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有匪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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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 在秋明幾離開奉陽的時候,幾乎是半個朝堂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可是沒有人想到, 她會這麽快就回來。
秋明幾之前書信通知過京兆府尹自己會從奉陽西門入宮,接收到這個消息後, 為了迎接她, 從半下午開始,通往西門的路就被封了。
程青在來時, 被季禕旁敲側擊過一定要滿懷誠意,為了辦好這件事,就算封路後沒過多久就開始下雪, 她還是沒有嬌氣得躲進房屋的想法。
一心想道歉的季泉自然更不想走。
從下午等到傍晚, 等了一個多時辰, 城牆上的護城官終於在上頭搖晃旗幟示意:“秋州牧的車隊來了!”
程青捂著耳朵, 跺了跺腳,咬牙切齒的跟季泉說:“阿泉, 你聽到沒?”
渾身發著寒噤的季泉點頭, 他忍了忍, 確認自己說話不會結巴後才開口:“五姐, 咱們出去吧。”
要接人, 自然是不能站在城內的。
撐了撐有些麻的腿,程青喝了一大口熱湯,帶著一肚子的氣領著人站到了奉陽的西門外。
她倒是要看看,端著架勢讓她等了這麽久的秋明幾到底長什麽樣子!
不同於站在城樓上視線開闊的護城軍,程青和季泉過了一會兒才看到遠處行進的秋明幾的車隊。
踮起腳定睛一看, 程青就覺得不對勁了,“阿泉,你看到了嗎?秋……州牧舉著的旗幟上居然掛著白綾!”
隻有死人了才會掛起白綾。
季泉的心一點兒一點兒的沉下去,“這旗是為了盧尚書才豎的嗎?”
“肯定是的啊。”程青想不到還有第二種可能,“不然還有誰?”她說:“這個女人膽子也未免太大了,父皇他還未曾宣布盧尚書的死訊呢。”
季泉抿著嘴,他看著程青,他知道這個五姐從小張狂慣了,可他沒想到她在提起秋明幾時竟然也能這麽張狂。他有些想不通,所以他試探性地問了一下,“五姐,您小時候見過秋州牧嗎?”
“父皇說她抱過我,還說過喜歡我。”
“那您記得她嗎?”
“父皇問我時我說我記得,可我哪能記得?”程青翻了個白眼,說:“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季泉皺著眉,搖了搖頭,“您不該說謊的。”
程青一愣,她不明白弟弟為何突然責備自己,“我怎麽了?”
季泉再次問:“您知道【桂宮三士】嗎?”
程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她下意識地就皺起了眉,“那是什麽?桂宮不是早就被封了?”
“你不知道?”
“為什麽要知道?你以為我知道嗎?”
季泉提了口氣,他突然間很想知道,到底是誰提議讓她來迎接秋明幾的!
不知者無畏,當真不知者無畏。
前些日子才知道秋家有多厲害的季泉吸了口氣,一臉喪氣的閉上了眼睛。
那次去查崔家,真的是他做得最錯的事情。
董蕎帶著一幹貴族百官對他的冷漠。真的是讓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受挫的感覺。
自作自受的苦果,他已經吃到了,他不想讓程青也吃虧。
“待會兒,您盡量別說話吧。”
程青看著季泉的樣子,一頭霧水,“為什麽要我這樣?泉弟,是我帶你來的,你……”
季泉吸了口氣,重申:“五姐,秋明幾真的不能惹。”
程青撇了撇嘴,見弟弟都這麽說了,連忙舉起雙手點頭,“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了,我閉嘴就是。”
“答應我了就不會變?”
“不會變!”
他能不能對程青放心呢?
季泉握了握拳,一言不發的看著越行越近的車隊。
車隊打頭的,是一排訓練有素的將士們。秋明幾作為一州州牧,按律可擁有八百的私兵,如今她將其中部分私兵帶入奉陽,情理之中,季泉也不能說什麽。
他沒忘記今天自己主要是來請求原諒的。
秋明幾所坐的馬車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信芳車。這種馬車整體就由一根獨木建造雕琢完成,光是工期就要三年。成車後,由四匹馬壯馬並驅而駕,行駛起來傳說能日行千裏,一路飄香。
秋明幾比大部分貴族都會享受。
季泉稍微看過後,便上前兩步,行雲流水的行了一個大禮,“晚輩季泉,奉父皇之命在此迎候通州州牧大人。”
季泉低著頭聽了會兒,聽到了馬車車門打開的聲音。
他看到有一雙穿著儒鞋的男人的腳停在了自己麵前。
感覺到雙手被人架起,季泉帶著驚訝抬起了頭。
他看到了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笑容滿麵的少年。
“泉公子多禮了。”
就算跟自己一樣正處於長身體的階段,這個少年五官的棱角也極其柔和,他似乎天生就是一個溫柔的人,連說話的聲音也跟季泉往日見過的那些公子不一樣。他穿著一身有些單薄地棉衫,服飾以白色為底,上繡有墨梅之紋,再看到他腰上綁著的稻草,季泉陡然一驚。
他居然一見麵就失了神!
旗豎白綾,腰纏禾草,秋明幾一家果然是在為誰守孝的樣子。
他看著麵前笑得眉眼彎起的少年,心裏升起了一絲怪異,“你是……”
少年後退一步,疊起雙手行禮道:“小民容晏,見過九公子。”
這是季泉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公子”稱呼自己。
並不能守住自己脾氣的程青覺得季泉被侮辱了,她上前嗬斥道:“你這個人好沒規矩,隻有士族貴族家的兒子才叫公子呢,我泉弟可是長定殿的九皇子!”
“呀,原來京中的規矩竟是這樣的嗎?”容晏似乎有些驚訝,他慢條斯理地解釋說:“隻怪小民沒有見識。嗯……是這樣的,小民的老師們這麽說,在趙國,有兩種人被稱為【公子】,一個是貴族家的男孩,一個就是在皇室中,平民出身的妃嬪的孩子叫【公子】。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今日聽你這麽說,難道小民的老師教錯了?”
一番簡簡單單的話,說得季泉的臉漲得通紅。
是,確實是這樣沒錯。母親隻是一個賣酒女的季泉,是不夠資格被人稱作皇子的。這種情況若是放在上一代,敢以【皇子】稱呼季泉的人絕對會被禦史們一本參到死!
可當朝皇帝並不注重這些,因為他的後妃全是平民,要說真正有資格被稱為皇子的隻有程十四一人,而且季泉和其他兄弟一樣,是從小被人喊著【皇子】長大的啊!
為什麽要揭穿這件事情呢?
季泉看著容晏,咬了咬牙。
“你是前禦史監察容澈的兒子?”
容晏笑得讓人完全沒有脾氣,他還有些自豪的說:“小民還是前吏部右侍郎,現通州州牧的兒子呢。”
程青憋了口氣,上下怎麽也不是。
這個容晏,裝得滿麵純良,其實一肚子怪水,嘴巴還討厭死了,這樣的人……她以前怎麽不知道貴族中有這麽一號人?
他光用一句話,就瓦解了季泉和程青做了好久心理準備才有的冷靜。
季泉問他:“為何車隊掛著白綾?”
容晏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慢悠悠地說:“說起來,還真是一件傷心事。跟著我們入京的旁係質子在前些天生病死了。那會兒已經到奉陽了,也不好送回去,所以隻能好可憐地跟著我們一起進京了。”
季泉和程青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不敢置信。
跟著一起進京的質子死了?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這次程青又開口問:“那秋州牧呢?”
容晏歎了一口氣,笑容轉為愁容:“這個質子好小就來我們家了,突然去了,母親到現在還在傷心難過,她麵龐憔悴,根本無法麵見兩位殿下,隻能讓小民出麵了。”
容晏的表情簡直有點讓程青惡心。假,真的假——他此時給她的感覺,就跟戶部那群吝嗇鬼每次抱著父皇的大腿假哭賣慘大聲叫喊自己沒錢時一模一樣!
這個人說的話,程青發誓她一個字也不會信。
可不信也沒有辦法。因為容晏立馬就接著說:“世兄的靈柩在路上耽擱數日已是不妥,所以母親之前就決定,一入奉陽就給世兄舉行葬禮,是以晚上二位殿下若有空,不妨來府上祭拜。”
他說完還低頭擦了擦眼淚,“要想讓世兄走的放心些,人多點總算是好的。”
季泉感覺到程青的怒氣已經在醞釀中了。
他抓住姐姐的手,吸了口氣,對著容晏強顏歡笑,“我們肯定會去的。”
容晏點了點頭,“那小民先為世兄感謝二位殿下。”
並不想要一個死人的感謝的季泉僵著脖子扯了扯嘴角,“好說。”
容晏笑了,話又突然一轉,“那可否請二位殿下為我世兄讓路?”
話說到這個份上,季泉能拒絕嗎?
看著秋明幾的車隊浩浩蕩蕩的入城,清醒了一點的季泉的心涼了一半。
他居然連人家的兒子都比不過。
沒有想那麽多的程青在旁邊怨聲載道,“等了半天,我們卻連本人都沒見到——那個容晏,真的是太討厭了!”
“他很厲害。”平靜下來細想,季泉發現自己居然在一開始就處於了弱勢。
程青感受到季泉的情緒,她也不在吵鬧,她問:“晚上的葬禮我們要去嗎?”
“去。”季泉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堅定,他轉身抓住程青的手說:“五姐,你感受到了嗎?【桂宮三士】之二的兒子都這麽厲害,更何況他們本人?若是我能得到秋明幾和容澈的支持……”
程青感受到身後有人走過,連忙撞了季泉一下。
季泉在第一時間噤聲,看著上前的禁軍統領笑了一下。
“殿下要回宮嗎?”
“好呀。”
已經生出的想法就跟發芽了的種子一樣,無論怎麽填土也埋葬不了了。
夜晚,季泉應邀跟著程青以【聖命未達】之名來到了盧府。
再次熱鬧起來的盧府。
程青在入門時,拉了拉季泉的衣服。
她發現幾乎是京中所有的士族貴族都來了。
季泉也發現了這點——與其說這是秋家質子的葬禮,不如說是盧氏重返奉陽的一個宴會。
在這裏,沒有人關心秋家質子的情況,所有人都在等一個態度。
等秋明幾知道盧正唐全家下落不明之後的態度。
可惜所有人都失望了,秋明幾根本就沒有露麵。
入府之後,在正廳,他們看著伏在靈堂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沉默了。
“我可憐的世兄喲,你年紀輕輕,怎麽就這麽走了呢?”
他們是不是想太多了?
有不明所以的人指著少年偷偷問早來一點的人,“這個是明幾大人請來哭喪的戲子嗎?”
“不是啊。”回答這個問題的官員整個人已經壞過一次了,“這個是她府上的長子,公子晏。”
嗯……所以出身貴族的容晏公子是遇到了什麽才會對自己親人的葬禮有這種誤解?
轉頭過去,容晏似乎比剛才哭得還要大聲了,“世兄啊,你還魂吧,在通州老家咱們還有一紙殘詩未成呢,你去年春天給小弟捅到天上去的風箏還沒飛回來呢,世兄啊,我可憐的世兄啊……”
捂著耳朵想直接走人的程青發現舉辦葬禮的正屋一側,有數十來人僵直著身體站著。
那些都是吏部的官員。
看著容晏,再看看他們有些發青的臉色,程青突然有些同情。
日後秋明幾入主吏部,再把這樣的兒子帶進去……
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趙國第一戲精公子晏登場!
其實他的人設真的是腹黑來著。
比(容晏微笑臉)心
隔壁明天一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