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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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茹一時慨然, 跟著她們一起往夥房去。
李大娘正在做一種叫“炒糜子”的食物。
這種粗糙的黃米就是“下麵”那些大齊苦工的口糧, 談不上營養可口,卻是唯一能令他們飽腹的食物。
“姐姐是姚大哥的姐姐?”
阿桃問得沒頭沒尾,思茹也聽得稀裏糊塗。
“他現在還好麽?”
阿桃道:“姚大哥心眼那麽好, 自然有老天保佑,待會兒姐姐就能看到他啦。”
她們炒了兩大鍋黃糜子, 用木桶裝起來, 李大娘叫阿桃和思茹一人拎一桶,先往下麵去, 她再炒一桶送過來。
阿桃在前麵帶路,一路上不時都能看到士兵,重重把守讓思茹眉頭微皺, 心裏反複的想著對策。雖然隻是幾個心腹,但想必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 這偌大的山穀被他們看守得疏而不漏。
山穀的構造並不複雜, 隻是繞了幾個彎, 下了一段竹梯之後,阿桃便停下了腳步。
一路上隻管著趕路記路的思茹見阿桃停下, 便急急止了步, 再一抬頭,就是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浪。
打鐵聲依稀可聞,但更多的,還是風吹火動的聲音,被大火熏得難受的思茹眯著眼睛揮了揮衣袖, 強迫自己看清。
守在這的,隻有兩個拿著長鞭,眼神冰冷的男人。思茹閉上眼睛,又低著腦袋跟著阿桃往深處走去。
火光中,數十個光著膀子的苦役們汗流浹背,見她們來了,雙頓時像餓狼見著羊似的雙目放光。有個人按捺不住,剛踏出一步,守衛便橫著一鞭掃來。
鞭子抽打**的聲音在這渾濁的空氣裏格外清晰,緊隨而至的,還有隱忍的抽氣,和惶恐不安,又被特意壓低的驚叫。
思茹眼中紅光一閃而過。
換做平時,以她這性子早就衝上去該幹嘛幹嘛了,可她現在隻能忍著,磨著牙也要忍著,跟在阿桃身後。
似乎被那鞭打聲嚇到了的阿桃呼吸一滯,身子不受控製的抖了一下,便又加快了腳步。
這山穀不養無用之人。
比起他們,這兒的人,連多活一天都是奢望。
“東西都放在這兒!”一個守衛用蹩腳的大齊話喝道。
阿桃頓住:“還有一桶是給後麵的。”
守衛甩了甩手,大意是“去去去”。
阿桃輕聲道:“姚姐姐,快走吧,他們還在下麵。”
她又往前拐了個彎兒,在一個洞口前停下,接著順著竹梯子往下爬。
下麵一層看上去沒有守衛,然而熱度更甚,肆意迸發的火舌幾乎將人吞噬。幾個被烈火灼傷的大齊漢子倒在火爐旁,痛苦地扭成一團,身上紅通通的,分不清哪裏是火,哪裏是血肉。
阿桃似乎習慣了這灼人的溫度,隻管埋頭往裏走,快到下一層才頓住腳步,彎腰將木桶放下,又從袖子裏拿出兩個小瓶子。
“這是酒和醋,姚大哥特別交代的,我才偷了些。”她朝思茹眨眨眼睛,敲敲木桶揚聲道,“吃飯啦,都過來吃飯啦。”
人群一窩蜂地湧過來,阿桃抓住其中一個:“我大哥呢?”
那人往身後指了指,阿桃瞬間僵在原地。
思茹也沒好哪兒去。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個半蹲在地上,眼神專注的少年身上。
“佑哥兒……”
思佑似乎沒有注意到阿桃身後的那個人,他抿著嘴,看著躺在地上哀嚎不斷的男人,聽到腳步聲,連頭都沒抬,隻是象征性的打了個招呼。
“阿桃你來啦。”
“嗯!姚大哥,你要的酒,阿桃給你帶來了。”
拿著酒和醋,阿桃小心翼翼的走上去。
小瓶裝的不多,但能有,已經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大汗淋漓的思佑謝過阿桃之後,也就沒再說話了。
他一手夾著醋瓶,一手撐開那人的眼睛,往裏滴了兩滴,而後輕柔地用指腹圍繞著眼瞼按壓著,那熟練的手法像極了姚濟民。
以醋治療被煙火灼傷的眼睛,他曾聽父親提起過。
“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思佑又把視線移向了酒,“我現在幫你處理傷口,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些。”
“小兄弟,你盡管來。”
“大哥!”阿桃忍不住喚他。
傷痕累累的大漢依言閉著眼睛,身上的觸目驚心的鞭傷燙傷顯露出來,讓人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悶哼了一聲,身體繃緊,又慢慢卸了勁。
他的手狠抓著沙地,斷裂的指甲裏滿是沙礫,血從指縫裏滲出來,像是忍受著莫大的疼痛。
汗水從思佑的額頭上流入他的眼睛,再從睫毛上滴落在地。
“再忍耐一下。”
烈酒淋在傷口上發出呲呲的聲音讓阿桃緊緊地抓著衣角,把臉瞥向一邊不敢去看。
“阿桃姑娘,我家裏雖世代行醫,可我庸庸碌碌不學無術,不得半點家學真傳。這裏條件也簡陋,我隻能盡力救你大哥,他……”
話音未落,他倏地睜大了眼睛。
“二、二姐?”
“你小子,還知道你二姐啊?就這麽從家裏跑了,知道娘有多傷心麽?知道我們有多著急麽?”思茹恨不得一掌朝他那焦黑色的榆木腦袋拍過去,又見他這副“姚神醫”的架勢,不知該笑還是該怒。
“二姐!你也被抓來了?!”
“我抓你的腦袋!知不知道錯了!”
思佑一愣,竟然抱著她哭出來:“二姐,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你……”
“哭什麽哭,這麽大個男人,臊不臊的!”思茹嫌棄地推推他,並沒有推開,“這回可是吃到苦頭了?”
阿桃扶著她大哥,情真意切道:“姚大哥幫了這裏很多人,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呢。”
思佑神色一黯:“別說了,死了那麽多人……都是我沒用,跟爹過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學會……”
思茹認真的地說:”爹看到你今天的樣子,一定會很欣慰的。咱們佑哥兒長大了,像個男子漢了。“
”二姐……“
“幹活了幹活了。”不知何時從上麵下來一個守衛,一鞭抽打在空氣中,響起爆裂的聲音,他指著思茹和阿桃,“你們兩個,收拾完出來!”
後半句說的是西涼話,大家卻都能從他的手勢和表情中猜到內容。
思茹她們將炒糜子分下去後,不敢再多做停留,隻得先出去再考慮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聽說這地下的軍器局分三層,可她們隻去了兩層,最下麵一層是什麽呢?那下麵也有大齊的苦工麽?他們不需要吃飯麽?
思茹邊走邊想,問阿桃,她也一臉茫然。
當夜,忙碌完一整天後,思茹身心俱疲,卻睡不著覺。
她守在破敗的木屋窗前,仔細回憶這一日的見聞,希望能在這被看守得密不透風的山穀中找出個破綻,趕在兩兵交戈之前將這些人救出去。
月上中天時,忽見窗外落下個石子。
天上還會掉石頭的?
她一時以為眼花,緊接著又落了第二粒,打在第一粒石子的上麵,發出清脆一響。
到現在才來!還以為你跑了呢!
思茹悄聲出門,正左右張望,隻覺衣襟一緊,便被人“拎”上了房頂。
“一日不見,娘子似乎瘦了……”顧東章半跪在房頂上,笑嘻嘻地遞給她一隻羊腿,“吃點好的,再養回來。”
思茹想,真的瘦了?大抵是被那下麵的火爐烤去了一層油吧。
“養肥了幹嘛,燒肉吃啊?”
“娘子說的是。”
“……”
“我見到佑哥兒了。”思茹望著一輪滿月,感慨道,“挺好的……長大了。對了,你今天幹什麽去了?”
顧東章指了指羊腿:“替娘子覓食呀。”
給了他一肘子。
他眉毛眼睛皺成一團:“疼!”
“傷還沒好?”思茹一急,顧不上油膩膩的手指,要去扒他衣服。
顧東章往她肩上一蹭,扣住她的手:“娘子心疼我,好的特別快。”
哼,確實功力漸長。
遠方一個白衣守衛巡邏過來,顧東章拉著她伏下身子,待他走遠後,才正色道:“你猜我今天發現了什麽?”
“羊腿?”
“箱子。”他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就是裝你進穀的那種大木箱。”
“箱子怎麽了……”思茹猛然想起,“對了,我昨天聽他們說,要把箱子拆開。”
顧東章“嗯”了一聲:“那些木箱沉如磐石,並不是因為娘子千金之軀……哎喲,別打。”
“我去了下麵最深一層才發現,原來那些運‘貨’的木箱都被堆放在那裏,有的已經被拆開,昨天送來那三口還沒來得及拆。”
思茹問:“他們要拆木箱做甚麽?燒柴麽?”
“西涼一向短缺金屬,如今這軍器局每日數百人同時開工,你猜哪裏來的銅鐵?”
思茹遲疑了會兒,試探著問:“大齊?”
“不錯。”顧東章神色肅然,“從前軍械案頻發時,我們始終不解,城門已然嚴防死守,而那些軍械被盜之後卻為何再也沒有出現過?盜走兵器的人究竟是何目的?”
“今日才明白,原來那些被盜的軍械,早已化為了鐵水,融在了這南來北往的貨箱夾層中,一早就運出了城。”
作者有話要說: 潛伏了幾十章的軍械案有眉目啦~
由於生活作息被迫改變t t,明天開始更新時間從淩晨2點調整到晚上8點,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