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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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見鞍思馬

    行得半日, 果然平平安安走出山林。又沿官道走了兩日, 角光城便在前方。

    鳳梧見晨光初現,那不遠處的城高路闊, 沿途行人二三。正欲一鼓作氣入城, 卻見身側之人斂目駐足, 這就停下小聲道:“師尊?”

    歐陽庭盯著那城南角默然片刻方道:“入城。”

    周鹿溪呼了口氣, 掃眼懶洋洋邁步走在街上的阿虎, 揉著肚子苦著臉道:“吃了快三天果子了道長——”見前麵那兩人頭也不回就又大聲了些, “話說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道長誒——”

    歐陽庭的步子頓了頓,歎口氣轉身向路邊一處茶樓行。周鹿溪歡呼一聲揪著阿虎的尾巴就往裏衝, 鳳梧心裏笑了一聲, 捂著嘴也跟了過來。

    “誒呀這幾位客官可真早,今日茶香,不來一壺?”堂中的小夥計早笑嘻嘻迎上來招呼。

    “先來一壺。”鳳梧掃眼大堂已坐了幾個人便道, “找個僻靜處。”

    “好嘞——您請樓上!”

    歐陽庭掃過店內,見先前那些客人不過聞得動靜看了一眼又各自低頭用餐, 櫃台裏掌櫃隻揚首笑著招呼一聲,又垂目撥起算盤來。歐陽庭若有所思收回目光, 安靜地跟著夥計到了二樓靠窗一處。見鳳梧搶著上前將凳子擦了, 也就略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小夥計也沒在意,利索地放下三個杯子與一壺茶:“道長要用些甚麽早食?”

    “大肉包子大塊肉——”周鹿溪早一頭趴下,舔著嘴唇道,“對對對, 還要喝酒!”

    歐陽庭嗬得一聲,周鹿溪一個激靈跳起來坐好:“素包子,素包子!”

    鳳梧急忙道:“你這渾人!酒甚麽?!沒喝就醉了不成。”

    “無妨。”歐陽庭也不介意,反正在他心裏自己也不過是個假道人。想一想又要了清粥小菜,畢竟不吃也得裝個樣子。

    小夥計脆生生地應了,轉頭笑著下樓:“幾位道長稍等——”

    “我可不是甚麽道長……”阿虎哼哼兩聲,也歪在一邊,將圓溜溜的腦袋擱在條凳上吐舌頭。

    鳳梧殷切地將杯子用個除塵訣才敢往自家師尊大人麵前放好,左右看著無人還是壓低聲音衝另外兩個道:“少裝蒜,你們這一個個的,還真當自個兒是普通人?”

    周鹿溪將另一個杯子推到鳳梧麵前,自個兒拿了剩下一杯仰頭飲盡,這才仿佛活過來似得:“不用法力,豈非凡人乎?”

    鳳梧翻個白眼:“那還真委屈您呢?”

    “嘿嘿,不敢,不敢。”周鹿溪咂咂嘴,自個兒提著茶壺再滿是。

    阿虎努力伸出舌頭,見周鹿溪嗬嗬一笑真的遞了來,也就顧不得甚麽撲過去就著他手直接舔著喝了,又扒拉著他的膝蓋再討一杯。

    歐陽庭無語地將目光從這倆身上收回來,就聽鳳梧湊近他耳朵小聲道:“師尊可是覺得哪裏不對?”

    歐陽庭略一挑眉,周鹿溪動動耳朵假意嘲笑:“那麽大一隻老虎走在麵前,這裏的人卻沒多少害怕的樣子,還不奇怪麽?”

    鳳梧若有所思又去看他師尊,卻見那他持杯不飲,麵有鬱鬱之色:“師尊何故沉吟?”

    歐陽庭放下杯子,下頜微微一抬示意一側樓梯上正走下來的一隊人。鳳梧覥著臉縮在師尊的肩膀一側,單露出隻眼睛往那處望:“哦,那種墨色衣袍是——咳,看來似乎是哪個宗門的弟子?”

    周鹿溪嘖了一聲嘀咕:“那一身黑壓壓的,除了雲清觀的還能有誰。”

    鳳梧咽口口水,見師尊並未在意他方才險些說漏的話也就道:“看來這城裏真有不妥,師尊來得有理!”

    歐陽庭並未接話,眼角掃過那幾個雲清觀的弟子去了樓下大堂,自有另一個跑堂的上前招呼。

    阿虎喝了水也有些精神:“這城裏不妥?嘿,鬼氣森森,當然不妥。”

    周鹿溪誒呦了一聲:“小老虎你行啊。”

    “非人非妖,自然是鬼。”阿虎白他一眼,“別想騙你虎爺,你這鹿妖怎麽可能會沒看出來?!”

    “眾生萬法,人妖鬼外,尚有魔仙二類,你倒說說怎麽不是魔?”周鹿溪一挑左眉,笑得肆意。

    “你這沒見識的鹿妖,不稀罕和你說明白。”阿虎翻個白眼,換個方向趴著不再看他。

    “你主人自然也早看出來了。”周鹿溪撇嘴一笑,轉目望向歐陽庭,“阿虎啊,你還得好好學著些這不動聲色的本事。”

    鳳梧見自家師尊置若罔聞便轉著眼眸試探道:“師尊,這裏當真是鬼怪生患?”

    歐陽庭默然頷首,卻未置一詞。心中將角光城之名反複念了幾遍,越發覺得名字並不熟悉。但自窗外望去,這城裏樓牌縱橫依稀間,還可見某些他不太願意那樣聯想的東西。

    夥計端著食材上來時,依舊聲音響亮笑容滿麵:“道長們請——”

    鳳梧抽出筷子放下,裝著漫不經心道:“你這小二倒是好膽子,居然不怕我師尊的大虎麽?”

    “怕自然還是怕的。”那夥計咧嘴一笑,“可咱這角光城裏,前前後後也來了好多仙長。他們領著的那些,跟您這老虎看著也不逞多讓。不過道長能馭凶獸,可見是個有真本事的!”

    “哦?那你們這兒到底出了甚麽事。”鳳梧心道自家師尊自然是極好的,“這一大早的就能看到不少同道。”

    夥計一愣:“莫非您幾位道長並不是衝著城南那凶宅來的?”

    “我們隻是路過罷了。”周鹿溪笑嘻嘻接過話去,“不過你說的那凶宅是怎麽回事?”

    夥計正要答,就聽樓下掌櫃喊,他隻得歉意一笑:“道長稍待,小的一會兒再來伺候。”

    “小二哥且去。”歐陽庭微微頷首,似乎分外溫和道,“勞煩與掌櫃的說一聲,還要三間上房。”

    夥計連聲應下,眉開眼笑地去了。

    阿虎嘟囔著:“幹嘛不說?我們本來就是衝那凶宅來的。”

    周鹿溪見歐陽庭無意回應,隻得無奈歎氣:“你這小老虎啊……果然是該多多曆練。”說著捏了捏阿虎的耳朵道,“你方才見了那些烏鴉弟子,就該知道雲清觀已然出手。”

    “若師尊表明也是為此而來,於宗門之間無所裨益。”鳳梧也有些無奈地皺著臉。

    “可收妖除魔是正經事,幹嘛扯上這些。”阿虎哼哼兩聲,自個兒扒拉了個盤子過來要吃。

    周鹿溪歎了口氣,心裏生疑。按著妖皇大人的說法,這位小主子要放一般人裏就是那些不諳世事的紈絝子弟,沒想到還能說出這有幾分懂事的話來。再看眼阿虎,唉……也就傻乎乎地單會吃,怪道妖皇大人要派自己來了。

    歐陽庭慢條斯理飲著茶:“不夠再要。”

    鳳梧甜甜地衝自家師尊大人一笑:“夠的夠的。”這就瞄著眼前沒動過的一碗粥道,“師尊不吃?”

    歐陽庭微微搖首:“不必。”頓一頓方又道,“連日趕路困乏,先隨意用些。一會兒去房裏調息,免得積食。”

    鳳梧這就心滿意足道:“謝師尊。”

    這有甚麽好謝的。歐陽庭垂目接著喝茶,心道這原主辟穀不食確實不會餓,但還是聞得到食物香氣啊,要死。

    一邊的阿虎推開吃光的盤子道:“我不要吃草!我要吃肉!”

    “那是草麽。”鳳梧拍他腦袋,“竹筍多甜呐。”

    “那也是草!再說裏麵還有薺菜呢,那不也是草麽……”阿虎苦哈哈地左右搖晃腦袋,“你們這是欺負神獸!”

    “就你這小破老虎還神獸呢。”周鹿溪打個哈哈,往他嘴裏塞了半個饅頭,“堵上你這嘴,還不快吃?”

    歐陽庭收回嫌棄的目光,心裏一動反手念個訣,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正是樓下大堂裏,某一桌的交談。

    聽著初時還有些克製暗語,後來卻漸漸喧嚷起來。

    “師兄,那到底是個甚麽魔怪,這般厲害?!”

    “據說那裏是哪一朝甚麽皇子還是王爺的宅子?”

    “不清楚,怎麽也百八十年了吧。”

    “我瞧著不止,那破敗荒涼的樣子,說四五百年也未可知。”

    “誒,死了兒子家就敗了,也是不幸。”

    “可不是?聽說那家也沒甚麽人留下,家門不幸呐。就連老宅子如今都被妖邪所侵,鬧成凶宅了。”

    “……幾位師弟,我總覺得我們疏漏了甚麽。”

    “師兄何意?”

    “諸位師弟可還記得街坊所言,那宅子起初不過荒廢,並未傳出甚麽不詳之言。”

    “師兄,這個我問過街坊!說起初破敗了早先就有偷兒想趁夜進去,可惜不知見了甚麽都被嚇得瘋瘋癲癲的。”

    “所以最開始不過是些以訛傳訛的流言罷了。師兄啊,我倒是打聽清楚另一個。說是三十年多年前有個偷兒入夜翻牆進去,結果就……後來替他收殮的衙差見他死狀淒慘,這事兒才越演越烈。”

    “唉,若不進則不犯,莫非是那家宅舊人?”

    “誒呦師兄,死都死了,還‘人’麽?”

    鳳梧豎著耳朵邊吃邊聽,倒也覺得津津有味。

    歐陽庭默默喝完了這杯茶,聽著先前那夥計又上來,便撤了法術。周鹿溪眼聰目明,笑嘻嘻塞給那小夥計幾個銅板。

    小夥計眼饞地咽口口水,卻又推拒賠笑道:“幾位仙長見諒,小店今日隻有兩間上房了。”

    周鹿溪瞟眼阿虎:“這可如何是好?”

    阿虎正想說啥就覺得尾巴不曉得被誰踩了一腳,這就齜牙咧嘴呼嚕一聲,扭頭不看他們。

    鳳梧抖抖袍子遮好自己一隻腳,可憐巴巴地看著身邊人:“師尊,徒兒走不動了。”

    周鹿溪亦是作勢擦擦額頭:“好累好累。”

    歐陽庭心道你們這幾個小妖怪又鬧甚麽幺蛾子,這家沒有換一家不行麽。

    鳳梧拉著他袖子搖晃:“徒兒亦有修行不懂之處,求師尊指點一二。”

    歐陽庭歎口氣,望向周鹿溪。周鹿溪一臉大度:“無妨無妨,我挺喜歡這小老虎的。”

    阿虎一甩尾巴,惡狠狠瞪他:小爺要你喜歡?!周鹿溪格外柔和地揉了揉他腦袋——就被咬了一口。

    鳳梧趁熱打鐵,將先前那銅板又塞給夥計:“兩間,帶路。”

    “好嘞——”夥計忙不迭收了,弓著腰走在前頭引路。

    阿虎鬱悶地跟著歐陽庭,剩下兩個心思有異、笑容卻差不多的周鹿溪和鳳梧在後。

    周鹿溪摸著下巴小聲道:“恭喜小主子得償所願?”

    鳳梧拉了拉袖子亦是低聲:“這話不該我說麽。”

    “哪裏當得小主子道賀。”周鹿溪擠眉弄眼。

    鳳梧本想反駁,一想至少今日終於可與師尊同房不由麵上一熱。

    周鹿溪嘖嘖道:“我還真不曉得人間那上房裏,是一張床啊,還是兩張榻?”

    鳳梧腦中不可遏製地浮現某些畫麵,忙得用力搖頭驅趕。轉目見周鹿溪那廝笑得越發曖昧,這就白他一眼啐得一口,疾步追上前去:“師尊,等等我——”

    周鹿溪走在最後,眼中幾縷憂思一閃而過,口裏卻也嬉笑道:“阿虎,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