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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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長順麵色由白轉青, 而後又漸漸漲成了豬肝色。し

    他在那通緝令前左右踱了兩步, 摩拳擦掌,心中轉過了一萬個念頭。

    倘若是以往,他一定急著跑回去, 告訴師父一家這個前西涼國師的來曆,讓他們趕快把這個燙手山芋送走, 以免引來官府的追究。

    可是這會兒……

    想到林氏和思冰, 他到底意難平。

    有那麽一瞬,何長順胸中氣血翻湧, 很想去撕下這張通緝令,轉身就去州府裏揭發塔厲藏身之處。

    如此一來,姚家必遭禍端, 而他舉報有功,說不定這濟民醫館從此就是他的了……

    到那時, 看林氏還會不會瞧不起他?思冰會不會回心轉意?

    然而這樣的想法隻冒了個尖, 何長順便將自己這齷齪的心思壓了下去。

    這麽多年, 他吃姚家的住姚家的,還跟著姚濟民學本事。姑父一家待他不說視如己出, 至少也是恩深義重, 怎麽能因為這點不愉快的事就去做那白眼狼?

    何況私藏朝廷欽犯這種事,何長順覺得,搞不好那是要掉腦袋的!這樣未免太狠了一些……

    他又仔仔細細地審視那塔厲的畫像,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點點頭, 好似個精神不大正常之人。

    忽然聽到背後一聲嬌笑:“咦,這不是濟民醫館的小哥嗎?”

    何長順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被這女子驚了一跳,猛地回頭,隻見她容色明豔不可方物,竟是芙蓉樓的當家花旦。

    “……”他怔住,一時不知該怎樣開口。

    “怎麽了?”晚荷目光從通緝令上移開,笑著看他,“這人你認識?”

    何長順忙搖頭:“不,不認識。”

    “那你緊張什麽?”

    何長順鬆開扭成了一個結的雙手,慌慌張張道:“沒,沒緊張……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就要離開,晚荷喊住他:“小哥,你等等。”

    何長順回頭:“姑娘有何吩咐?”

    晚荷道:“我們班主昨日著了風寒,他身子弱,這會兒連床都起不來了。這不,奴家正打算去你家醫館為他請大夫呢。你說巧不巧?就在這兒遇上小哥了,小哥可能隨奴家去瞧一瞧?”

    何長順想,那人犯在姚家住了半個多月了,也沒人發現,應該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便答應先跟她去芙蓉樓看一看那班主。

    豈知那戲樓是進得去,卻出不來。

    晚荷收拾了何長順,便徑自去往濟民醫館。

    醫館裏因少了姚思君與何長順兩人,人手略有不足,彼時思茹正在藥房裏煎藥。晚荷未語先帶三分笑,思茹聞聲抬頭看了一眼,含笑道:“晚荷姑娘?今日怎麽得空來了?”

    沒病沒災的,誰閑來無事去醫館溜達?

    晚荷笑道:“彩雲班過陣子就要走了,難得與姚二小姐投緣一些,所以來看看你。”

    思茹一愣:“要走了?”上回還說祈州好,不想走呢。

    “是了,班主的意思。”她解釋道,“這回芙蓉樓因為盧家那事,被官府查封了十餘日,班主覺得祈州不怎麽太平,便想換個地方。”

    思茹又問:“什麽時候走?”

    “快了。”晚荷語焉不詳。

    “那……你與盧二公子呢?”

    思茹想問,卻沒問出口,她知道就算再問,得到的也是上次那個答案。至於晚荷自己心裏究竟怎麽想,她就不得而知了。

    思茹搖著扇子走了會兒神,二人又敘了幾句閑話,晚荷拿出一個錦盒,道:“聽說你已與那小安陽侯結了良緣,隻可惜我等不到你們喜酒了。要不然呐,彩雲班一定得去喜宴上,為二位好好唱幾出好戲才不枉咱們相識一場。這盒子裏是我從玉芳齋選來的一個鐲子,你看看可喜歡?”

    思茹忙推辭:“姑娘不用這麽客氣!”

    晚荷笑:“莫非是要成為侯夫人,便看不上我這上不了台麵的禮了?”

    “不是不是……”

    “不是便收下。”晚荷將錦盒往她麵前一推,袖子剛好掃進了旁邊的藥罐裏,“哎呀。”

    她那煙綠水袖被褐色的藥汁一浸染,髒汙汙的一片。

    “沒燙著吧?”思茹拉起那截袖子,“要不去後麵洗一洗吧?時間一久就洗不掉了。”

    “行。”晚荷跟著她進了姚家院子裏。

    思茹去井邊的陶缸裏舀了幾瓢水,幫她簡單地衝洗了一下。

    “好了好了,也不是什麽金貴的衣裳。”她起身告辭。

    這時,前院東麵那間廂房,“哢”地一聲,有人將窗戶合上了。

    晚荷路經那廂房,鼻尖聞到一股藥味,便問:“府上有人病了?”

    “沒有,是個腿腳不大方便的病人。我爹看他可憐,就留他將養幾日。”

    “哦。”晚荷微微一抬眼,沒再多言。

    這一日,何長順直到天黑後還沒回來。姚濟民將林氏狠狠罵了一通,又想何長順好歹也是個二十好幾的小夥子了,出去散散心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便沒怎麽太放在心上。

    繡兒卻擰得很,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非要出去找一找。

    她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張告示。

    “你們看!你們看!”繡兒神色匆匆,上氣不接下氣,“這個人,是不是我們家裏住的那位!”她往前院東廂房的方向指了一指。

    思茹丟下碗筷,搶上前去看了一眼,臉色一沉。

    繡兒不識字,隻認得那人像,又急問:“是不是?是不是!他好像是個通緝犯呢……”

    思茹指著那張告示,截口打斷她:“你從哪裏得來的?”

    繡兒道:“我在城門口看見的,發現我們那個長得特別像……特別像他……所以就揭了來給你們看看。”

    那告示上不止有塔厲的畫像,還寫著他與龍驤將軍暗中勾結犯下軍械案一事。

    姚濟民細細打量著那畫像,一時有些暈頭轉向。

    “難怪……”林氏嘀咕,“我早時就聽人說,那個什麽……將軍被七王爺抓了,哎呀呀,原來跟西涼人是一夥的呢。”

    思茹想起曾在辛城見過的那位老將軍,聽說還是昔日老安陽侯的部下,戰功累累,他有什麽理由與塔厲勾結?又為何一夜之間竟畏罪自盡?

    塔厲又是怎麽一回事,為何會出現在西北道大營?

    就算當日大軍圍困西涼王城時,龍驤將軍將塔厲救出來,為什麽要帶他回大齊呢?

    如今東窗事發,龍驤將軍被捕,他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她心裏閃過無數疑問,卻不得而解。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他們家居然窩藏了一個欽犯!

    “你揭榜時,可還有別人看見?”

    繡兒結舌:“我……我沒注意。”

    姚濟民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們就盡快把這個人移送州府。”

    “不行。”思茹果斷否決。

    若按官府告示的說法,龍驤將軍作為軍械案主謀之一業已自盡,此時塔厲就是至關重要的證人。更何況塔厲手中還掌握著至關重要的兵器圖紙,怎麽能隨便交給郭華那種小人?

    軍械案案情複雜,牽涉甚廣,她不信任郭華,也不怎麽相信這張告示。

    然而這會兒顧東章去了京城已有一月,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來……如果尚未歸來,眼下便隻有樂平郡主可以信任。

    姚濟民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思茹說:“爹,你出來一下。”

    二人去了一間空屋子,關上房門,她將這一年在西涼的見聞與自己那些疑慮一一道出,隨後低聲道:“爹,這個人我們肯定不能留,但也不能交給那個狗官。”

    姚濟民因為思君的事,恨極了郭華,私心裏也是不信任他的,於是問:“你是說,刺史他……可能也犯案了?”

    “不好說,但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思茹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建議把他送去侯府,交給樂平郡主。”

    姚濟民沉思了好一會兒,道:“好,我去給他綁起來,你馬上帶著他去找郡主。”

    “為了避開官府的耳目,我們可能需要一輛馬車。”思茹暗自盤算。

    “爹去給你們叫一輛來。”

    “爹,這件事關係重大,也不能告訴別人。”

    “好。”

    當夜,一輛馬車從姚宅緩緩而出。

    塔厲被綁成了一個粽子,嘴裏塞了坨抹布,軟綿綿地躺在馬車的榻上。

    “原來你就是塔厲。”思茹靜靜地看著他。

    塔厲的父親是張國師,母親是西涼的公主,因此他隻有一半西涼人的血統,在外貌上還是與大齊人有很多相似之處。這也是當初姚濟民在河邊撿到他,卻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同尋常的原因。

    “塔厲,你為何要走?”

    今夜姚濟民去找他時,他已經準備要趁夜離開,卻不料被抓了個正著。

    “你知不知道,現在官府在全城懸賞千金緝拿你。你隻要一露麵,必死無疑。”

    塔厲不吭聲。

    “你是該死,不過不能死在郭華手上。”思茹輕聲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死在西涼王的手上。”

    “不過我做不了這個決定,所以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塔厲終於有點反應,掙紮著滾了一滾。

    “你別亂動,驚動了州府巡夜的人,我可保不住你。”思茹摁住他,然後麵無表情地問,“對了,龍驤將軍與你是什麽關係?”

    塔厲怔了一怔,眼角竟有一絲笑意,那笑裏有幾分滑稽,還有幾分怨毒,像這黑夜一般神秘莫測。

    “等會兒去了侯府……”她頓住了。

    馬車突然停下。

    思茹掀開簾子:“車夫?怎麽不走了?”

    隻見車夫倒在一邊,不知死活。他身側有一蒙麵黑衣人,看身形卻是個高挑的女子。

    她牽著韁繩,忽然便笑了。

    “這麽晚了,姚二姑娘是要上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