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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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神出鬼沒
“丟了?”小皇帝一臉錯愕, 隨即拍桌大怒道,“一個大活人在鳳朝國都丹京、天子腳下丟了?!”
丟了就丟了,正陽不也在北疆丟了麽。
張源理麵不改色,暗中掐了自己一下, 自責怎會突然冒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也許是因為前半夜在天牢審厄魯台, 後半夜去接著改折子,所以困得胡思亂想?
不敢禦前失儀, 張源理努力站直,躬身肅立。雙手微微下垂於袖中交握, 掃了一眼跪在禦前瑟瑟發抖的侍衛, 再將眼神誠懇真摯地向下俯視。微微拉平嘴唇, 擺出一副“皇宮的地板果然端莊大氣幾天不見換的新地毯紋樣還不錯哦待微臣仔細研究揣摩”的表情。對,這個表情還是正陽遇刺醒來後, 和他閑聊時無意提的,真是救命良方。
——如果小皇帝沒叫他就更好了。
“丞相怎麽看?”
張源理定定神, 一臉“其實微臣一直在仔細聆聽思索陛下訓話”的神情緩緩道:“微臣以為,不如先宣黃大人進前。”
小皇帝嗯了一聲,瞅眼德公公:“傳。”
德公公小步顛著出了禦書房:“傳京兆府尹黃宣黃大人——”
禦書房一時靜下來, 嫋嫋婷婷的鶴椒香彌漫在屋內, 愈發顯得有些寒涼。
一片寂靜中, 小皇帝幽幽道:“丞相,厄魯台招了麽?”
“尚未。達怛王子一口咬定不清楚賢靖王的去向。”張源理皺了皺眉,“微臣也無其他證據。”
小皇帝一咬牙:“用刑!”
張源理歎了口氣:“那就還請陛下派個禦醫預備著。”
小皇帝一怔,隨即頹然往後靠在椅背上:“亞父……”
張源理心有不忍, 卻又想到自身職責所在,不得不硬起心腸假作不見,單繼續稟報:“禮部那邊再次上了折子,使臣已留京數月,再留……就該過年了。”
“事一出,還是丞相果斷,將他們控製在驛館。”小皇帝捂著眼睛看不清神色,“朕以為,丞相必有後招。”
“攝政王失蹤之事,原是隱秘。”張源理慢條斯理道,“現下以他還在西北治軍整編為由搪塞著,番邦自然不敢輕舉妄動。況且——”
“況且達怛已滅,北疆大定。厄魯台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了。”小皇帝眼前一亮,“別的,隻要查明無牽連,即日放歸吧。”
“陛下聖明。”張源理微微欠身道,“達怛與狣南、藩蠻等不同,微臣以為可仿東鵠製。”
“你是說……重置朵頤衛?”小皇帝有些猶豫。
“陛下,如狣南地,窮山惡水農耕不易,收入我朝得花更多心力管轄。是故暫且以夷製夷,方是上策。”張源理緩緩道。
“原來如此。”小皇帝若有所思,“待邊患平息,再改土歸流,穩而圖之。”
張源理心裏一歎:“陛下聖明。”
“聖明甚麽?”小皇帝垂下眼來,“這是亞父教的。”
張源理隻當沒聽見後半句:“至於西北達怛,則與東鵠相類。民性反複無常,必須收歸漢土,置州府郡縣以轄。”
“原有朵頤六衛,可惜荒廢數十年了。以此原製重建?”小皇帝緩緩思考。
“六衛少了些。”張源理微微搖頭,欠身後行到一側牆上指圖,“賢靖王原想,擴為朵頤十三衛。”
小皇帝跟過去站著看他指出的地點:“那西北邊塞軍……”
“並入十三衛。”
小皇帝大驚失色,甚至退了一步:“重至藩鎮?!”
張源理微微一笑:“陛下多慮了。不過增設靖北與鎮北兩路,以安置原西北邊塞軍。”
“原來如此。”小皇帝默默想著,“確是增加了西北軍政防務的自由,但……”
“陛下無需擔憂。”張源理頓了頓,還是將那話說出了口,“邊塞軍效忠陛下,拱衛皇室。”
“丞相所言極是,就如此辦吧。”小皇帝急急打斷他,卻又一時不知接甚麽好,這就喃喃道,“丞相,你說那玉鏡……又是如何得知亞父失蹤的呢?”
張源理目有讚許亦有哀歎:“陛下所疑極是。”
小皇帝抿了抿唇,這就又懊惱不已:“早知昨夜還是該直接將他抓進宮來。”
張源理有些無奈,心道皇上終究年歲還小些:“陛下想到派人監視本是極好,打草驚蛇顯然得不償失。隻情況生變,並非陛下之過。”
豈止是情況突然,就連暗虎都突然聯絡不上。
小皇帝放下手來仍舊悶悶不樂,這就想到之前都是暗虎主動找他,他還當真不知如何尋他。也問過宮中訓練暗衛的總領,卻說不認識。想來暗虎所言先帝已將他名冊文書等毀掉是真。這就心頭煩悶,忍不住再歎口氣:“亞父府中……可安好?”
“京內王府執事人口一向簡單,王爺治府亦如治軍一般。”張源理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至於王爺在東南的封地,隻兩年前整頓兩江鹽務時住過幾日,返京後就再未去過。”
小皇帝耷拉著腦袋左手捏住右手,麵上望著甚是沮喪,也不曉得聽見去沒有。
張源理正想再說甚麽,就聽外頭回稟黃宣到了。不一刻,德公公引他進了禦書房。
黃宣規規矩矩跪下問安見禮,卻不聽陛下叫起,隻得老實接著跪好。
小皇帝默默打量他一陣才道:“黃府尹,朕沒記錯的話,你是先帝元鳳四年入京為官的。”
“陛下英明。”
“這有甚麽可英明的。”小皇帝一哂,“那你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也待了好些年。”
“回皇上,近一輪京察之期。”黃宣目中略有追憶之色,肅容恭敬道,“微臣乃先帝征和二年的二榜進士,初為史館袛候,轉秘書省正字。後遷豫州穎江縣丞,曆任——”
小皇帝覺得無聊,隻挑眉擺手道:“說說你入京之後的吧。”
黃宣抱拳道:“是。微臣於元鳳四年拜大理寺正,京察後任丹京府尹。”
小皇帝轉了轉眼睛道:“先皇元鳳七年時令你掌府尹,你可明其中深意?”
黃宣立刻伏地叩首:“皇恩浩蕩,信重五嶽,微臣唯粉身以報。”
小皇帝打量著他一陣才道:“昨夜你可有巡街?”
黃宣搖首道:“回陛下,不曾。”見小皇帝麵有疑色,便又道,“昨夜微臣在府衙整理舊檔,以備歲末京察。微臣雖不曾親自巡視,但每夜俱有——”
“罷了。”小皇帝一想也是,哪兒有京兆府尹夜夜親自巡街,這便皺眉不語。
黃宣一臉惴惴:“微臣不知所以,還請陛下明示。”
小皇帝正想說話,卻見張源理衝他使了個眼色,這就咳嗽一聲道:“朕招你來,是想問近日京中情況。年末了嘛。”
這話說得含糊,卻又在情在理,是以黃宣一臉恍悟道:“年關將近,微臣傾力排查安頓流民。或是遣返原籍,或是暫安保民邸,皇上不必憂心。”
小皇帝便撐著再問了幾句,才擺手讓眾人都退了。
張源理本想說甚麽,但見小皇帝一臉疲憊,也就忍了告退。
黃宣自不敢與宰輔並驅,恭恭敬敬在三步後跟著。張源理心道宮中不便多問私談,也隻默然行前。眼角突然掃到一人正往另一路轉去,這才想起是先前一直在殿中等候發落的那個侍衛。
他似乎一直跪在禦書房,卻無聲無息叫眾人都不察覺。如今再想,連他長甚麽樣子都毫無印象。張源理不知怎的後背一涼,正想把那侍衛叫來,卻見他已經走得沒影了。
這就心中生疑站定腳步,卻有個小太監來說皇上體諒,賜了軟轎好送他出宮回府。張源理隻得跪謝天恩上了轎,才坐下就覺得身下墊子有些膈應。摸了摸,卻是張折了幾折的條子。
張源理皺眉取了打開一看,差點兒驚叫出聲。忙得掩口忍住,將那條子反複看過藏於袖中。此事不宜宣揚,他勉力克製不動聲色隻到回府。關上書房門的頭一件事,便是狠狠心將那條子扔進炭火盤裏。看著一點火光明亮地騰起,最終化作一堆灰燼,這才舒了口氣。
卻說先前那侍衛確定身後無人,自是腳下生風一般。特意繞著內宮轉了一圈,方自最偏僻的北角門遞了腰牌出宮。
行至內城背巷,打量前後無人,將身上那侍衛服一脫,內裏竟是個尋常小販衣裳。又推了巷口擺著的獨輪車,順手抓了一把車上堆的炭火抹花了臉,這才往邸街存仁巷行。
此處住的多半是租房而居的京官,有個做府中采買家丁打扮的人望他推車而來便攔了問道:“這炭望著不錯,如何賣?”
“三十五個銅錢。”那扮作小販的侍衛憨厚一笑,“隻大人勿怪,這車炭是黃大人早前訂的。若要,待小的明日趕早來送。”
“哪位黃大人?監文思院上界的黃大人,還是吏部南曹的黃大人?”
“是京兆府尹黃大人。”小販欠欠身。
“罷了罷了,你且去。”那家丁一撇嘴,“明日記得給對街存禮巷的太府寺卿袁大人家也送一車來。”這就拿了五文錢給他算作定金。
“是是,小的明日卯時前後來送?”這人笑嘻嘻將銅錢在衣擺上擦了擦,愛惜地塞進腰帶裏。
“別,那時我家大人得上朝,你這黑燈瞎火的且不衝撞了。”那家丁擺手指了指,“你巳時正到,我在門口迎你。若不見,你找門口問王瑞就是了。”
“原來是王大哥。小的記下了。”這人便又再三謝了,才推起炭車往黃家去。
那家丁見他當真去了黃府後門,裏頭人亦有人出來接了進去,這才安心回袁府不提。
且說這侍衛進了黃府,一個高個兒家丁打扮的人關上門,又過來接了那車笑道:“王爺還真是扮甚麽像甚麽。”
“本王年少時也做過各類雜活。”那侍衛自腰中掏了五個銅錢給他,“源仁記得明早巳時給對街袁大人家送一車炭過去。”
“王爺還真是……”
一個聲音嬉笑著傳來:“大張哥,是王爺回來了麽?”
便又有一個聲音帶著焦急:“王爺,王爺回來了?”
那侍衛歎口氣,伸手接住急急奔來的一個紅衣人:“穿這麽少,小心風寒。”
“玉鏡不冷!”那人緊緊摟著他脖子,“玉鏡醒來不見王爺,還以為昨夜是做夢呢。”這就歪著頭左右打量他的臉,似乎忍著笑自袖內拿了汗巾替他擦臉,“王爺也真不講究。”
這侍衛露出半邊幹淨臉來,可不正是賢靖王歐陽庭。
歐陽庭抱著他往屋裏走:“黃寶呢?”
“大老黃自然跟在他哥身邊。”嬉笑的少年正想跟著王爺走,叫大張哥一把拉住。
“你這沒眼力見的小六子,沒看見王爺……嘿嘿。”大張哥笑了笑,衝已走回屋裏的兩人努努嘴。
小六子哦了一聲:“那個玉鏡看著柔柔弱弱的,真能吃苦麽?”
大張哥收斂笑容很是嚴肅道:“我不信他,但我相信王爺。”
小六子再哦了一聲:“我可真沒想到大老黃的親哥是那甚麽府尹大人。”
大張哥想了想道:“金翼五衛的出身隻有王爺曉得。”便又摸摸他的腦袋,“況且入金翼五衛的第一關,便是無親無故。若有家室,也得一刀兩斷。”
小六子似懂非懂看著他:“那大張哥,你還有親人在麽?”
大張哥手頓了頓,突然笑道:“自然有,我還有個兄弟在朝為官呢!”
“是誰?”小六子來了興致。
“當朝丞相啊!”
“且!”小六子一癟嘴根本不信,隨即轉著眼珠子道,“那我可比你厲害!王爺收了我做義子,我爹就是攝政王,就算你弟兄是丞相,也不如咱們王爺!”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小六子說得好,自然咱們王爺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