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怒火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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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巧每天早上起來時都會睜著眼睛發一下楞。
鍾一杳就是趁這個時候, 把一個包袱放在了她的身邊。
離巧眨了眨眼睛, 起身,在鍾一杳溜出去之前問他:“這是什麽?”
鍾一杳縮了縮脖子, 回頭嘿嘿一笑, “新衣服。”
離巧帶著狐疑的神色將包袱打開。
裏麵是一套再也普通不過的衣服。
中原人的衣服。
離巧拎起來在身上比了比, 奇怪的問:“你為什麽要給我買新衣服?”
鍾一杳一臉真摯的說:“我是怕你把腰子凍著。你看你大冬天的, 還穿成那樣, 多不好, 我看到你就覺得冷,所以不要客氣了,換上吧。”
似乎是怕離巧看出來什麽, 鍾一杳說完話就跑了。離巧看著他走之前站著的地方看了會, 才小聲的說:“腰子是說牲畜的啊,豬才叫腰子呢……”
鍾一杳真的很沒有常識。
不過離巧還是把那套衣服換上了。
有點不習慣,她適應了一段時間才出去。
沒走兩步, 她就看到了展正心大大的笑臉,“離姑娘, 早啊。”
摸了摸被綁在大腿處的雙匕,離巧懶洋洋的回了他一句:“早。”
“早上起霧了, 殿下說, 為了便於行路,得等霧完全散了再啟程。”
“好啊。”
離巧就是純粹的跟著鍾一杳,鍾一杳去哪兒他就去哪兒,鍾一杳要留下來, 她自然也要留下來。
意外的是,這天早上不僅起了霧,還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帶著刺骨的寒冷,繞是離巧這樣的習武之人沾上了,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可是那個小皇子卻獨自一人撐著傘在湖邊的樹下站著。
給鍾一杳跑腿的來來回回,離巧一直在分神看他。
小皇子的背影是那麽瘦小,但是卻總給離巧一種能夠撐起天地的錯覺。
那個時候,雨已經停了。
“他不讓我過去。”怨婦一般的小公主看著遠處對鍾一杳傾訴自己的委屈,“我去了他都不理我,他是在想什麽啊?”
“大概是入了定吧。”
“真的嗎?”
“假的。”
“那你可以幫我去問問嗎?”
“不能,他要是對我發脾氣怎麽辦?”鍾一杳啃著肉口是心非的回答,喝了口暖酒後一臉壞笑的慫恿離巧,“要不巧姐兒你去問問?你跟他最不熟,他肯定不會對你發脾氣。”
離巧看著程婧投過來希冀的目光,猶豫了一下。
老實說,她其實也挺感興趣的,現在既然給了她一個台階……管鍾一杳用的是什麽心呢,反正他肯定不會坑她。
“好吧。”她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轉身,帶著所有人的疑問走到了秋靜淞身邊。
她故意加重走路的腳步,秋靜淞卻沒任何反應。離巧歪了歪頭,看她雙目失神,確實像鍾一杳說的“入了定”的樣子。
她就奇怪了,一大早上的,這娃娃能看到什麽?
那場雨嗎?
“你還在嗎?”她忍不住就問了。
耳邊馬上傳來小皇子的笑聲。
“在的。”
大概是覺得她問的有點幼稚吧。
離巧轉了抓耳朵,偷偷瞟了他一眼,又繼續問:“你剛才在這裏站了這麽久,是在想什麽呢?”
秋靜淞沒有回答,反而輕聲說了一句:“雨停了。”
“對啊,剛才就停了,所以你為什麽還要打著傘?”
離巧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她看著有一隻留鳥撲騰著翅膀從遠處飛來,然後一頭紮進了她頭頂的樹叢之中。
離巧被樹上落下的殘雨淋了滿頭。
“啊!”雨水浸入她頸中,凍得她忍不住叫喚了一聲。
秋靜淞卻看著她,“好沒良心”的問:“冷嗎?”
“當然啊。”離巧覺得有點委屈,她捂著後頸,看了看他手裏的傘,說:“你剛才其實可以給我也擋一下的。”
秋靜淞好不無辜,“但是雨已經停了啊。”
離巧覺得這個邏輯完全不對,“可是就算雨停了,還是會有雨降下來的。”
秋靜淞笑著問她,“為什麽會這樣?”
離巧回答:“因為密集的樹葉和樹枝會留下一些雨水。”
“一般人應該會忘記殘留在樹上的這些雨水吧?”
“嗯,就像我,剛才也隻會在想雨停了之類的。”
秋靜淞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所以,人們對於從天上落下
來的雨水會百般提防,對於殘留在樹葉枝頭的,卻總會忘記。然而,能夠真正傷害到他們的,正是這些被他們遺忘的。
離巧恍然大悟,“哦……原來你剛才一直在想這個?”
秋靜淞點頭。
“這有什麽好想的?”
“我就是有點不明白……”
鍾一杳蹲在車轅上,看著秋靜淞收傘過來,慢慢的把手塞進衣袖裏。
“霧好像快散了。”馮昭騎著匹白馬,慢悠悠的從旁邊晃過來,停在老頭子身邊一笑,“我們差不多馬上就可以啟程了。”
鍾一杳瞟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馮昭摸了摸馬兒的鬃毛,停頓了一下,突然開口道:“先生相必不僅是有來曆,還有點本事。”
鍾一杳“唔”了一聲,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你放心,我不會糟蹋了你小主子的天賦的。”
對於這句話,馮昭的不信比信要多,“先生知道趙國士族的馭靈之術嗎?”
“略有耳聞。”
“相必你也見過小廟中,殿下留下的【枯木逢春】。”
鍾一杳眉頭一跳,“那樹丫是你留下來的?”
馮昭不答——其實也用不著他回答。他繼續笑著說:“由於靈仙的存在,五大士族的家主都有點異能——這些異能說白了就是門下族人傳達上來的信仰供奉之力。這些力量劃分五行,商家為木,秋家為火,宮家為金,趙家為水,程家為土。殿下在小廟中使用的【枯木逢春】,正是我奉他為主後,他從我身上吸取到的商家……不,是我馮氏的力量。”
鍾一杳點了點頭,看著擔心的程婧從旁邊跑到秋靜淞身邊,擋住了他過來的腳步,便又放心的繼續說:“我是知道你們趙國貴族使用這種法術的條件和要求的。是不是隻有家主和繼承人會有?”
“在皇室中也出現過個例,因為一位君王在登基之前,是必須要獲得至少三家士族的認同的。”
“所以你現在十分急迫的想確認我徒兒是不是所謂的【天選之人】?”
“若是,昭必傾盡全族之力相助殿下。”
在拜秋靜淞為主之時,馮昭是說過這樣的話的:
“昭在商家,本就是一個潑皮無賴,私吞念力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若昭拜殿下為主君,大概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了。”
原本隻是權宜之計,但最近馮昭已經感覺到,他對這位殿下有些太過上心了。
這種情況,從他跪在秋靜淞身前就已經注定了。
馮昭不能克製,也無法改變,所以現在,他隻有一個選擇:
要不要全族相傾。
鍾一杳也大概能明白他這種心情,他琢磨了一下,問道:“你想怎麽確認?”
“程家為土,昭想看看殿下是否能夠使用程氏的力量。”
“那要怎麽樣才見得到?”
“很簡單。”馮昭微微一笑,“隻要想辦法激怒他便可。”
鍾一杳點了點頭,“人在憤怒中,是會做一些無法控製的事。”
馮昭點頭,抬手抱拳朝鍾一杳一禮,“所以,還請先生相助。”
鍾一杳擰了擰眉毛,“你已經想好辦法了?”
“想到了。”
“你怎麽確認我會幫你?”
“因為我知道先生一定也會很想知道,殿下他的資質到底到哪種程度,這樣才方便您以後因材施教。”
鍾一杳看著馮昭的狐狸臉,突然笑了,“大白天的,淨跟老子說些狗屁。”
馮昭抿了抿嘴,笑而不語。
鍾一杳便把頭轉回去,看著把程婧和離巧都訓得老老實實的秋靜淞眯了眯眼。
“我對我的徒兒很有信心。”
所以你盡管試吧。
在光明真正普照大地的時候,秋靜淞才有機會看到更多的東西——那些她在王城永遠都看不到的東西。
“前麵是一座**。”行了一段路,馮昭突然這麽說道。
程婧下意識的就往秋靜淞身上靠,臉上流露出畏懼的神色,“大白天也會有鬼嗎?”
“並不是這樣。”馮昭笑了笑,看著她溫和的解釋道:“**的意思是說,屋子還在,人卻沒了。就是所謂的【人去樓空】。”
他這般解釋,程婧自然會跟著追問:“為什麽會【人去樓空】?”
“因為他們都死了。”鍾一杳說話就是這麽直接。在嚇得程婧一抖後,又看著秋靜淞說:“徒弟,我看得出來,你是飽讀詩書之人,你可曾想過,【路有餓死骨】真正描寫的情況?”
進了**,天都比之前暗了。
秋靜淞喃喃的說:“是【路有凍死骨】……”
“在這裏就是餓。”鍾一杳揮手把程婧趕開,擠到秋靜淞身邊指著路邊一個骨瘦如柴的幼兒屍骨道:“去年春季大汛,夏季大旱,多少百姓顆粒無收?可趙國的朝廷不僅不加以體諒,還照常收稅……”
那死去的幼兒,大概七八歲的模樣。
想想自己七八歲在做什麽,秋靜淞突然就覺得心裏一陣惡心。她側過頭,俯下身,不停地幹嘔起來。
鍾一杳看著她,皺著眉繼續說:“要不是後來又爆發了一場瘟疫,這群遭災的百姓……”
馮昭皺眉,朝著鍾一杳搖了搖頭。他驅馬往窗邊靠了靠,擋去那些讓秋靜淞難受的東西後,輕輕喚了他一聲:“殿下?”
秋靜淞聞聲抬頭,淚眼朦朧。
馮昭心裏卻覺得有些溫暖,“殿下有仁愛之心。”
那麽有【仁愛之心】的秋靜淞就剛才的事質問他也在情理之中了,“出了這種事,有【天下糧倉】之稱的馮氏為何坐視不理?”
馮昭解釋:“昭所處的馮氏,處於溪清,溪清離此地,有三百餘裏。”
“那朝廷為何坐視不管?地方官難道就沒有上報嗎?”
馮昭看著她的眼睛,不閃不避的說:“地方官上報的折子都會經由吏部上報,這就要問吏部尚書了。”
他這意思不就是說……
秋靜淞隻覺得自己要炸了,她握著拳,咬牙切齒,“你是說,吏部尚書盧正唐會藏了折子故意隱而不報,讓這些無辜的百姓們活活餓死?”
馮昭抬了抬眉,雲淡風輕,“說不定就是這樣啊。”
“什麽就是這樣,你……你什麽證據都沒有,怎麽可以含血噴人?”
鍾一杳瞟了一眼馮昭,撇了撇嘴,拉著秋靜淞的袖子說:“徒弟啊,你又怎麽會知道,那盧正唐不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呢?”
秋靜淞下意識的就反駁:“他就不是,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馮昭接著她的話唱反調:“可您認為最好的人,卻朝上瞞了**饑荒瘟疫之事。”
秋靜淞高聲質疑:“為什麽不能夠是他也不知道這個呢?”
“整個吏部盡在盧氏掌握之中,他若是連這件事都不知道,那就隻能說明他無能了。”
馮昭的表情,嘲諷中帶著不屑。
在秋靜淞的認知裏,父親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看輕過。
死了也不行!
“你閉嘴。”秋靜淞感覺到,似乎有一股力量從她的身體裏湧出,“我不準你這麽說他!”
嘭——
在前方領路的展氏父子聞身回頭,突然燃起的漫天大火讓他二人不約而同的瞪大眼睛。
“糟了……”展驍吸了一口冷氣,隻覺得通體發寒。
展正心想也不想就掉頭衝了上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