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處了大半年, 離巧其實已經了解透了鍾一杳這個人。

    別看他一把年紀了，其實內心還是直腸子得很。不明事理, 不通人情，對於俗世中的套路甚至還不如她這個小姑娘懂。一天到晚，除了書, 就是陣, 要不就是收徒弟。其實說白了，他這人就是有點一根筋。

    所以, 一看小老頭的表情，她就有點明白了, “你是不是做什麽了？”

    鍾一杳縮了縮脖子，他向來不瞞騙一直照顧自己的巧姐兒，“我，我昨天往皇子身上丟了東西。”

    “然後呢？”

    “然後那東西跑到旁邊的小丫頭身上去了。”

    離巧眼睛一瞪, 瞬間暴起，“那公主變成那樣果然是你弄的！”

    “誒……”鍾一杳把她拉下來，“你別急啊。”

    “死老頭，他們又沒欠你什麽你幹嘛要那樣做？你是個王八蛋！”

    “你聽我說, 其實她那樣是正常的……”

    “還正常的？你那東西現在還有沒有？你正常一個給我看看！”

    “哎呀你聽我說！”用內力化作巧勁把離巧拉下來，看著她氣得通紅的小臉，鍾一杳歎了一口氣。

    鍾一杳原本準備給秋靜淞下的符, 叫千生萬死符。

    這道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鳳凰涅槃。

    鳳凰投入熊熊烈火中**，曆經千生萬死獲得重生, 這就是這道靈符的真正含義。

    雖然會承受一些痛苦，但此服能健人體，能清除身體中的雜質，能直接打通任督二脈開靈竅，能增加十幾年的功力，這對習武之人所說，這是大好之物。

    此服乃桃笑門獨創。幾百年前，千生萬死符剛被研製出來之時流落江湖，因為他的奇妙特效甚至還掀起過一陣腥風血雨，後來桃笑門門主意識到人心的貪念，就再也沒有拿千生萬死符做過人情，也毀了方子，獨留十八片作為自用。

    這十八片，分給了每一個拜入桃笑門的弟子。

    聽到這裏的離巧皺了皺眉，“你們門派人很少嗎？就這點也不夠分啊。”

    鍾一杳說來也挺無奈，“每一屆的門主收徒，最多收三位。”

    以為他在騙人的離巧嘲諷，“那你們幾個人，算什麽門派嘛。”

    “我們門派來頭老大了。”聽不出離巧的語氣，鍾一杳反而自誇起來，“可得有上千年的曆史呢，不過你不是我徒弟，我沒必要告訴你。”

    “還徒弟呢。”離巧聽到這個就想打人，“你把人妹妹折騰成這樣，你還想他拜你為師？”

    鍾一杳還是不明白，“可是千生萬死符是大好之物啊，多少習武之人夢寐以求……”

    “但是他們兩個是嬌貴的皇族，不是江湖人士啊。”

    “所以我這不是在補救嘛。”

    “就算有心補救，你這件事做得也不應該。”離巧說著說著，委屈得想哭，“你這麽亂來，別人真的以為你是什麽壞蛋怎麽辦？之前也是，我叫你不要隨便擺陣了……”

    “破廟中的陣我不是亂擺的！”原本準備不跟離巧坦白的鍾一杳一時沒忍住，還是說了出來，“那時，嚴逍的逆徒在追殺我，他手下聚集了十幾個武功高強的殺手，如果我不出此下策，我們根本不能活著離開。事後我也把陣法最重要的核心給毀了，我怎麽也想不到居然還會發生那麽巧合的事……”

    離巧一想當時鍾一杳得知大陣被補齊後第一時間就是往回趕，心裏一下舒坦了很多，不過她還是想不明白，“你師兄的徒弟為什麽要追殺你？”

    “為了千生萬死符。”

    “就是你給公主下的那個？”

    鍾一杳辯解：“我是想給我徒弟用的。”

    離巧一陣無語。

    “害得人家兄妹慘兮兮的東西，他要來幹嘛？”

    “因為千生萬死符能白白給他增加二十年的功力。”鍾一杳突然冷哼一笑，“崔文墨那小子，別的沒學什麽，將他師傅的虛偽可是學了個十成十。在一開始，他伏低做小，不僅好聲好氣的懇求我，還說出了想拜入我門下並助我奪回桃笑門的話，可當我對表明就是死也不會把千生萬死符給他後，轉眼就變臉，雖然是因為他我才能從地牢中逃出來，不過後來他也折騰得老頭子沒好日子過，隻能動躲西藏，貓去苗疆避風頭……”

    也是因此，他救了苗族族長。還是因此，為了感恩，離巧願意照顧他一輩子。

    離巧對他門派之事著實不清楚，她隻挑前後矛盾的問：“不是說有十八片千生萬死符嗎？這麽快就沒了？”

    鍾一杳點頭歎了口氣，“我手上的，是最後一片了，是師父臨終前親手交給我的，我沒用，我想留給我徒弟。”

    “你師父什麽時候死的？”

    “五十年六前。”

    “那你又被關了多久？”

    “整整五十五年。”

    鍾一杳至今六十八歲，如果他說的全是實話，那就是說小老頭從十三歲起，他就……

    怪不得他行事浮躁衝動完全不像個學富五車的老頭。

    離巧抿了抿嘴，有些心疼的道：“其實，當時你沒必要對你的師侄把話說得那麽明白的。”

    “我就不！”鍾一杳內心有自己的執拗，“你不知道，當我看到那個小兔崽子氣得跳腳的時候，心裏有多暢快。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什麽三姓家奴！我就是收路邊的乞丐為徒，也不會收他！”

    鍾一杳不會說話，還這麽調人胃口，離巧就算沒怎麽想也能猜到這個“崔文墨”當時被氣成什麽樣子。

    她翻了個白眼總結，“說到底，那還是你活該。”

    “活該就活該。”鍾一杳一哼，“反正不管怎麽說，我逃出來了，我還碰到我徒弟了。我才不要像師祖師父師兄那樣收很多徒弟，然後放任不管任他們打架，我這輩子，就隻要收一個徒弟，我要把我所有的東西全部給他。千生萬死符用錯了沒關係，我還有好多好多……”

    離巧怕他又好心辦壞事，連忙打斷他，“這得是他真的拜入你門下之後才行！”

    鍾一杳這才明白徒弟還沒認他呢，不由得“啊”了一聲。

    離巧繼續說：“不管怎麽樣，你下符這件事就是做的不對。如果他不是自願，就算你給他的是你認為最好的東西，那還是叫做一廂情願。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叫什麽砒霜什麽蜜糖嗎？你是不是老糊塗了，這個都不知道了？反正，為了懲罰你，你今天不許吃飯！”

    “那要是肚子疼怎麽辦？”

    “那就疼死你，讓你嚐嚐人家小姑娘的痛苦。”

    鍾一杳一時無言，轉到一邊垂頭喪氣地抱著腦袋哼哼唧唧。

    ……

    程婧的病叫來全城的醫生來看，都得不到任何頭緒，易希這邊卻順利得很。

    陳雪寒在城東找到陳芳的時候，這個被老大夫評論行事怪異的大夫正在林中采雪。

    “敢問閣下可是陳神醫？”

    “神醫不敢當，不過看過幾本醫術罷了。”

    “在下的好友重病突發，可否……”

    “不巧，我今兒個沒心情給別人瞧病。”

    醫者救人，難道還要看心情的？

    陳雪寒抬頭，看著與竹為伴的陳芳愣了一下。

    他在江湖中行走數年，相貌周正，當得起別人一聲郎君；行俠仗義，也當得起別人一聲“大俠”。他也見過許多儀表非凡的名門正派，但是在今天，在這座小城中，麵前的這個人，不僅長得讓他慚愧，也讓那些頗負美名的少俠們失了顏色。

    時下讚歎旁人相貌有【玉人】一詞，陳雪寒覺得，陳芳就當得這玉人二字。

    陳芳果然不拘泥俗世規矩，他竟直接問道：“怎麽，看我看呆了？”

    陳雪寒一噎，後退一步，訕笑道：“神醫說笑了。”

    “誰有心情跟你說笑？”陳芳拿著木盆，走過來時不輕不重的撞了陳雪寒肩膀一下，“好狗不擋道。”

    “神醫。”陳雪寒眉頭一皺，反手抓住陳芳肩膀，“神醫，現在全醅陽的醫生全部都被叫去了況府，在下實在是沒有辦法……若是您今日能夠相助，日後不論何事，隻要您一句話，在不違反道義的基礎上，我陳雪寒萬死不辭！”

    “陳雪寒？”本來想還手的陳芳一聽他自報家門，眼珠子一轉，“你是仗劍山莊的少主陳雪寒？”

    陳雪寒一聽他知道自己，連忙伸手抱拳，“正是在下。”

    “早就聽說仗劍山莊的少主是可以為了朋友出生入死的俠義之士，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陳芳一臉敬佩的拱手回了一禮，他道：“既然是陳少俠的朋友，那陳芳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不過還請少俠稍等，出診前，我需要進屋拿點東西。”

    “這是自然！”本來還以為會打一場的陳雪寒暗地裏鬆了口氣。

    兩人快馬加鞭的趕回客棧。陳芳也不含糊，進屋後連忙給易希問診。

    “這位兄弟內腹有虧啊。”陳芳一邊診脈一邊道：“現在他的病好治，可若是日後再發作起來……”

    陳雪寒著急得站起身，“那能否通過靈藥調養？”

    “尋常的靈藥可以續命，但治病藥效還是差了些。不過……”

    “不過什麽？”

    陳芳看著陳雪寒，歎了口氣，“若是你能找到一個人，或許你朋友的病就能根治了。”

    陳雪寒追問：“那個人是誰？”

    陳芳說：“他叫鍾一杳，是位六十來歲的老先生。他身上有一株千年何首烏，是世間難得的靈藥。幾年前，我有幸見過一次，隻是一片，竟能讓將死之人變得生龍活虎。”

    陳雪寒有些猶豫，“此藥如此神奇，若是他不肯施與我……”

    “不會的。”陳芳頓了頓，道：“這樣吧，我與他算是熟識，你若是找到他，立即通知我，我來與他說，他肯定會給的。”

    “此計頗妙。”陳雪寒一臉驚喜的抱拳，“那就先謝謝神醫了。”

    “不打緊。”陳芳搖頭，取出藥箱中的銀針，“我先給你朋友把病治好吧。”

    “好。”怕擋著光，陳雪寒說完後還往旁邊挪了挪。

    陳芳看著手裏抽出來的銀針，驀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