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詐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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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起了一陣風, 揚起了地上如砂礫版的雪籽。 首發哦親

    努巴爾低沉的嗓音夾在北風裏, 聽得不大真切:“他……是小安陽侯麽?”

    這樣惡劣的天氣,那碗羊湯沒能暖多久。思茹趁著它還有點點溫熱,仰頭喝光, 哈了一口暖氣,臉藏在白茫茫的霧裏。

    “大哥, 對不起。”

    “是大哥對不起你。”

    他心裏埋藏了一個秘密兩個月之久, 一直不敢跟她說。

    小安陽侯至今音訊全無,而當日由龍驤將軍麾下護送回大齊的那支人馬, 在回鄉路上遭遇埋伏,幾乎全軍覆沒……早該想到,那批大齊苦工參與了武器的製作, 塔厲不會放他們活著回去。

    他知道,她的親弟弟也在其中。

    “大哥不要這麽說, 塔厲奸險狡詐, 早有預謀, 這不是你的錯。”她撩了下眼皮,撇撇嘴道, “要怪就怪那個安陽侯, 害我們誤入歧途。”

    話雖這麽說,她卻隻恨自己,既不能上陣,也不懂軍法,更不會憑空變出糧草藥品, 隻能眼看著兩萬王廷大軍在這梭其城一天天耗下去,人數越來越少,就像這永無盡頭的冬日一般,令人漸漸沉淪絕望。

    “安陽侯有消息了麽?”她裝作不經意地問。

    上山以後,便再也得不到外界一丁點兒消息。努巴爾搖頭,在她身側道:“妹子,你別怕,小安陽侯那樣的人,不會有事的。就算城破,身死,大哥也會把你完完好好地送回大齊……”

    “不。”思茹斷然截住了他的話,“大哥,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不過是一人生,一人死,大哥你是西涼王,關係著兩國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就算梭其城守不住了,你也得好好活著,赤赤兒將軍還在王城苦苦堅守。”

    太陽墜入山間,梭其城終陷黑暗。

    她一語成讖。

    沒過多久,王廷大軍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次突圍宣告失敗。塔厲叛軍攻上山來,烏哈爾將軍帶著千餘殘兵敗將逃回城內,城門落下,試圖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然而叛軍並沒有急著攻城,因為他們的主力還在王城與白稷,對於梭其,他們隻需以逸待勞,等待著王廷軍在饑寒交迫中自取滅亡。

    雙方僵持到除夕那日,駐守在城樓上的士兵喝下了最後一碗漂著點腥子的羊湯,暖了暖身子,而後握起刀槍箭弩,神色肅殺。

    烏哈爾將軍命令他們,梭其城可以失守,但一定要將西涼王活著送出去。

    他們沒有退路。

    而此時城內一間大宅內,燃著快要燒盡的炭火,微微火星頑強地閃爍幾下,隨即又黯了下去。

    那火爐邊站著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麵容一如既往的堅毅。

    “陛下,該走了。”昆布道。

    “烏哈爾將軍已經準備好了。”另一個是塞普,長久沒吃上頓飽飯,他說話時也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努巴爾從暗處走過來,他臉上有一處新傷,是前幾日在城樓上不慎被羽箭擦到的,讓他看上去愈加陰沉。

    “怎麽走?有把握麽?”

    二人麵麵相覷,隻好將烏哈爾將軍的計劃說出來:他們計劃讓烏哈爾將軍打扮成西涼王的樣子,率主力衝出城門與叛軍交戰,做出最後一搏的假象。然後再派一支精銳騎兵,趁亂護送真正的西涼王下山。

    努巴爾冷笑:“你們當叛軍都是傻子麽?就算逃出去,孤王豈不是成了棄城丟卒的苟且之輩?今後還有何麵目麵對我西涼子民?”

    昆布歎:“陛下息怒,實在別無他法。”

    努巴爾眯了一眼牆角被捆綁住的女子,指著她道:“你們要送,把她送出去吧,她不屬於西涼,不應該死在這裏。”

    思茹掙紮了兩下,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陛下!”昆布和塞普一齊跪在地上,“請走吧!”

    “孤王要與王廷軍共存亡,就算要走,也要堂堂正正地殺出去!”努巴爾態度堅決地往門前走,步子似有千斤那麽重,金刀已在鞘中蠢蠢欲動。

    就在他前腳剛要踏出門的一瞬間,隻覺脖子後麵一陣劇痛,便眼前一黑,一頭向前栽去——

    昆布連忙扶住他,將他緩緩放下靠在牆邊,聲音發顫:”陛下,臣也是不得已,來日定當以命謝罪……”

    “唉!”塞普重重歎了口氣,轉身走到屋裏的角落,三兩下解開思茹身上的繩索,“姚姑娘,得罪了。”

    思茹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腕,然後警覺地走到門口探看一番,確認無人後才小聲問:“都準備好了麽?”

    塞普“嗯”了一聲:“就等姚姑娘發號施令了。”

    “好,你先將那個人搬到這間屋子裏來。”她望向門外沉沉天色,又漠然地收回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努巴爾身上,“昆布,把陛下藏好,在塔厲徹底放下戒心之前,不管用任何手段,萬不可讓他出現在人前。這件事,暫且隻能我們三人知曉,絕不能泄露給第四人,包括烏哈爾將軍。”

    “全憑姚姑娘吩咐。”

    塞普和昆布跟著努巴爾一起長大,是他最信任的人,故而也是思茹此刻唯一能夠全然相信之人。這時他們願意聽從思茹的調遣,是因為隻有她的這個計劃才能保證西涼王的安全,同時最大限度地減少對城內將士和百姓的傷害。

    思茹認為,塔厲若要稱王,除了赤赤兒和努巴爾手上這支王廷大軍,最大的障礙便是眼前這位名正言順的西涼王了。老西涼王執政多年,頗得人心,努巴爾繼承王位無人存有異議。隻要努巴爾一天不死,塔厲就算殺光了王廷將士,也未必能收服人心、順利地登上王位。

    前幾日醫治傷員時,她發現一名傷重不治的士兵與努巴爾麵部輪廓有七八分相似,便想出了這個計劃。

    外麵天寒地凍,那人死了幾天,屍骨尚未腐化。

    她又找來一些工具,給那人的“麵容”稍微整理了一下,再穿上西涼王的衣服頭飾,打眼看上去便與努巴爾別無二致。

    同時,她利用那些在醫館裏幫忙的西涼婦女散布出一些消息:

    譬如,城內彈盡糧絕,西涼王已經守不住梭其了,很快就要棄城而逃;

    棄城時,叛軍很可能會進入城內屠殺泄憤;

    若是王廷軍肯繳械投降,梭其百姓便可免於一難。

    一切準備就緒後,塞普在除夕之夜便開始煽動城內百姓的情緒。而此時,城中守衛不足,將士們均集中在城樓上以備最後一戰。

    午夜時分,那些被憤怒與恐懼占據了頭腦的城民,舉著刀槍棍棒攻入西涼王下榻的城主大宅。寥寥可數的守衛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帶頭的人很快根據他們撤退的方向找到西涼王的住處,塞普和昆布佯裝受傷不敵。

    一男子趁機殺入房中,隻見那榻上臥著一人,蓋著虎皮毯子,雖然尚在睡夢中亦可見他氣質雍容華貴,絕非尋常百姓。

    那位梭其漢子舉起板斧,直撲過去,一斧頭砍在“西涼王”的脖頸上。

    那虎皮毯子上很快滲出了一條條的血道子。

    堂堂“西涼王”,似乎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他猶不放心,又將那勢大力沉的斧子再度數次砍下,直到將砍得榻上那人血肉模糊、身首分離,才滿意地走出門去,大呼一聲:“大王死啦!”

    外麵喧囂聲戛然而止。

    “陛下——”

    一聲淒厲的尖叫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噩耗很快傳遍全城。

    烏哈爾將軍臉色慘白地從城樓上撤下來,見到那枚鮮血淋漓的頭顱時,悲慟至極,屈膝跪倒在他榻前,滿麵是淚,痛苦地聲聲呼喊著“陛下”。

    塞普和昆布兩個大漢跪在一邊,身上還流著血,隻垂首不語。

    人死不能複生,經過徹夜討論,他們決定由烏哈爾將軍出麵,去向叛軍告降。烏哈爾將軍原本誓死不從,奈何城內還有兩千多王軍,此刻人心渙散,若是繼續抵抗下去,隻怕死傷更多。

    萬般無奈之下,王廷軍終於打開城門,宣告繳械投降。

    “梭其城發生暴亂,西涼王被亂民砍殺身亡。”

    消息傳來時,塔厲正在王城外親自指揮與赤赤兒將軍的大戰。此人戒備心極強,定要親眼見到努巴爾屍身才肯完全相信。

    好在西涼並沒有要留人全屍的風俗,十日後,烏哈爾將軍親自送來了“努巴爾的頭顱”。塔厲善察人心,一見烏哈爾臉上抑製不住的仇恨與悲憤,再看那“貨真價實”的頭顱,便知西涼王確已身亡,這才下令在梭其撤軍,緊接著將絕大部分兵力集中於王城之戰。

    勝利在望,塔厲卻聽到一個不怎麽好的消息。

    大齊的七王爺率援軍趕到白稷,那邊戰況愈下,快要支持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方阿,不會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