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線上的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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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剪回到曉眠齋時,得知期間巫朗已經帶著小毛子去過孫婆婆的綠竹居。孫婆婆果然本事高超,這時小毛子已經醒來,雖然仍虛弱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至少已經睜開了眼睛。

    巫朗很是盡心盡力,一直親自守在小毛子床邊,代替著唐剪的存在,唐剪見了,心中不由又是分外感激。

    而對於唐剪去做了什麽,巫朗絲毫沒有過問,這等分寸,讓唐剪對他的好感又多一分。

    小毛子應該是又受到了刺激,被嚇到了,大眼睛裏又有了那種讓唐剪心疼的惶恐,當唐剪走到他的床邊,看著唐剪,他眼神裏的惶恐中又多了一絲迷茫,竟似乎有些失憶了一般,對唐剪表現出了一種深深的陌生感。

    唐剪握住了小毛子的手,那手是冷的。唐剪關心地問:“小傲,你沒事吧?”

    聽到“小傲”這個名字,小毛子眨巴眨巴眼睛,記憶似乎才開始回歸,張了張口,遲疑著,好半天才終於說出一個字:“哥……?”

    這一聲“哥”,是帶著不確定的疑問的。唐剪心中一陣恨意翻騰——他不知道擄走小毛子的人是對小毛子做了什麽,才對他的精神造成這麽嚴重的傷害,他暗暗發誓,找到那黑手之後,自己一定要他加倍付出代價。

    這時,巫朗從旁問道:“唐兄叫他小傲?”

    此前,唐剪雖然對巫朗說了杜府之事,但也隻是簡述,並沒有麵麵俱到,關於他給了小毛子名字這件事,便沒有提到。現在巫朗問了,唐剪當下便補上了這段。

    巫朗聽完不由抱拳:“唐兄仁義,有了你這樣一個大哥,真是小毛子的福氣。”

    而唐剪對巫朗的講述,同時似乎也幫助了小毛子的回憶,他忽然大顆大顆掉下眼淚來,一下坐起來,撲在唐剪懷裏哭了起來。

    他總算確定地記起,眼前的唐剪是他的“大哥”,是對他最好的人,所以這時的唐剪便成了他的良藥,撲在唐剪懷裏一哭,他的眼淚便洗幹淨了他眼睛裏所有惶恐。

    但是,小毛子的大腦似乎終是受到了損害,記憶也已經有所缺失。當他哭完了,情緒穩定下來,唐剪詢問他是什麽人擄走了他,之後他又經曆了什麽,他想了好久,才給出磕磕絆絆的回答。

    不同於唐剪一直認為的,小毛子竟然說,他並不是被人抓走的。

    他說,當時他就在杜老爺身邊站著,突然,杜老爺拿出一把刀割掉了自己的腦袋,而且腦袋被割掉後一下子就不見了。他嚇得大叫,卻叫不出聲,喊唐剪,唐剪也沒有反應,他怕極了,然後他就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麽地方,就胡亂鑽進去躲了起來,等著唐剪來找自己,唐剪卻遲遲不來,他也不敢出來,後來又餓又怕,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從他被找到時的樣子看,他說的話倒應該是準確的,而且他不是被人抓走,才能被唐剪和巫朗找到,這看起來也是合理的,這不由讓唐剪又生出一份愧疚。但是,他卻說杜老爺是自己割掉了自己的頭,這卻深深地給唐剪的心頭又抹上了一層陰雲。

    惡鬼迷魂?

    時間飛快,轉眼間,已經到了顧行途頭七之日。

    幾日來,唐剪並沒有再去拜祭顧行途,這天,把小毛子留在巫朗的曉眠齋,唐剪買了香燭、紙錢和糕點,回到了顧家老宅。

    巫朗本也有意陪他一起來祭奠顧行途的,但唐剪婉拒了。

    誅仙鎮是個死氣沉沉的地方,而這時的顧家老宅則仿佛集中了誅仙鎮的所有死氣,甫一走入,就讓人感到沉悶窒息。

    顧行途的墳就在滿院荒敗間,淒涼孤獨,與衰草為伍,想來待到明年秋日,衰草也就爬上了他的墳塋。

    來在顧行途的墳前,唐剪一如此前,還是無法生發出悲傷的感覺,隻是覺得滯悶難受,心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是沉默相對,

    唐剪於是也就不去想顧行途之事,目光落在紙錢燃燒的煙火中,仍去回想自己腦中那條線——畢竟,他自己明白,自己來祭奠顧行途隻是一個借口,最主要的,還是他要去查證自己腦中那條線的一個點。

    那條線最早起於噩夢,本來隻是一個點,而後在罪女湖畔蜿蜒成形,但終究還不是無比的清晰篤定,因為,在那線上還有幾個殘點,使整條線欲斷還連,欲連又斷,難以牽出真相的終點。

    一炷香還沒有燃盡,紙錢先都化成了灰。唐剪沒有等待香火燃盡,便起身捏滅了香火,轉身匆匆離開了顧家老宅。

    唐剪離開了顧行途的墳,卻去了另一個人的墳。

    那個人的墳在鎮北荒山之上,如顧行途的墳一樣,也是一座新墳,但不如顧行途的是,他連一塊墓碑都沒有——雖然,顧行途的墓碑也不過隻是一塊“木碑”。

    其實,這個新墳的主人能有這座墳,本身已經是誅仙鎮人對他的恩德了。畢竟,他隻是個孤身一人的光棍,他突然死了之後,是誅仙鎮人出手把他的屍體弄到山上,幫他造一座小墳,免了他殘屍曝於荒野。

    這個墳裏躺的不是旁人,他就是那夜夜窺唐剪的窗口,被唐剪追到死巷之中後,被那黑雲吞去了半截身體的光棍馬六。

    他,就是唐剪心中那條線的殘點之一。

    隻身一人來到馬六墳前,唐剪當然不是為了給他也燒些紙錢,他來,是因為他需要看一看馬六的屍體。

    為了避免惹人懷疑注意,唐剪出鎮來之前沒有去尋找任何工具,但他隨身有一把精鋼匕首,他就用那匕首,挖開了馬六的墳。

    馬六隻有墳,沒有棺材,卷著他殘屍的是一張草席,草席不足以為他遮身擋土,所以他殘屍截斷處,已經糊滿了新土。

    忍著強烈的腐臭氣,唐剪小心地清理了馬六殘屍上的土,剝光了馬六殘屍的衣服,使那已經開始腐脹的殘屍完全呈現在了自己眼前。

    即使是個完整的活人,一個脫光了的男人,也不是什麽好看的事物,絕不會引發唐剪觀看的欲望,可現在唐剪盯著馬六的殘屍,卻看得一眼不眨,就像能從他的殘屍上看出什麽花來。

    許是因為馬六的殘屍開始腐脹,影響了唐剪的觀察,他這一看,就看了很久,越看臉色越陰,越看眉頭越緊,終於,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把馬六的屍體重新推進了墳坑裏。

    重新掩埋了馬六,唐剪迅速返回了誅仙鎮,返回了曉眠齋。

    小毛子一直在等著他,已經等的很不安。從昏迷醒來記起唐剪是自己的大哥之後,小毛子變得越發依賴唐剪,越發離不開唐剪了。

    午飯後,巫朗照例去了孫婆婆的綠竹居,唐剪無法離開了,隻能在曉眠齋裏陪著小毛子。

    直到快到傍晚時,巫朗才從綠竹居回來。

    這兩日,唐剪心中其實也一直期待著孫婆婆能快點給出關於“惡鬼真身”的答案,以做自己的參考,但孫婆婆一直沒有給出,他也不好要巫朗催問。

    這一次,巫朗依舊沒有帶回唐剪期待的消息,卻帶給了唐剪一個消息——誅仙鎮裏,又死了一個人。

    勞大周是個下苦力的人。二十年前,他二十一歲,在外麵犯了事,一路逃,誤打誤撞逃進誅仙鎮,之後就在誅仙鎮做起了豆腐匠。這一做,他就做了二十年,在誅仙鎮裏娶了妻,生了子,徹徹底底成了誅仙鎮人。

    誅仙鎮雖然算不得什麽好地方,封閉,陰暗,遠離人間,住的人也都是心懷鬼胎的各種妖魔鬼怪,但至少誅仙鎮能讓他不用為自己在外麵犯下的事情負責。所以,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就這麽在誅仙鎮活下去,活到老,活到死,然後把骨頭埋在這裏。可是,他沒想到,自己最終實現了把骨頭埋在這裏的願望,卻沒能實現活到老的願望。

    死亡降臨前,勞大周在家吃了婆娘烙的大餅,扛起午後新作的一板豆腐,走上了誅仙鎮橫橫豎豎的青石街巷。

    今天他一直覺得心裏莫名的不安,身體也覺得乏累,所以如果不是婆娘不依,這一板豆腐他本是不願意做的,所以他想,賣了這板豆腐,自己那個刁娘們兒再怎麽不依,今天自己也絕不再做一板了。

    還好,他這板豆腐賣的還算很快。誅仙鎮裏做豆腐的,他是獨一家,但他並沒有因此偷奸耍滑,也從不缺斤短兩,所以大家也都很願意照顧他的生意。

    眼看著日頭西斜了,他的豆腐也隻剩下了三兩塊,心裏覺得有了希望,他索性便開始繞回來路,抄近路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經過百尺巷時,一個人忽然攔住了他。

    在誅仙鎮裏,百尺巷這一帶算是比較偏的,住家很少,也沒有商家店鋪,一向少有人來閑逛,加上又出了王度和阮山郎的事情,這裏就更加顯得冷清了。

    所以,從接近這一帶時,他就閉上了嘴巴,一直沒喊,他也不指望靠這一帶稀稀落落幾戶人家出來照顧自己的買賣,可偏偏他沒喊,卻出現了一個人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