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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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茹眯著眼睛沉吟不語, 許久道:“照你這麽說, 大齊近年來屢次軍械被盜,從未查出幕後指使,而今看來竟是塔厲所為?”

    顧東章溫和地道:“塔厲的勢力範圍也就是在西涼一國之內, 他應該沒有能力在大齊掀起這麽大風浪。這其中不論是軍械被盜,抑或熔鑄鐵水, 設計用貨箱轉移, 都不是尋常人等可以做到,因此大齊那邊……”

    “還有內應?”

    “不一定是內應這麽簡單……”

    烏雲蔽月, 又散開,偶有由舉著火把四處走動的守衛,照亮寧靜山穀的一隅。

    思茹問:“說起來也奇怪, 這山穀裏守衛很少,想來因為機關重重。今天去下麵, 第一層還有幾個守衛, 第二層太過炎熱, 偶爾才有守衛來看一眼。可我們瞧著,下麵還有第三層, 那又是什麽地方?為什麽我們送飯的時候, 都沒有去過?”

    顧東章曲起一條腿,身子向後仰去,沉聲道:“人間煉獄。”

    “什麽?”

    顧東章有一陣子沒開口,月光流瀉在他那張平靜無瀾的臉上,仿佛老僧入定的模樣。

    “第三層……沒有人需要進食。”

    “會被送到的第三層去的, 大多都是些將死之人。”

    思茹心下微沉。

    風起吹動了山穀中的杉樹,因為地勢的原因,那風許久都沒有停的意思。

    呼嘯的聲音奇大,把顧東章的聲音帶著忽近忽遠。

    他依舊沉穩著說著:“所有製造完成的武器,和私運來的銅鐵,都會存放在那裏。而那些被送去第三層的無用之人,則被當成活靶子來測試那些神兵的威力。那些人死了之後,屍體就會被拖出山穀喂狼。”

    風止,四周回歸靜謐。夜已深,跳動的火光在遠處遊走,似乎幾個守衛聚在一起,似乎在竊竊私語。

    “還真是懂得‘廢物利用’啊……”思茹捏著拳頭。

    人命有多珍貴,人命就有多輕賤。

    她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才又緩出來。

    “龍驤將軍和西涼王的人馬,最遲什麽時候會到?”

    “五天前去辛城報的信,以行軍速度來看,最快也得十日才能到。所以,大概還剩四五天。”

    顧東章的話音剛落,安靜的山穀便在一瞬間騷動起來。月光被雲霧徹底遮擋,四周微暗,火光便變得有些奪目了起來。

    眼見著幾簇火光靠近,顧東章屏息凝神,暗道了一聲不好。

    沒有絲毫的反應時間,思茹被他突然夾在肩下,就這麽直直的從屋頂上落了下去,然後幾個閃身,躲到了暗處。

    幾乎是同時,兩個舉著火折子的白衣守衛急急而過。

    “發現我們了?”那兩人在這停留了一瞬後又向前跑遠了,而在確認了兩人不會再返回來之後,思茹才壓著嗓子問他。

    二人緊貼著。顧東章怔了一會兒,緩緩搖頭道:“不可能,你是正常‘交易’進來的,我扮演‘阿魯’後也曾當著他們的麵出穀,理應不會懷疑到我們……”

    “難道……山穀中還有別人?或者,他們隻是例行巡視?”

    顧東章麵沉如水。

    “不好。”思茹猛地一拍眉心,隻覺一股涼意沿著脊背升起,嘴裏亦有一絲發苦,“我想起來一件事……”

    顧東章繃緊了心弦:聽上去不是什麽好事。

    思茹哭喪著臉看他:“上次我們追蹤那匹青驄馬時,用紗衣包著炭灰留下線索。後來,炭灰漏完了,可那馬尾下的紗兜……我忘了取……所以他們可能猜到了……”

    這確實是一個致命的錯誤。

    如果西涼人發現這個沾著炭灰的紗兜,一定會聯想到有人追蹤到山穀裏來,山穀的守衛應當更加嚴密才是。可這些天都沒見著什麽風吹草動,類似當下這種草草的巡邏也不會查出什麽結果來……

    他們按兵不動,目的是什麽呢?

    “別擔心,”顧東章輕輕按住她冰涼的手,“靜觀其變。”

    思茹發現這個男人很奇怪,別人覺得天很熱的時候,他身上涼涼的。這會兒天冷起來,他的手又有了溫度。

    真是冬暖夏涼,居家旅行之必備。

    “對了,你幫我留意個事。”

    “什麽?”

    顧東章湊過來耳語了會兒,然後小聲道:“回去睡吧。”

    “嗯。”她摸摸發癢的耳根,“你去哪兒?”

    “隨便逛逛。”他話雖這麽說,到底沒之前那麽輕鬆了。

    遠處幾聲鳥鳴“咕咕啊啊”的,喑啞低沉。思茹看著顧東章快速遠去的背影,望向了漸明的天色,逐漸放空了心思,沉入睡夢之中。

    四日後,山穀中看似平靜的生活終於被打破。

    那天午前,思茹和阿桃照例去給苦役送飯,卻被兩個守衛攔在了外麵。平時這裏都是沒有人的,她們覺得有點奇怪。

    不一會兒,從下麵送上來幾具屍體。

    那些人渾身都是血泡和爛肉,阿桃隻看了一眼,便扶著牆嘔吐起來。

    思茹指指竹梯下麵,又指指木桶裏的炒糜子:“可以下去了麽?”

    左邊那個白衣守衛原本點頭同意,這時從穀口的方向又走來一守衛,靠近他身邊低聲交談了幾句。那人聽完之後皺著眉,朝她們擺擺手——

    含義很明顯,依然拒絕放她們下去。

    阿桃尚要再掙紮,思茹拉住她的手腕,無聲地告訴她:“別去了。”

    她認出走過來那個守衛,是顧東章扮的。

    還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算算時間,救兵也該來了,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不論山穀這些守衛是否知道內情、即將有何安排,思茹都選擇相信顧東章,他一定會把思佑從下麵救出來……

    而她自己,還有顧東章交代的事情要做。

    “阿桃,我們先回去。”

    “姚姐姐,可……大哥他們吃不上飯怎麽辦?還有,裏麵怎麽會突然死了這麽多人?”阿桃心急如焚,“大哥會不會有事……”

    思茹柔聲安慰她:“不會的。”心中卻是突突地怎麽也停不下來。

    她們走回夥房,這裏空無一人,灶膛底都冷了下來。

    思茹不安,皺眉道:“早時李大娘先做好一桶送下去,怎麽沒見她回來?”

    山穀裏向來不許四處隨意走動,平時除了送飯,她們就在夥房裏呆著。阿桃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喃喃著:“不知道……一定是下麵出事了……一定是……大哥怎麽辦……”

    她二人正不知該去向何處,外麵突然來了個鷹鉤鼻子守衛,直接衝著她們過來,用正統的中原話道:“在這兒幹什麽呢?跟我下去,送飯!”

    阿桃道:“剛剛那個大人不讓我們下去。”

    守衛鐵青著臉:“誰不讓你們下去?”

    “就是堵在門口那個啊。”阿桃一臉無辜,一麵跟著他往外走,“李大娘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怎麽感覺今天大家都怪怪的……”

    鷹鉤鼻子轉身過來,麵帶思索地盯著她看了會兒,這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擔心害怕都寫在臉上,不像是有什麽城府的樣子。

    想到她如花般的年紀就要香消玉殞在這裏,他也覺得有點可惜。

    然而,萬事不由他。

    成群飛鳥從他們頭頂掠過,穀口的崗哨,已然點起狼煙。

    “快點走,磨蹭什麽呢。”

    “哎喲——”思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著腳脖子痛呼出聲。

    阿桃連忙蹲下來:“她好像扭到腳了,大人能不能等一等?”

    她想了想,又指著兩個木桶道:“要不我一個人過去吧,我能提得動。”

    “不行,必須你們兩個一起進去。”

    思茹暗笑一聲,這其中果然有貓膩!

    她把頭埋在自己兩膝之間,聽著阿桃與那個鷹鉤鼻子爭執起來:

    “送個飯而已,我自己送去就是,為什麽要姚姐姐一起去?”

    “讓你們一起就一起,哪來那麽多廢話?!”

    “姚姐姐腳傷了,怎麽去?”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鷹鉤鼻子與她糾纏不清,倏然目露凶光,像拎貓兒一樣抓著思茹後頸上的衣領,一把將她拎起來,“走不走?!”另一隻手將阿桃推向一邊。

    就在思茹起身的一瞬間,她從靴底摸出一柄手掌大小的匕首,如電光般挺刀刺入他腹中。

    鷹鉤鼻子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看向思茹,又低頭握住那刀柄——

    刀柄上一顆紅寶石,陽光下甚是刺眼。

    而他,眼前卻陷入一片灰暗。

    “姚姐姐!”阿桃撲過來,驚愕萬狀,“你……你……”她看著那個倒在血泊之中的白衣守衛,大駭下說不出話來。

    思茹沒比她好哪兒去,右手指尖止不住地在發抖,仿佛從炎火之地驟然墜入三尺冰窟。那匕首是顧東章昨夜留給她的,以作萬不得已時防身之用,然而她卻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這麽快便會用它來親手殺人……

    “阿桃,我們不能去下麵。”她定了定心神,“你快找個地方先躲起來,不論發生任何事情,千萬不要出來。”

    阿桃看著麵前這張驟然冷冽的麵孔,想問她好多事,話到嘴邊卻全都咽了回去。

    “姐姐,你呢?”

    “我要去找一個人。”還要完成他的囑托。

    思茹將那柄匕首拔|出來,用他一塵不染的白衣擦幹了刀刃上的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六點就醒的生活也挺好的,一天突然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