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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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破事辣麽多

    “刺劈掛撩抹挑截,旋身團袖杏花雪。十年寒暑看幾回,瑩華無雙痕如月。”

    歐陽庭恰恰練到最後一招,順著話音收了劍勢:“世子。”

    風梧不知何時也離了遊廊,此刻正環著手臂斜斜靠著那杏樹,似笑非笑看著他道:“看來歐侍衛果是大好了。”

    聽著那稱呼轉換,足見世子某根筋又不對了。歐陽庭隻得老實低頭認慫:“世子。”

    風梧隨意解了外袍,趿拉著鞋晃悠過來道:“耍的不錯。”

    歐陽庭有些頭疼地垂首,盯著眼前那五根纖細白皙的手指道:“世子?”

    “我瞧瞧。”風梧有些不耐地抿抿唇,一手從他腦袋上取下花瓣,一手自顧從他手中抽了劍捏著掂量,“怎的比以前要沉?”

    歐陽庭怕他崴了腳,隻得伸手先托著他肩膀:“那時屬下初習劍,用的是木劍。”

    風梧又舞了兩下,仿佛興致又多些:“不如也教我兩招。”

    歐陽庭皺著眉道:“這……”

    風梧俊臉一板:“怎麽,花花架子也不容我搭一個?”

    歐陽庭隻得歎氣:“那便請世子先換過鞋——”

    “換甚麽。這又不打緊。”風梧隨意將腳上鞋一甩,單著白襪踩在地上連聲道,“快快!”

    歐陽庭看著他那黑漆漆的眉毛直揚入鬢似地飛舞,一雙眼睛也亮堂堂地看來,隻得歎口氣依了他:“是,世子。”這就上前替他挽好外衫,握著他手取下劍,示意他先以並步站好,“世子,兩腿請伸直。”

    “哦?”

    “不可彎曲。”

    “啊,這樣?”

    歐陽庭微微俯身,反轉手掌以指背輕扣他膝內側道:“此處伸直。”

    風梧咯的一笑,那腿立時繃直了一挺腰,更顯得身形纖細。

    歐陽庭總覺得哪裏不對,又細細看了幾眼皺眉道:“全腳著地。”

    風梧往後側首望著他:“著了啊。”

    歐陽庭抿抿唇,蹲下身來輕點他腳踝:“不可起踵。”

    “啊?”

    歐陽庭見他扭來扭去,隻得伸手抓住他足後往下一壓:“站滿,不可搖晃。”手中那足似乎一抖,倒也老實了。

    歐陽庭略覺滿意便仰頭打算誇獎一句,卻見風梧兩隻眼睛隻管滴溜溜轉。耳邊鬢角垂下幾縷發絲來,仿佛左眼角處有一粒小痣……以前似乎沒見過有?不,以前也沒這樣近看他的臉。

    歐陽庭自我吐槽一句便直起身來:“這個站姿容易些,世子現請著劍。”

    一聽這話,風梧眼中寫滿躍躍欲試。他右手晃晃悠悠舉起劍來:“可是這樣?”

    歐陽庭心道,就方才那兩下足見他手上並無多大力道——捉筆寫字還行,這舞槍弄劍還是算了。今日且讓他試試滿把,過個癮罷了。

    歐陽庭示意他右手拇指先伸展一側,剩餘四指並齊後握緊劍柄。不知為何風梧的尾指總是不自覺分離上翹,望著姿態倒甚是柔美。

    “練劍,並非練舞。”歐陽庭一邊說,一邊推他尾指靠攏。

    風梧嗬的一笑,將這四根手指排列平正。歐陽庭見無誤,方令他拇指也合攏過來,屈壓於食指第二指骨之上。

    風梧哈哈笑道:“歐師傅,這劍柄太大嘞——”

    歐陽庭也有些忍俊不禁,這世子顯然已盡力合攏。奈何這劍是自身所用,世子如何用力終究短了一指節。

    風梧眨眨眼暫且鬆手,示意歐陽庭伸出右手。跟著將自個兒的貼上一比,立時不滿地哼了一聲:“叫你大!傻大個兒!”

    歐陽庭無奈地看著他氣忿忿拍打自己手心:“世子若是累了,又或是想嬉戲,不妨改日再——”

    “別!”風梧立刻收手站好,“總得有個樣子再說。”

    歐陽庭看他一臉堅定,隻得又讓他握好。輕壓他手腕放平,令虎口對正劍格處,再以食指輕推他手腕靠緊些。

    “誒呦。”風梧苦著臉,“好難受。”

    “世子不習慣罷了。”歐陽庭將他手腕托起,耐心調整角度道,“世子不妨回想,往日習字懸腕時的力度。”

    風梧世子便歪著頭略一想,唔了一聲再做時便好上許多。

    歐陽庭微微頷首道:“腰背挺直,不可垂首含胸。”說著便隔著袖子輕點他姿態不當之處。

    風梧每被點到一處就咯地一笑:“癢,阿庭——”

    歐陽庭叫那一聲喚得忍不住汗毛豎起:“世子,好生說話。”

    風梧衝他挑眉道:“是癢嘛。”

    歐陽庭麵無表情道:“懶太久,渾身都是癢癢肉。”

    風梧噗的一笑忙又克製道:“下麵呢?”

    歐陽庭無奈,隻得細細講了起手式與第一招。

    風梧手勁腕力皆不足,臂連肩至腰都不會用力。歐陽庭也隻得一一指著與他細說。所幸世子體態偏瘦而靈動,姿態招式學得極快。這般演練數次,倒也上手幾分。可惜沒有內力,徒具其形罷了。

    歐陽庭見他臉上飛紅,亦不敢讓他練得太久,是以叫停讓他歇了。

    風梧意猶未盡伸手拉他胳膊道:“別別,我記得你有一招——怎麽那劍就直直往上了,倒沒超過額間。不是捅,也非挑。誒呀,力道望著很是不小呢。”

    歐陽庭想一想,接了劍來滿把而握。一沉腕令劍尖猛地向前上,手臂伸直的瞬間力達劍尖,頓時掀起股勁風來吹拂二人麵頰:“這個?”

    “對對!”風梧眼睛閃閃發亮抓緊他胳膊道,“快教我這個!”

    “這是崩劍。”歐陽庭不想打擊他積極性,“待世子……能單手輕捷運劍時,再練不遲。”

    “那你再做一次給我看。”

    歐陽庭隻得依言複演練一番。見他微微皺眉抿緊嘴唇,心道對初學者而言這確有些難,是以輕聲寬慰他道:“世子一直不曾練劍,今日牛刀小試足見天賦過人。假以時日,定能——”

    風梧卻一挑眉,冷冷打斷他道:“定能甚麽。舞刀弄槍,花拳繡腿,勾三搭四,不安於室?”

    ……這樣自黑真的好麽世子?

    “本世子可不是無中生有!”風梧見歐陽庭一臉古怪,便又恨恨推他轉身,“你瞧那兒不就站了個看你看傻了的麽?”

    歐陽庭一眼瞥見那院門處立著墨琴,再看那孩子眼中滿是欽羨就笑了:“世子多慮了。”這就招手道,“墨琴,可是有事來見世子?”

    墨琴方回過神來,紅著臉急急見禮道:“王爺說時辰不早了,還請世子過去入席——”

    風梧一張臉頓時凍住般沉下來,咬住嘴唇皺眉不語。

    歐陽庭輕聲道:“墨琴,你且伺候世子更衣。”

    墨琴哦了一聲正要動作,風梧卻一甩袖子先一步離開:“要你多事!”走得兩步卻又回頭瞪他喝道,“你這憨小子老實點兒待這兒,哪兒也不許去!亂跑一天不提,倒是誰都能使喚你不成?你可是本世子的侍衛!”

    歐陽庭看著他氣急敗壞卻又昂首闊步地去了,不由暗暗好笑。思及今日確實忙亂大半日,現下還真有些懶得動彈。又想外院素來安分,今日風管家也早早加派人手布置妥當,想來不必憂心太過。

    正歇過約莫兩刻,就見蓮兒捧了個食盒來放下。

    歐陽庭起身謝了,見她神色猶豫便道:“蓮兒姐姐有話但說無妨。”

    那蓮兒一咬牙跪在地上:“還求歐侍衛救命!”

    歐陽庭又驚又疑:“這是做甚麽?你先起來。”

    蓮兒苦求道:“若歐侍衛應了,婢子才敢起。不然,寧可跪死!”

    歐陽庭伸出的手這就收回:“哦,那你便跪死吧。”說著自回身坐了,取食盒中熱湯先飲一口。

    那蓮兒傻了眼,直愣愣看著他。

    歐陽庭細細品著那碗火腿鮮筍湯:“連你想求甚麽都不曉得,我敢答應麽?便是我敢,你又信麽?”

    蓮兒聞言立時伏在地上哀哀道:“也罷,橫豎不過婢子一條賤命。”

    歐陽庭心裏模糊有點兒猜想,但麵上不顯,口中隻道:“既已想通,何必哀歎?足見是杞人憂天罷了。”

    蓮兒以手掩麵,十分哀戚:“歐侍衛,你也隨了世子不少年頭,說這話當真從心麽?”

    “自然。”

    “那你不虧心?!”

    “不虧。”歐陽庭坦然應了,對那目瞪口呆蓮兒道,“我猜你想說那些被發作了、被罰了、被發賣了,甚至被埋了的,是不是?”

    蓮兒住了口,整張臉煞白,似是怕極,周身止不住的發顫。

    歐陽庭正色道:“那我倒要請教,那些人裏,哪一個是因我之故、受我拖累,亦或是被我陷害誣告枉死的?”看著她傻愣愣地樣子,歐陽庭便豎起一根手指,“此其一。其二,大部分人被罰時我都不在場,不知前因、無憑無據,我不能胡說。其三,世子也曾重罰我,那些自有我的不是之處。而世子終究是世子,氣不過罰得重了我也隻得認了,他是主子不是?”

    歐陽庭至此放下手來:“是以,我不虧心。你以為如何?”

    蓮兒麵上青白交加,咬著唇角憤聲道:“你這外表忠厚老實的黑心奴才!”

    “這話倒說的怪了。”歐陽庭眯眼打量她,“我是教唆世子荒宴通宵,還是引誘世子酒池肉林,亦或是攛掇世子濫殺無辜?”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難道你不曉得這院子裏死了多少——你這般鐵石心腸,簡直豬狗不如!”那蓮兒怒極,起身來插著腰便指他怒罵。

    歐陽庭也不急著分辨,放了盞箸待她住口後方道:“那不知蓮兒姐姐待如何。勸,攔?我左右不過是個小小侍衛。更何況……”

    “更何況那玩死玩殘的不是姑娘就是哥兒,你自然能置身事外!”蓮兒搶了話狠狠啐他一口。

    歐陽庭閃身讓過倒也沒惱:“那你要替天行道殺了他?”

    蓮兒一怔:“不,不不——”

    “那你是有王府殘害奴婢的罪證要擊鼓鳴冤告禦狀?”

    “這……”

    “還是,你單單隻是害怕,不想伺候世子罷了。”

    蓮兒猛地吸口氣,隨後扭頭不語。

    歐陽庭歎氣道:“混淆概念、東拉西扯、毫無邏輯,真慶幸——”

    ——現在不需要攻略你們。歐陽庭在心裏默默補充完這句。

    那蓮兒趨前一步恨聲道:“但凡安排在世子屋裏貼身伺候的,三兩月必然換了。若是通房侍童,更是沒一個見有下落的!歐侍衛,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發發慈悲,就當可憐我——”

    “不是我袖手旁觀。隻我當真能力有限。”歐陽庭歎了口氣,心道他真有這本事早把墨琴調得遠遠兒的了。轉念一想卻又稀奇道,“安排職分原是管事之責,如你這般也有主子發話的。我不過同你一般是個侍候人的,你倒來拜我麽?”

    “可,可大夥兒都說——”

    歐陽庭更奇怪了:“說甚麽?”

    那蓮兒吞吞吐吐道:“都說你講一句有一句,世子最是聽你的……”

    歐陽庭忍不住笑了:“那我眼下也不該隻是個侍衛。”卻又收斂笑意道,“況且,世子這些奇怪聲名雖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但做下人的背後這般議論主子,隻怕不是偶然。”

    蓮兒一怔往後退得一步,歐陽庭眯起眼冷道:“現在你可說實話吧,誰派你來和我說這些的?”

    看著她哆嗦著再退一步,卻崴了腳軟在地上,歐陽庭起身走近俯視她:“既都說世子身邊隔三差五就少使喚人,那再添一個你——也無不可。蓮兒姐姐,你說,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那蓮兒立時癱在地上麵如死灰,嘴唇煞白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