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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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壽宴很熱鬧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不是陋室,自有絲竹之亂耳、案牘之勞形1。更別提今日端的不凡,正是:紫閣朱堂仙鶴來,眉壽鬆椿喜筵開。宴香意濃盼明朝,袞衣介幘盡敞懷。

    “五王爺貴而且賢,鷹揚虎視,令人一見忘俗啊。”

    “莫非張禦史是頭次見到五王爺?”

    “哎呀王大人,且慢笑話下官。雖則十日前得蒙聖恩調職入京,但於朝堂上從未有幸這般近得見。”

    “誒呀,那張大人可趕巧了。這五王爺最不喜宴飲奢靡之事,若非今年整壽聖上再三垂詢,隻怕他多半是不會設宴的。”

    “原來如此,多謝李侍郎提點。入京途中下官亦聞,五王爺言義重諾,名滿聖京。再想今日朝上,聖上親自降旨,稱王爺乃國之股肱,真令下官敬佩。”

    “除卻朝堂,最令王某欽佩王爺的,還是這五王府上下一心、闔府和睦。”

    “此話怎講?”

    “李侍郎不知,王爺與王妃夫義婦順、鶼鰈情深,膝下三女一子皆是嫡出便可見一斑。”

    “竟有這等琴瑟和諧、令人稱羨的美事?早知如此,下官就當厚顏領自家那糟糠前來求教了。”

    “唉,李侍郎有所不知,王妃多年前已故。而王爺,至今未續弦。”

    “……王爺可真是一往情深,叫人感懷。”

    “今日王爺壽宴,吾等亦不必說這些令人傷感之事。本官原是想問,不知諸位大人可知王爺家的世子很是不凡呢!”

    “下官曾聽聞那世子生得絕奇之姿,想來與王爺相仿。”

    “誒,下官也曾聞得麟兒頗有才名,奈何王爺嚴以自律,並不輕易帶世子出來走動。自然更不願他沾染那市井、酸儒之氣。”

    “正是。不過前幾日犬子與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小聚,聽茶樓有二三書生概歎與人鬥詩輸得五體投地,結果細細一打聽那馬車款識——哈哈,才曉得他們是遇上了五王爺家的世子。”

    “鬥詩?誒呀,世子年歲也不大,確像少年人會行之事。”

    “是那幾個書生不自量力,聽到車內世子吟詩,一時興起便擅自邀鬥。”

    “王大人,別吊我等胃口哇。”

    “哈哈哈——好說好說。此事原是如此……這般……”

    “誒呀,果然妙極!”

    “可不是?罷罷罷,到底是天家貴胄非我等可及。諸位大人,我們不妨滿飲此杯,恭祝王爺鬆柏長青、兒女福澤綿長——”

    “請——”

    歐陽庭穿過廊下忍住翻白眼的**,真沒想到你們是這樣一群大臣,難怪王爺不喜宴飲。此外,有武功有內力導致聽覺敏銳,也不見得是好事。

    巡過這處,歐陽庭便又往各處走動。今日王府設宴,來往人多眼雜,他總得盡心盡責。

    正行過中院,就聽墨琴招呼他。

    今日府上有喜,那孩子自是拾掇得分外齊整。眉黛青山、雙瞳剪水之類年歲還小談不上,新裁的料子穿在身上較眾人倒多添幾分精神氣,望著格外出挑。此刻那張小臉滿是歡欣,先前的靦腆裏不覺多了些活潑喜氣。

    歐陽庭看他笑嘻嘻一徑過來,抬手就敲他腦袋:“你不跟著世子伺候,倒是躲懶四處看熱鬧麽?”

    “自然不是。”墨琴撫著額頭眨眼。

    “那就是肚子餓了?”歐陽庭忍著笑,轉身領他往廚房去,“還一陣才開席,且去尋些糕餅給你果腹。”

    墨琴隨他往外行悄聲道:“我不餓。”

    “你這年紀正該多吃些。你看阿虎,每天嘴裏不停的。”

    墨琴掩口吃吃一笑:“那倒是,每次見阿虎哥都在吃果子點心。”

    “又背著我說壞話!”對麵小院轉出個少年來,衝他倆呲牙咧嘴。

    墨琴呀了一聲:“阿虎哥。”

    “可不是你阿虎哥我麽?”阿虎斜了一眼歐陽庭道,“你還是離我哥遠點兒的好。瞧瞧他那尖酸刻薄的樣兒,指不定這會兒肚子裏編排我甚麽呢?”

    “也不曉得是誰說,有些話不能當麵講來著。”歐陽庭掃他一眼,“況且推己及人、以己度人的,並不見得都是好的。”

    阿虎跳起撲來佯怒道:“喂喂!”

    歐陽庭閃身讓過:“你今天該著看護蘩萍院,怎麽跑這兒閑逛來了?”

    “我可不是玩忽職守。”阿虎站穩了又得意洋洋挑起眉來,“世子一臉不耐說找你呢,你還不快去?”

    歐陽庭皺皺眉:“甚麽時辰的事?”

    阿虎歪著頭一想:“一盞茶?一炷香?誒呦,我可不記得了。”卻又嘿嘿直笑,“誰叫你是各處巡查的呢?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你很合理嘛。”

    歐陽庭懶得和他計較,單交代了他領著墨琴去吃些東西,自個兒轉身匆匆去了。

    蘩萍院原是賞景內堂,滿植芳草瑤花。如今春正好時,自然美不勝收。用作招待女眷之所,倒也便宜。

    歐陽庭一路急急行來,心中思量:如今王府沒有王妃,王爺先前也沒讓哪位側妃或夫人出麵,想必還是由已出嫁的三位公主代為照應。

    趕到院前歐陽庭又腳下一頓,他好賴是個侍衛,這般進去多有不妥。恰好見堂上的蓮兒端著果盤子出來,便請她進去通傳。

    不想那蓮兒笑嘻嘻道:“歐侍衛,世子早傳了話出來,說見你來了就叫立刻滾進去呢。”

    歐陽庭無奈:“裏頭都是各府官家太太小姐,我這——”

    “誒呀,世子是與大小姐並二小姐在後堂說話。廳裏那些夫人小姐們正由三小姐領著說話吃茶,並不出來的。”蓮兒招招手邊笑邊讓他跟來,“你且悄悄打藤花架子下穿去後堂便是。再者說,誰還稀罕見你不成?”

    “蓮兒姐姐教訓得是。”歐陽庭無奈拱手。跟著一路進來便又低聲道,“蓮兒姐姐好心腸,且教我一回。不知世子為何這般急著尋我?”

    蓮兒苦了臉小聲道:“我也不曉得。但先前傳話時,世子很是惱著呢。”

    歐陽庭聞言不由皺眉:“世子向來與三位公主友愛,這不該啊。”

    “早先都和樂融融說著話,不知怎的世子就摔了杯子。”蓮兒歎口氣,“可幸二小姐穩當,笑著說聲‘碎(歲)碎(歲)平安好兆頭’,隻管喚了人來重新上茶。總算沒驚了廳裏夫人姑娘們。”

    歐陽庭對這位世子也是無奈:“可幸,可幸。”

    說時見到了堂前,歐陽庭便謝了她徑直過來。門口伺候著的兩個女婢見是他忙得放行,切切催他快進去。

    過得堂前小院到了屋簷窗下,就聽裏頭世子風梧懶洋洋道:“蘩萍蘩萍,這後妃采荇,諸侯夫人采蘩,大夫妻采萍藻。我的好姐姐們,賞景采花便是,何苦總擠兌我。”

    歐陽庭住了步子,打開著半扇的窗向內望,就見正對著個鵝黃夾紗半袖裙縟的官夫人捂著心口連連道:“還曾來的擠兌?阿弟,阿弟,這話說得好叫大姐傷心。”

    “小弟,你何以與姐姐們這般生分?”她身側一個頭佩金鎞、腕著寶釧的女子忙著揉她胸口順氣,“當年這《毛詩》還是大姐教你一字一字念的,如今倒叫你拿來氣她不成?”

    “氣甚麽?大姐嫁了周府大郎,自是衣食無憂。倒是二姐,你出閣日子也不短了,何妨多操心你家郭大人?”風梧歪在另一邊椅上,一臉無趣踢著足上抱香履,“聽說又納了一房小妾,還傳出好消息了?”

    “小弟你——”那女子氣得麵上一白,卻硬生生摁住手上鐲子止了這話。

    “弟弟!這可是怎麽和兩位姐姐說話呢?”風梧對麵那個頭上簪著翠鈿的女子放下茶盞怒目而視。

    “三姐,你一舉得男自然寬懷,想來趙家老爺子抱著大孫子也能再多活些年。”風梧似笑非笑端起手上茶杯隻隨意一拱,“說來我還沒當麵賀你,這一杯便以茶代酒吧。”

    “唉,小弟,姐姐們曉得你大了,有些話不愛聽,可你也鬧得委實不像樣。”先前府中的二小姐,如今的郭夫人緩過這口氣來幽幽道,“少年人愛些甚麽姐姐不敢稱懂,但也曉得你鬧出的那些……很是不該。”

    “劉管事還是風管家和你說的呢?這倒是忠心耿耿。”風梧冷冷一笑。

    他大姐周夫人忍不住道:“你倒別隨意猜忌埋怨人。單你這些年發作下人,哪回不是人家替你遮掩的?”

    “你也好說是下人。不中用的,不會伺候的,沒那眼力見兒的,打死又如何?”風梧拉下臉來,半是嘲諷半是冷漠。

    “弟弟!在姐姐們麵前還要如此麽?”趙夫人氣得過去揪他耳朵,“還當自個兒七八歲不知事?你倒是想!”

    “好三姐。”風梧作勢嬉皮笑臉握住她手,“我自是敬重姐姐們。但……”他聳聳肩又攤開手道,“打前年起,父王便往我屋子裏放人了,我能如何?”

    他三姐趙夫人聞言一愣,歎息著抬手撫他鬢角輕道:“弟弟……唉,我苦命的弟弟。”

    這話一出,周夫人也摸出帕子來抹淚。

    “小弟,姐姐們曉得你心裏苦。但這事兒,總得從長計議。”郭夫人也歎著氣。

    “從長從長,王妃計較了十幾年,也沒見計較出甚麽來。”風梧癟癟嘴。

    郭夫人皺起眉來厲聲道:“小弟!姐姐們你調侃譏諷也就罷了,怎可如此說娘親呢?!”

    “那好二姐,你倒教教我,我當如何說?咱們的王爺要的是好兒郎承他衣缽,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我,嗬嗬,行麽?!”

    “弟弟,你這些年做的——”

    “三姐可千萬別誇我做的不錯。讀書倒也罷了,橫豎那些不費甚麽氣力。可論騎射,隻怕你都比我好!”

    “這話打住,小弟。”郭夫人接過話去,頓了頓才道,“我們姐妹今日自會尋個時機與父王說。單言你年紀還小,不易過早……但你也該收斂脾氣。哥兒都叫你弄成那樣,便是真當五王府能隻手遮天不成?”

    “自然不敢。想必三位姐姐也是聽說我這壞脾氣了。”風梧哼得一聲滿不在乎道,“最好大大傳揚出去!也免得甚麽香的臭的都往我床上放。”

    “誒呀,這倒越說越不像話了。”趙夫人作勢一掐他嘴,風梧便又笑了隻管扭著她袖子。

    周夫人無奈道:“此事如今拖得一日算一日。橫豎單你我姐弟並……曉得,萬不可傳出甚麽來。”

    風梧渾不在意擺手道:“但凡見過我如何收拾調.教那些醃臢貨的,誰會想到這個?”

    “阿/小/弟弟!”

    “好好好。”風梧自己揪了耳朵扮可憐道,“三位姐姐說的是!”

    “你且肆意鬧吧,有得你苦頭吃。”趙夫人一點他額頭。

    “我倒有個法子。”風梧轉著眼珠子道,“早前兒劉管事給我弄了個哥兒來,看著傻乎乎的,想必能哄他一哄。”

    “你又想鬧甚麽?”他二姐郭夫人低喝道,“好人家的孩子可不該這麽給你糟踐。”

    “嗬,好人家的孩子不該,那我便該?!”風梧突地翻臉,猛地揮開手起身道,

    作者有話要說: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出去散心——這該死的阿庭,又哪兒禍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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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唐“詩豪”劉禹錫名作《陋室銘》載: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