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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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正話反說

    “亞父。”小皇帝恭恭敬敬行了禮。

    “咳咳, 陛下不必多禮。”賢靖王放下手來,抬眼打量他皺眉道,“雪雖停了,陛下也當多穿些。”

    ……能別總當朕是黃口小兒, 竟連朕穿甚麽都要管不成?

    小皇帝一時不悅, 不由垂首撇嘴。

    “陛下請坐遠些,免得微臣身上病氣衝撞了。”賢靖王咳嗽兩聲又道, “全管家,且去煮碗滾滾的粟米龍眼粥來。這時辰, 想必皇上是剛下早朝就來了, 不宜飲茶。”這話倒是對著小皇帝的解釋了。

    “龍眼粥?”小皇帝一怔。

    正啞著嗓子叫婢女取手爐來的賢靖王一頓, 想到“龍”之一字便歎口氣:“陛下不喜就換一個。”

    “不必了,這粥使得。”小皇帝接過手爐, 還在坐到了他榻側,“朕……最近憂心亞父, 歇得不好。”

    此言一出,賢靖王立時看住他細細打量麵色,俄而低歎道:“果是有些疲乏之色。是微臣的不是。”這就又囑咐全管家去備些有利安眠的藥草包交給小德子好給皇上泡腳。

    小皇帝正想說不用, 全管家早躬身與小德子一起告退。似是談著時長與水溫之類的話走遠, 他也隻得罷了。

    抱著手爐撫摸一陣不見賢靖王說話, 小皇帝不由偷眼看去——亞父終究精神終究差了些,失血過多麵色蒼白,將一副麵孔襯得越發冷了。往常這人一冷下麵孔,便是要教訓自個兒。

    積威之下, 小皇帝不由縮了縮脖子,喏喏開口道:“朕來時有穿內務府今年新製的羽織大氅,是進來前掛在外頭兒了……朕不冷。”小皇帝見他臉色還是不愉,忙得老老實實端正坐好,“朕知錯了。亞父今日覺得如何?”

    “好多了,有勞皇上記掛。”賢靖王垂目拱手,“多謝皇上賜藥。”

    小皇帝盯著他胸口見沒再滲血,也就不覺一喜喃喃道:“當真?有用就好……”

    “陛下在說甚麽?”

    小皇帝猛地回過神來,見對方兩隻眼睛正看牢自己,不知怎的臉上微微發燙:“咳,朕隻是擔心亞父……若亞父有甚麽,我鳳朝可怎麽辦?”

    “陛下此言有欠公允。江山萬年自有蔭蔽,朝堂郎朗群臣戮力,豈是微臣一人寸功?”賢靖王咳嗽一聲,緩緩移開視線道,“如今陛下大了,微臣可放心乞骸骨。”

    小皇帝臉上猛地一白:“亞父!”

    賢靖王擺手道:“這幾日聞得皇上與眾臣理事很是妥當,微臣想,明年起陛下也當試著處理朝政了。”

    小皇帝急急道:“亞父,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陛下。”賢靖王正色看著他道,“陛下,當自稱‘朕’。”

    小皇帝深吸口氣:“是,亞父。”

    賢靖王頷首道:“往日對陛下多有苛責,還望陛下.體諒。”

    小皇帝在袖中緊緊握拳:“父皇駕鶴前親口封亞父為攝政王,如今亞父是不想管我……朕了麽?”

    “皇上多慮了。”賢靖王歎口氣,“為人臣子,自當鞠躬盡瘁。”

    “那你還要走?!”小皇帝情急一把抓住他手。

    賢靖王頓了頓,才輕柔地拍拍他手背:“微臣並非現在就辭官,隻是——”

    “隻是存了這個心思!”小皇帝揮開他手,“你,你就隻忠於父皇一人麽!”

    見他一時不應,小皇帝氣急起身:“北患南困,國內未靖之時亞父卻這般說……也罷!”這就打個躬道,“亞父好生修養,朕回宮了!”

    賢靖王看他轉身氣衝衝就走,並不攔阻隻隱隱含笑道:“恭送皇上。”

    後一刻卻有人彈彈窗欞,不等應就推窗翻身入內。

    一股寒氣撲麵襲來,賢靖王忍不住再咳嗽數聲:“你要我死大可換個法子,阿虎。”

    來人可不正是阿虎。

    隻見他笑嘻嘻蹲到他床前,嘖嘖兩聲上下打量道:“怎麽說人靠衣裝呢?瞧你這麽一收拾,還真像模像樣。是不是啊,賢-靖-王?”

    “少陰陽怪氣的。”賢靖王按著胸口喘了口氣,“這種接收記憶的方法還是算了吧。腦袋疼。”

    “這話可不像你歐陽庭會說的。”阿虎眨眨眼,“無論在哪兒,你一向不都適應良好?”

    歐陽庭靠在床頭道:“那也不用這麽凶險。”

    “上回不也是?”阿虎哦了一聲,“抱歉抱歉,上回是修養好了的。”這就大咧咧起身坐在榻前腳踏上,“原主反正是掛了,你就好好繼續。不過講真,你傷好了?”

    歐陽庭斜他一眼:“你試試當胸紮個窟窿。”

    阿虎歪著頭隻管嬉笑:“火氣不小。”

    歐陽庭看著他並不出聲,阿虎慢慢斂了笑容,一攤手道:“行,我知道你有話說,問。”

    歐陽庭眯一眯眼,望著屏風上的白梅鶴舞圖緩緩道:“你是誰。”

    阿虎一怔,迅速勾起嘴角笑道:“自然是你的係統1030。”

    歐陽庭也笑:“你和我一樣。”

    阿虎心裏一跳:“我是係統,你是玩家,我可不敢高攀。”

    歐陽庭突道:“我夜探世子院時,你在哪兒?”

    “……睡覺啊。”阿虎仰起的臉很是無辜。

    “你還記得當時兩兄弟是住一個屋?”歐陽庭掃他一眼。

    “或許,夜黑風高你看錯了。”阿虎笑眯眯的。

    歐陽庭嗬了一聲:“第二個世界裏,你與阿連相處最多。我去追鷹族的人時,你去了哪兒。”

    “門口曬太陽啊。”阿虎眨眨眼,“可惜阿明不在,不然我可有證人。”

    歐陽庭這就冷笑一聲閉口不言,阿虎奇道:“怎麽這樣,還有上個世界呢,你怎麽不問了?”

    “我現在相信,你果然是盡職盡責的係統。”歐陽庭將手按在胸口傷處上,“如果我還沒開始攻略就死了,怎麽算?”

    阿虎看著他手上用力,那傷處隱隱泛紅,也就變了臉色:“……我想你不會真的希望知道這個。”

    “那就說實話來聽。”歐陽庭臉色發白,出口話音已微微發顫。

    阿虎再看他一眼,見他麵容堅定,隻得舉起雙手歎氣:“係統這個詞兒吧,圖個簡單方便好理解。”

    “所以你並非甚麽高級ai之類程序。你是生命體,有自主意識。”歐陽庭放下手來緩緩道,“也有某些任務。”

    “身在古代世界就別整出這些不太合適的詞兒了,我的王爺!”阿虎抓了塊巾子蓋在他胸前,“我是甚麽真的沒那麽重要。橫豎你放心,我總不會害你。之前的各種失敗,不如說陰差陽錯、運氣欠佳。”

    “是麽?那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歐陽庭冷冷一笑,“身為攝政王的我,殺了風梧最好。”

    “你不能殺他!”阿虎手上一頓又急急補了一句,“也最好別傷他。”見歐陽庭一臉譏諷,阿虎搶道,“你把他當反派boss也沒甚麽,但其實你離他遠點兒也是可以的!”

    歐陽庭隻嗬了一聲。

    阿虎心知這事今天得給他個說法,是以硬著頭皮道:“我有不得不幫他的原因。”

    “所以果然,之前的世界裏,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做過些事。”歐陽庭淡淡道,“而且,是‘你’,並非這個任務背後的安排者。”

    阿虎低著頭不知想甚麽,過了片刻才道:“我告訴你這個,就不能告訴你這個世界誰是攻略對象了。”

    “好像除了這個,你也沒再告訴過我別的。”歐陽庭嗤笑著低頭看胸前那巾子也氤氳出一片血紅,“而我本來成功的可能性就幾乎沒有對吧。”見阿虎還是低著頭,歐陽庭又道,“或者這個任務本身就沒打算讓我成功過。”

    “那倒也不能這麽說。”阿虎抓了抓頭。

    歐陽庭盯緊他:“你總不能指望,我在不能對敵人做出任何反擊的同時完成攻略任務。”

    “不是任何反擊都不行,而且也從沒說過你隻能攻略一個——”阿虎猛地閉上嘴,扭開頭不看他。

    歐陽庭哦一聲,挑了挑眉。

    “你這麽聰明,這個世界我就甚麽都不能告訴你了。”阿虎突然貼近他低聲道,“他會找你麻煩有別的原因,我真不能說。但你相信我,你死在他手上,不見得不好!”

    歐陽庭挑挑眉:“死也會完成一些別的你沒說的任務是不是?”

    “唉,我可不敢再和你多說甚麽了。”阿虎退開來往外走,“不過,機智如你總還記得我叫甚麽吧。”

    “阿虎,係統1030。”歐陽庭不動聲色。

    “……我遇到你的時候,你三十歲。到你死,我跟了你一千年。”阿虎的腳步頓了頓,“我不會害你。可你得信我。”

    歐陽庭看著他奔出去喚人,也就皺眉不語。

    玉鏡換本折子捏著念:“臣李季常今有一本起奏……”這就哼了一聲,“這個李季常,見天兒就上折子說這個不好那個不對!滿朝文武單他忠君報國不成?”

    說罷氣鼓鼓隨手扔開折子,折身行到黑漆描金鳳穿牡丹的火盆架前站定。

    榻上的歐陽庭微微側身,看清楚他是盯著裏頭瑞炭下麵的白檀木也就挑眉道:“李大人乃殿中侍禦史,原是職責所在。”見他還是一臉氣悶不由好笑,“你不念也就罷了,且將折子遞來我自閱就是。”

    “仔細扯著你傷口!”玉鏡見他當真作勢起身,隻得過去再撿了念道,“臣近聞北戎達怛預行二君甑選之事,荒唐之極,笑煞萬邦。笑且笑罷,不由憂思。恰如今我朝……”

    歐陽庭閉著眼睛道:“怎麽不念了?”

    玉鏡將折子摔在桌上:“後麵囉嗦一堆其實就一句廢話——罵王爺您呢!”

    歐陽庭不由彎彎唇角道:“我猜李大人這次又是洋洋灑灑一片好檄文。”

    玉鏡見他不為所動,隻得再拿起低聲念道:“恰如今我朝亦有不肖輩,天子近側,龍榻禦座,竟並設二席。妄論理正朝綱,竟淪與蠻夷相類,謬之甚矣。彼北戎達怛,立國非嫡非長,其民愚鈍粗鄙,其酋乖張驕橫,如此蠻夷,何德以類?而我聖朝——”

    歐陽庭耳中聽著,腦子裏卻迅速轉過幾個念頭。那達怛三年前遭這賢靖王原主領軍重創,一時不敢南下牧馬。休養生息三載,躍躍欲試卷土重來。半月前鳳朝行秋祭大禮,周圍幾國卻不約而同派了使臣前來。各有因由也不多論,隻達怛設“二君”之事,他是曉得的。

    此次的達怛來使厄魯台親筆書函,曾約他使館商談,想必是打算求他援手。

    這厄魯台說來身份也頗曲折,他原是達怛前任大漢兀爾哈中意的繼承人。奈何三年前兀爾哈與賢靖王逵漠草原一戰中輕敵冒進,中了埋伏身受重傷。部下拚死護他突圍,僥幸逃回王庭最終也沒保住性命。其後兀爾哈的弟弟兀力赤屠盡他的血脈子女,自登汗位,其後上表與鳳朝言和。而厄魯台竟能保住一命,甚至還混到今日這地步,也頗傳奇。

    而那“二君”之事,表麵看就是兀力赤在他與自己親兒子厄柯禮之間徘徊不定的結果。

    欲讓二人輪流處理事務一陣,再由群臣各舉其一。

    歐陽庭越想越覺得有趣,這倒有點兒低配版的民主選舉、輪流執政的意思。

    玉鏡卻是越念越氣,轉頭見王爺居然嘴角含笑,這就重重咳嗽一聲大聲念道:“臣乞陛下,早正朝綱,以安群臣之心;早清大統,以憫恤萬邦。臣複乞陛下,早定婚嗣,上合天心,下安社稷,述著文字,明證典章。誠惶誠恐,微臣草上。”

    歐陽庭張開眼,看著玉鏡一張俏臉此刻氣得紅撲撲的也就招手。玉鏡一撇嘴,倒也乖順地過來伏在他腿側輕道:“王爺還笑呢!他這是攛掇著小皇帝跟你奪.權!”

    歐陽庭按著原主的習慣,伸手撫著他耳畔道:“何以見得?”

    “他先說達怛二君之事,引到咱們鳳朝堂上王爺的坐席,哼!”

    歐陽庭隻靜靜聽他怒罵一陣李季常方淡淡道:“有此據理力爭的殿中侍禦史,也是我朝福氣。”

    玉鏡愣愣看他:“王爺不生氣?”

    “為個破椅子,有何好生氣。”

    “可,可賜座是先皇恩典!”

    歐陽庭一眯眼:“你也說是先皇。”

    玉鏡一想便皺眉:“難道……這是小皇帝的授意?”

    歐陽庭隻微微搖頭,勾起唇角道:“你忘了後麵他催皇帝大婚麽?逼著朝臣們站隊表態,也早了些。”

    玉鏡歎口氣,卻又甜甜蜜蜜地笑著抱住他的腰:“我就曉得我家王爺最好,旁的人,哼!”

    歐陽庭卻思量那折子裏透著的其他意思,就聽廊下傳來腳步聲。

    卻是全管家進來貼了個拜帖。玉鏡自然地起身接了呈來,一看落款就又皺眉:“這個厄魯台,倒是一心想來拜會王爺。”

    歐陽庭見全管家一臉征詢,便勾起唇角道:“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且不說他對達怛之事有很大興趣,單說這倒黴催的原主賢靖王之所以胸前挨了一箭,正是他往使館去的路上,巧遇了真正遇險的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