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夢中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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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靜淞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 隻覺得口幹舌燥。
堂屋桌上的水凝成了冰, 秋靜淞穿好棉衣,打開一節窗戶看著外頭銀裝素裹的世界, 哈了口冷氣。
昨天晚上又下雪了。
一邊把墨台拿出來溶, 秋靜淞去廚房煮了鍋粥,稍微暖腹後, 她神清氣爽地坐到桌前,開始習字。
左手練完練右手,幾篇大字寫完,秋靜淞將其舉在眼前看著,隻覺得近日自己的字體又有了變化。
摸著拿來臨摹的那本《孟子》,秋靜淞突然笑了。
是了, 她每日看著鍾一杳寫出來的東西,練字之時都照著,潛移默化之下, 倒不自覺的模仿起來。
鍾一杳的字自成一派, 寫得極有風骨,而秋靜淞的字,右手寫的還好,那本來為了哥哥練得匠氣十足的字在仿了鍾一杳的字後,竟有了幾分靈氣。
覺得這事挺稀奇, 秋靜淞興起之下,又拿左手練了幾頁。
“國君進賢,如不得已, 將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
寫著寫著,秋靜淞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停筆,咽了咽口水,皺著眉頭繼續背誦:“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
語速越來越快,當她將這段背完,忍不住捂住了嘴。
這篇文章,她上月學習時,隻是堪堪能背得個大半意思,現今……到底是何時,她卻能一字不差的背誦了?
難道她居然是個天才?
估計是理解到一點秋靜淞的想法,趴在她身邊的程茂林忍不住笑了。
“這得多虧我才是。你教我讀書,我助你溫習,這才是雙贏。”
可憐秋靜淞又如何聽得到他的話?她看著這本《孟子》,百思不得其解。
她開始糾結。
子曰:溫故而知新。如今,她到底是去看看這《孟子》,還是繼續讀《詩經》呢?
走到書架前,秋靜淞躊躇半晌,還是把《孟子》放了回去。
既然已經開始讀《詩經》了,那還是不要停下來的好,她想,反正最近她不打算下山,也可以等她把《詩經》看完了再去溫習其他的書。
這麽決定好後,用完午膳,秋靜淞就開始繼續讀《詩經》。
與昨天並沒什麽兩樣,亥時一刻之後,秋靜淞便吹燈入睡了。
有了昨天的經曆,今日一開始,程茂林就抱著孟子滿懷期望的看著秋靜淞。
可是看了半天,秋靜淞都沒有理他。
難道是因為他沒有開始讀書嗎?
清了清嗓子,程茂林翻開書本,利用自己在夜晚中先天的視力,一字一句的朗讀起來: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曰:‘不待三。’”
他邊讀,邊分心去看秋靜淞的動靜。
今天秋靜淞好像睡得很熟。
“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饑歲,子之民,老……老……”程茂林吸了口氣,他這個字又不認識了。
他扒在秋靜淞的床邊,滿心希望她能教他。
“你知道嗎?我現在是你的靈仙,靈仙擁有想讓誰看到自己就讓誰看到自己的能力,可是,為什麽我不管怎麽努力,你都不能看到我呢?”
“昨天,你能跟我說話,我很高興。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能在睡夢中跟我交流,但是我真的就是跟你說上話了。”
“死了之後,這麽久了,我就那天跟婧兒說過兩句話,平時……你這些天住在山上,沒人跟你說話的難受滋味,你應該懂吧?”
“或許你不會懂。我看你就算一個人,也不會感覺到寂寞,也能夠生活得很好的樣子……”
“所以我說,《孟子·公孫醜下》第四節的:“凶年饑歲,子之民,老什麽轉於溝壑,那個字到底怎麽讀的啊?”
秋靜淞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子轉了轉。
“凶年饑歲,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她低聲呢喃著,似是無意識,又像是有意識的說:“這個字讀羸,是瘦弱的意思。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你明白嗎?”
程茂林搖頭,笑著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教我吧。”
秋靜淞輕聲道:“意思就是說,荒年饑歲,您的百姓,年老體弱拋屍露骨在山溝的,年輕力壯逃荒到四方的,將近一千人了。”
“這麽慘啊?”
“一個國家沒有好的君主,一個地方沒有好的縣官,受苦的就隻有百姓。”
程茂林吸了口氣,他抿了抿嘴,剛準備發表自己的看法,就聽到外麵有動靜。
他飄過去,就著門縫,看到背著一捆幹柴的展正心正皺著眉頭看著這裏。
奇怪。程茂林有些不解,秋靜淞明明還有柴火用,他怎麽就送來了?還是挑半夜的時候。
這家夥,不冷嗎?
“你不讀了嗎?”
程茂林一愣,立馬反應過來是秋靜淞在問自己。
他轉頭,看著呼吸平穩,雙眸緊閉,確實是一副熟睡模樣的秋靜淞,飄回了她的麵前。
隻要不讓展正心聽到他的聲音應該就沒關係了吧?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
“這句話是說:‘假如現在有個人,接受了別人的牛羊而替他放牧,那麽必定要為牛羊尋找牧場和草料了。如果找不到牧場和草料,那麽是把牛羊還給那個人呢,還是就站在哪兒眼看著牛羊餓死呢?’”
天在辰時開始大亮。
不僅覺得渴,頭還有些痛的秋靜淞起床穿衣之後,有些不適應的搖了搖頭。
奇怪,她今日怎麽覺得比往日都困?
“咚”地一聲,是木門被敲響的聲音。
秋靜淞聽到展正心在外頭喊了一句:“靜兒。”
“啊?”不明白展正心怎麽來了,秋靜淞立馬站起來給他開門。
一夜沒睡的展正心,給她端來了一碗熱粥和兩個饅頭,“來,吃早飯吧。”
秋靜淞笑了一下,“我是不是還沒睡醒?你怎麽來了?”
“我不放心你。”展正心笑著,低頭幫她把碗筷擺好,然後調侃她說:“我看你的樣子,確實像是沒睡醒。你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說夢話都背書來著。”
“那不是好事?”秋靜淞笑著拿起筷子,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因為沒睡好,她注意力沒有集中,所以展正心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就被她這麽忽略過去了。她咬了一口饅頭,咽下去後問:“師父可好些了?”
“這一天哪裏看得出來?”展正心給她夾了些蘿卜幹,說:“老人家生了病,得養著。暫時看不出來什麽,不過他每天都中氣十足的。”
秋靜淞笑了笑,點頭。
等她吃完,展正心十分主動收好碗筷。從廚房裏端來一杯熱水,展正心讓秋靜淞捧著,然後單膝跪在了她麵前。
“靜兒。”
秋靜淞這時在感覺不到什麽,她就是真的傻了。她收斂起表情,輕聲問:“怎麽了?”
“你端好水,別激動。”展正心握住她的手腕,抬頭仰視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說:“據說是,有公子的消息了。”
秋靜淞吸了口氣。
她努力克製,雙手裏的水碗晃都沒晃蕩一下。
“何時得到的消息?是在哪裏?”
“昨晚入夜後知道的,據說是在潁都附近。”
那可是離奉陽不過百裏的地方!
“我,我來時,也曾經經過潁都的。”
“是啊。那裏傳來有找到一些線索,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秋靜淞點頭,她吸了好幾口氣,說:“你放心地過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展正心不懷疑她這句話,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習慣性的囑咐:“我昨夜買了一些柴火放在廚房裏,應該夠你用半個月的。還有水缸我也挑滿了。”
“我知道了。”
“米缸也是滿的,地窖裏還有些菜。爐灶旁邊的陶罐裏裝著的是我從農家大娘手裏買的醃菜,就是你剛才吃的那種。”
秋靜淞點頭,又說了一遍:“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就算是為了哥哥她也要保重自己。
展正心笑,輕輕抬了抬她的手,“把水喝了吧。”
秋靜淞眨著眼睛,可不就立馬照做。
“晚上看書不要看得太晚。”
“我知道。”
展正心終於是無話可說了。
他起身,決定立馬上路,早去早回。
秋靜淞這次把他送了老遠。
“若是沒有哥哥的線索,也不要緊,你看著,能不能去查查程婧哥哥的下落?”
展正心答應了。
秋靜淞步履輕快的回來,她看不到蹲在門邊,表情一臉微妙的程茂林。
真是個好人,現在也沒有忘記惦記他。
寫字,溫書,這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秋靜淞又照例剩了小半碗放到門邊。
和秋明幾一樣,這半碗飯是為了將養小鬼。
跟秋明幾不一樣,這半碗飯還是為了盧景彌祈福。
可秋靜淞哪裏知道,她前腳剛放,程茂林後腳就給吃了。
嗯,其實他似乎也會餓的?
他其實挺奇怪的,在門口放半碗飯,是哪裏的規矩?
嗯……不管是哪裏的規矩,總而言之,秋家人似乎都有這種習慣。
在不同的鬧市,有一間草房,日益沉默的盧景彌用以往從來不會有的儀態,單手抓著碗,大口大口地把飯扒進嘴裏。
在快見底時,他停下來,留了一點飯菜放到旁邊。
靠著屋中唯一一張軟塌的南飛搖晃著手裏的羽毛扇,慢條斯理的說:“你妹妹不會吃不飽飯的。”
盧景彌嚼著嘴裏的東西,充耳不聞。
等全部咽下去,他抬了抬又是夾板又是繃帶的手說:“你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現在也差不多快要一百天了,可能給我拆了?”
南飛停下動作,遲疑了兩下,到底還是走過去,遂了他的意。
“你動動可是大好了?”
盧景彌伸臂曲腕,點了點頭。
南飛把心提起來,帶著試探去問他:“既然你的胳膊好全了,你打算去幹什麽?”
盧景彌的雙眼中,彌漫著他這個年紀完全不該有的情緒:“我聽說,耒陽在招兵。”
果然!雖然這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是南飛還是有些生氣,“你想做什麽?你不怕別人認出你嗎?你不要命了?”
盧景彌一笑,他看著南飛,表情很是狷狂,“你作為一個靈仙,難道就沒有讓我不被人認出來的能力?”
南飛隻覺得這小子毛病又犯了,“然後呢?你還想去參軍不成?”
“為什麽不行?”盧景彌把手邊的棍子往地上一敲,滿是憤懣的說:“我堂堂七尺男兒,在家裏出了那樣的事後居然隻能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到底是我無能還是我無能?我絕對不要坐以待斃,日後若有機會給父親平反,不管結局如何,我也要用自己的力量給我們家增添籌碼!”
南飛撫了撫額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正唐啊,我該順著這孩子的意思嗎?
她歎了口氣,輕聲問道:“我可以幫助你掩飾外貌,但是,你有詳細的計劃嗎?”
盧景彌往地上一坐,“還請老祖宗給晚輩參詳。”
他自幼習武,這軍,他是參定了。
可盧景彌哪裏知道,他前腳剛離開潁都,展正心後腳就到了。
“不是說就住在這裏嗎?”
兄妹倆唯一相認的機會,竟這麽錯過了。
時也如何,命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