚氏唯一指定徒弟亦時常感歎自愧不如。
這日天色暗得比往常早一些,空氣裏悶得很,快到傍晚時已然烏雲壓城。
“怕是要下雨了。”何氏抱著一捆柴火,抬頭望望天,滿麵憂色。
繡兒坐在灶門口,拿著撥火棍往灶膛裏搗了幾下,道:“佑哥兒還沒下學吧。”
“快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何氏心不在焉地切了幾個菜,還是放心不下,隨手將菜刀往案板上一插,便往前院去。
“長順啊,長順!”她推開醫館的後門,“還在忙呢。”
乍暖還寒的節氣,最容易得病。到這個點兒了,醫館內還有病患在候著排隊。
“是啊。”何長順正在給人搭脈,隨口應了一聲。在他身後,思君和陶伯正在按照方子取藥、稱重,再一樣樣包好,一時也騰不出手來。
何氏有些為難:“佑哥兒沒帶傘,這要下雨了呢。”
“我去吧。”思茹擱下手裏的茶壺,伸伸懶腰,“沒剩幾個人了。”
醫館裏人多的時候,她就搞點後勤工作,譬如給人衝杯熱茶解寒,或者陪他們聊聊天,彼此打發些時間。
像送傘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跑腿活,自然輪不到旁人。
祈州城雖不算大,從葫蘆街步行至府學,少說也得花上小半個鍾頭。思茹扛著兩把油紙傘走在大街上,隻見街邊商鋪人家紛紛關上門窗,行人寥寥無幾,大多步履匆忙,趕著回家躲雨。
隻見天際風雲翻湧,驀然一道驚天霹靂,狂風卷著雨點鋪天蓋地而來。
思茹連忙撐起一把傘,卻發現是徒勞。
因為下的不是雨,是冰雹。
蠶豆那麽大的雹子把油紙傘砸得七零八落,思茹撐著個光禿禿的竹架子,勉強擋住腦袋往前狂奔,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
“二姐!二姐!”
有人在高處喊她,聽上去像是那個木頭墩子。
思茹停下來,抬頭往左上方一看,一顆冰雹正中眉心。
“哎喲——”
“真的是我二姐!”思佑推開身邊的人,朝她大喊,“二姐,我在這兒呢,快進來!”
“姚思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思茹把那柄破傘往門口一丟,飛也似的循著樓梯上到二樓,“躲這兒喝茶來了?啊?”
一群府學生好奇地探出頭來打量她,隻見她眉間紅了一片,整個人像個落湯雞一樣,發梢裙角都滴著水,樣子頗為狼狽。
“姐,你怎麽來了?”思佑拉著她去了角落一張桌子,拿著手巾替她揩揩頭上的雨水。
思茹一把奪過手巾,沒好氣的問:“你不是在上學麽?!”
思佑道:“夫子看天氣不好,便提前下學了。誰知我們剛出府學,就下雹子了,所以就在這裏先躲一躲。”
虧她千裏迢迢來送傘,這些府學生全躲在茶樓裏消遣,就她一人險些被冰雹砸成個篩子。思茹看著周圍這群衣冠楚楚談笑風生的公子少爺,氣得七竅生煙。
“姐,你沒事吧。”思佑小心翼翼地問,一邊把棉背心解下來給她穿上。
一個溫厚的聲音道:“給家姐叫碗薑湯吧,當心病了。”
“哎。”思佑應著,邊往樓下跑。
思茹這才發現桌邊還坐了一個人,那人幹瘦幹瘦的,臉色蒼白,腰板卻挺得筆直,一雙眼睛頗有神光。他坐在窗邊,寬大的灰布長衫被大風吹得時時鼓起,顯得人愈發形銷骨立,像是好多天沒吃飽飯。
思佑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叫了薑湯,待會就來。”他目光躍過思茹,落在窗邊那人身上,“哦,忘了介紹,這是杜兄。杜兄,這是我二姐。”
“杜兄”微微一笑:“小生姓杜,字元泰,見過小姐。”
思佑不知從哪兒順來個茶杯,給她倒了杯熱茶,一麵道:“杜兄與我同門,書讀得好,人又好,大家都說他是‘祈州第二才子’。”
思茹一口熱茶噴出來,什麽“第一才子”也就罷了,“第二才子”這種名頭,叫起來生生比別人矮了一截,心裏得多憋屈。她一抬眼,看到杜元泰肩上打著一枚大補丁,想必家境一定不大好,又無端生出些同情之心來。
“第一才子……”
“第一才子就是小安陽侯啊。”
思茹一抖,四周望了一圈,才放心下來:“他不上府學的?”
“上。”回答她的是杜元泰,“小安陽侯天資出眾,原先又師從是皇宮裏的大學士,自然看不上小小祈州的府學了,所以很少來。”
啊呸,逃學說的這麽好聽。
其實能到府學讀書的人,大多非富即貴,連姚思佑這樣的出身都是很少的。杜元泰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有些落寞,想他家境貧寒,便隻能依靠自己發奮苦讀才能出人頭地。
思茹看著桌上一小碟花生米,三杯清茶,怔怔地發呆。
“薑湯。”店小二麵無表情地將一碗熱湯往桌上一擱,轉身便換了張臉孔,衝著樓梯旁邊一桌殷勤喊道,“哎,孫公子,馬上就來。”
思佑啜了口茶,忽道:“杜兄,不如來我們家住一陣子吧。我們家在葫蘆街,剛搬的,有間空房。”
杜元泰緊鎖眉頭,半晌沒說話。
思茹問:“杜公子有什麽困難麽?”
思佑道:“杜兄雙親已故,一直跟著他在祈州經商的叔嬸同住。最近他叔嬸生意不景氣,要搬回鄉下去種田,杜兄正在愁個安身之處。”
杜元泰猶豫不決:“我……我不想麻煩府上……”
思佑忙道:“哪裏麻煩了。再說我爹總嫌我讀書不行,杜兄於我而言,亦師亦友,而且馬上就要院試,爹肯定會很高興你住到我們家的。”
“這倒是大實話。”思茹表示同意。
思佑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望著窗外:“就這樣說定了,待會兒等雨一停,杜兄就跟我回家去。”
他不知自己這話說的讓人浮想聯翩,思茹憋著笑望向窗外,隻見大雨傾盆,長街上不知何時多出一隊官府人馬正在快速前行,馬蹄和長靴踏在石磚路上噠噠作響。
“這麽大的雨,還有官差在外麵執行公務呢?”
杜元泰伸著脖子望了一眼,道:“不是尋常官差,看樣子又是西北道龍驤大將軍的人馬。”
龍驤大將軍……思茹好像在哪兒聽過,托腮想了一想:“哦,是不是上元節那天,在永樂街追捕逃犯那些人?”
“正是。”杜元泰道,“龍驤將軍統領西北道河內府與祈州府兩府兵馬,軍權獨握。如今他軍中出了那麽大的事,連七王爺都親自來巡查,他不弄出點動靜怕是交不了差。”
二人聽得糊裏糊塗,問道:“出了什麽事?”
杜元泰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人家閨閣女子無知便罷了,姚思佑這個要考院試的人居然也兩耳不聞窗外事。他緩緩吐出三個字:“軍械案。”
思茹一聽來了興致:“那將軍手下的軍械庫被盜了?”
“不錯,而且不是一次兩次了。”杜元泰見她一介女流,反應比姚思佑還敏捷,更為這位科考試子捏了把汗,“河內府和祈州府作為西北邊陲重鎮,朝廷常年派重兵把守,如今雖然與西涼議和,軍務未曾敢有一刻鬆懈。可是從去年年初,祈州府發生一次軍械被盜案件,前任刺史因辦案不力被撤職,才輪到這位郭大人上馬。”
“郭大人上任後,很快在祈州衙門內揪出一內鬼,也算暫且保住他這頂烏紗帽。不料這軍械案的火燒去了隔壁河內府,那邊接二連三地發生府庫被盜案件。皇上大發雷霆,派朝中肱骨七王爺親赴河內府查案,後來才有了祈州上元節那一幕。”
思茹疑道:“那死人就是軍械案的罪魁禍首?”
杜元泰欣賞地點點頭:“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人都死了,自然可以隨便往他身上潑髒水。”
思茹想起當日,顧東章有“營救逃犯”的嫌疑,曾經她還懷疑過這位小侯爺是不是跟趙鵬飛一夥的壞人。不過轉念一想,若是同夥,滅口才是上策,又怎會救人?
思佑卻對此絲毫不感興趣,嚼著一嘴的花生米:“杜兄你知道的真多。”
思茹八卦心被勾起來,一口薑湯下去,渾身像打了雞血一樣,連連追問:“那趙鵬飛死後,可還查到其他同夥?畢竟這麽大的案子,不可能是他一個人做的,難道七王爺就此結案了?”
杜元泰心道:這女子若是讀書為官,怕是要比木頭姚思佑強上不少。他又道:“七王爺何等人物,怎會相信趙鵬飛那麽個小小的庫兵能做出這麽大的案子?結案倒不至於,不過這案子嘛,據我所知,一時半會也查不下去了。這次派兵過來,大概是為了準備下個月與西涼的互市吧。”
想到大齊曾和西涼征戰多年,西北兩府又是邊陲重鎮,思茹沉吟:“軍械案……會不會跟西涼人有關?”
杜元泰一笑,清瘦的雙頰上略微有了點血色:“難說。”
作者有話要說: 咬牙加更啦~晚上2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