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長不大的孩子夜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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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江獨客一腳踢飛,嶽婉瑩艱難地重新爬坐起來,血紅的眼睛尖針一般地盯視著江獨客,緩慢地,猙獰地,細節盡顯地重新笑了起來。

    她的笑悲涼怨毒,她的目光淩厲淒絕,她的凝視似乎來自無底的地獄深淵,帶給江獨客透骨森寒。

    婉……婉瑩……”

    終於,驚懼成怒的江獨客在嶽婉瑩的凝視下憤怒抽離,漸漸隻剩下了恐懼,深深的恐懼。

    對不起,我……我……我錯了……”

    他想解釋,想安撫,可在劇烈的恐懼下,他的腦子已經完全亂了,根本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還能說什麽。他有強烈的感覺,嶽婉瑩,將馬上做出讓自己活墜地獄的事情。

    司徒南湘在一旁看著,雖然嶽婉瑩一眼都沒有看向他,可他卻也從嶽婉瑩身上,感到了一股強烈到讓人無從逃避的森然。

    江獨客慌亂可憐地道著歉,嶽婉瑩一言不發,隻是冷笑。

    江獨客強撐著自己開始發軟的身體,試試探探地走向嶽婉瑩,伸出手,做出要扶她起來的樣子:“婉瑩,請……請聽我給你解釋。”

    嶽婉瑩隻是冷笑,一言不發。

    江獨客的一腳踹飛了嶽婉瑩,但兩人之間的距離畢竟不遠,他試試探探走的再慢,也很快走到了嶽婉瑩近前。

    嶽婉瑩眼睛裏已經流出血淚,看著江獨客伸向自己的手,看著上麵還滴答著的血,她鄙夷地露一下牙齒,江獨客激靈一下就把手縮了回去。

    婉瑩……你……”

    江獨客再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可憐地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嶽婉瑩。

    嶽婉瑩盯著他,盯著他,直盯得他幾乎全身骨軟,終於,嶽婉瑩說了一句話。

    嶽婉瑩的話很簡單:“我、絕、不、會、讓、你、得、逞!”

    嶽婉瑩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她的牙縫裏擠出來,帶著血,帶著恨,不容置疑。

    江獨客當然明白嶽婉瑩指的是什麽,他頓時臉色一變再變,顧不得更多,疾上前就想製住嶽婉瑩,可是嶽婉瑩已經忽然從身上的包裹裏抽出一把短刀,寒光一閃,猛然刺進了自己的肚子!

    悶哼一聲,嶽婉瑩嘴角流血,接著,鮮紅的血之花,在她的肚子上燦爛地綻放開來。

    江獨客懵了,他的眼睛幾乎瞪裂,嘴巴張開著,甚至忘記了呼吸。

    耳朵裏似乎響起了什麽聲音,嚶嚶地,像是嬰兒的哭泣。

    江獨客茫然地四下看看,沒有看到什麽,忽然笑笑,又看向嶽婉瑩,然後嘩啦一下就流下淚來。

    嚶嚶嚶……

    嬰啼之聲仍是不絕,而且越發清晰起來,江獨客明白了,那是自己的孩子在哭,他好好地在睡著覺,卻被自己的媽媽一刀傷到了身體。

    嚶嚶嚶……

    嚶嚶嚶……

    嚶嚶嚶……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哭聲越來越密,越來越響,忽然間,仿佛充斥了整個世界,密不透風地裹挾了江獨客,讓他的每一粒細胞都跟著哭泣起來。

    啊!啊!啊!!!”

    江獨客突然發狂了,他張牙舞爪,昂首長嘯,歇斯底裏地嚎叫起來。

    司徒南湘冷眼看著,麵容不自覺地僵了。他的身上泛起陣陣寒氣,那寒氣既來自於嶽婉瑩那一刀,也來自於江獨客瘋狂的嚎叫和哭泣。

    隱在暗處,唐剪也感到一陣惡寒。

    嶽婉瑩卻依舊冷笑著,得意地看著江獨客的瘋狂,以勝利者的姿態,握著那把刀的刀柄,讓刀身在自己的肚子裏攪動起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江獨客看著嶽婉瑩的動作,“哇”地噴出一口血來,瘋狂地叫著,突然又起一腳,將嶽婉瑩又踢飛出去一段距離。

    這一下,嶽婉瑩再也爬不起來了,她甚至動也不能再動,就那麽仰天躺在那裏,肚子上的刀斜插著,血流如瀑。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江獨客不叫了,仿佛有什麽鋪天蓋地的東西壓住了他,他喃喃地重複著那四個字,踉蹌地向嶽婉瑩走了過去。

    司徒南湘這時候完全成了看客,他已經無法參與進江獨客和嶽婉瑩的故事。

    江獨客踉蹌地走到了嶽婉瑩身邊,他蹲下來,握住了那把刀的刀柄。

    嶽婉瑩的身體抽搐著,冷笑不絕。

    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江獨客的眼淚不停地流著,慢慢地拔出那把刀,看一看,扔在一邊,手卻重新回到了嶽婉瑩的肚皮上。

    唐剪隱在暗處看著,猛然明白了江獨客的用意,隻覺神經猛然繃緊。

    江獨客的手已經扒住了嶽婉瑩肚皮上的傷口,一邊哭著,一邊兩邊用力,把嶽婉瑩的肚皮撕了開來。

    住手!”

    唐剪再也看不下去了,雖然看起來嶽婉瑩已經必死無疑,可唐剪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被活撕開肚皮,所以他猛地大聲發出了聲音。

    然後縱身一躍,唐剪現出了自己的影蹤。

    唐剪自身帶著傷,他知道現在的自己並沒有阻止江獨客和司徒南湘什麽事的能力,可是,他管不了自己。

    江獨客的手被唐剪一聲喝止影響,稍微頓了一頓,但他隻是茫然地看了躍出來的唐剪一眼,就繼續了他的行為。

    江獨客!”

    唐剪再喝一聲,趨身向前,就去拿江獨客的肩膀,可是這時司徒南湘卻從旁而動,閃電攔在了唐剪身前。

    司徒南湘,你恨的隻是江獨客,為何要眼看著嶽婉瑩如此慘死?”唐剪怒聲道:“她肚子裏,可還有個孩子!”

    嗬嗬嗬,”司徒南湘冷笑道:“唐剪啊唐剪,明明你已答應了和我合作,卻放了我的鴿子,現在更是出來擋我的事,你還真的很像江獨客,都不是一個守諾之人啊。”

    這是另外的事,現在你快讓開!”唐剪聳眉。

    眼前,他們的動作完全沒有影響到江獨客,他依舊徒手撕著嶽婉瑩的肚皮,而且分明已經撕裂開來。

    嶽婉瑩沒死,也沒暈,卻已沒有半分自救的力氣,隻是躺在那兒,任由別人如何自己。

    看著那畫麵,唐剪驀地想到了小毛子,仿佛看到了當年林遲英也是這樣自己撕開肚皮生下了小毛子的畫麵,心尖一陣痙攣。

    唐剪已經再沒有可供耽擱的時間,司徒南湘絕不肯讓地擋在身前,一咬牙,唐剪猛地出手,屈指成拳,打向司徒南湘左肩。

    司徒南湘當然看得出唐剪身上帶傷,當然看得出唐剪體力不濟,所以唐剪的出手在他看來根本就是笑話,是不自量力,是不知死活。

    唐剪一拳打來,堪堪已到司徒南湘肩上,司徒南湘左肩忽縮,右掌同時自下而上,斜斜打向唐剪小腹,勁氣過處,破風如刀。

    唐剪身體沉重,一擊不中,躲避司徒南湘的反擊時也是遲滯,身體雖躲開了,衣衫卻已被司徒南湘指甲劃開。

    唐剪隻能盡出全力,密集強攻,雙臂交錯纏繞,將自身“星錯拳”中最淩厲的招數,向司徒南湘招呼出來。

    司徒南湘微露意外,確實,他並沒想到這樣狀態下的唐剪,還能打出如此淩厲迅猛的拳,他知道,自己之前倒小瞧了唐剪。

    但些許意外並沒有讓司徒南湘對自己可以輕鬆打敗唐剪這點有所懷疑,展動身形,他隻取守勢,已經將唐剪完全牽製。

    是的,司徒南湘並不想打倒唐剪,他不需要,他隻需要牽製住唐剪,給江獨客以時間就可以了。

    唐剪當然也看得出司徒南湘的用意,不由亦怒亦急,卻是沒有辦法。

    激鬥之中,唐剪禁不住焦心地去看江獨客,他發現江獨客已經撕開嶽婉瑩的肚皮,將雙手伸進嶽婉瑩的肚子摸索。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誅仙鎮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為什麽這裏的人都是這樣殘忍,這樣無情?!

    唐剪心底怒吼,恨不得立刻打倒司徒南湘,可是終是不能,急憤交攻,突然覺得胸口一悶,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唐剪這口血來的意外,司徒南湘避之不及,竟被唐剪恰好噴到了麵門,不由驚怒後退。

    這卻意外給了唐剪機會,唐剪不顧強進傷身,疾疾跟進,右肩狠狠地撞在了司徒南湘左胸,跟著一記肘拳,擊中司徒南湘右肋之下。

    司徒南湘悶哼一聲,連退三步。

    唐剪雖然有傷在身,但這實打實地肘拳,到底打得司徒南湘五內翻湧。

    司徒南湘不由大怒,陡然灌起一身勁氣。

    唐剪卻已根本不再顧他,探手一抓,抓住江獨客的衣領,猛地把他拎了起來。

    江獨客的手正在嶽婉瑩的肚子裏,被唐剪這樣猛地拉起,他的手血淋淋地抽出,赫然竟從嶽婉瑩的肚子裏帶出已成人形的一個胎兒來!

    那是江獨客的孩子,江獨客終於找到了見到了自己的孩子!

    而江獨客那雙魔鬼之手,帶出來的還不僅僅是那個胎兒,還順帶著嶽婉瑩的內髒肚腸,以及,嶽婉瑩那已經風中落葉般的生命。

    月光混濁,血淋淋的孩子在江獨客血淋淋的手上,染著那混濁的月光,懸在嶽婉瑩慘不忍睹的屍體之上,成就一副淒慘無比的畫麵,看得天地森然。

    唐剪揪著江獨客的衣領,全身如被冰鑄,再也動彈不得。

    在他的眼前,是江獨客,在江獨客身前,是江獨客伸著的雙手,在那雙手上,是嶽婉瑩肚子裏本能活命的胎兒。

    現在,胎兒還不是死胎,還在本能地掙紮著,扭動著,在自己的悲慘命運中做最後的舞蹈。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江獨客看著胎兒,瘋狂地大笑起來。

    司徒南湘一旁看著,眼中射出惡狠狠穿透墨鏡的光,臉上也浮現出猙獰的笑。他的周身已經灌滿勁氣,卻已不必再發。

    看著江獨客捧著那血淋淋的胎兒狂笑,看著那胎兒的生命,在脫離了他淒慘死去的母親的身體後注定的流失,唐剪隻覺雙眼脹痛,似有淚水鼓著,卻流不出,揪著江獨客衣領的手背上,暴起虯曲青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江獨客卻隻表現出瘋狂無盡的歡喜,高高舉著他的孩子,狂笑著,突然向前跑去。

    唐剪的手麻木地、死死地揪著江獨客的衣領,於是衣領被“刺拉”一聲撕開,江獨客笑著叫著,奔跑而去。

    唐剪沒有去追江獨客,因為已經無益;司徒南湘也沒有去追江獨客,因為已經無需。

    唐剪。”

    轉眼間,江獨客已經跑的不見蹤影,唐剪猶自失魂般看著他跑走的方向,司徒南湘冷笑一聲,譏誚地開口了。

    唐剪沒有回答,隻將目光冷冷地轉向了他。

    唉……”司徒南湘裝模作樣一聲歎息,“你看,我們本可以通過江獨客知道到底誰才是你我的仇人,現在卻被你這麽一搞,搞瘋了他,我們想要的答案,也就再不可得了。”

    他竟然一句話把江獨客的瘋算到了唐剪頭上……

    唐剪依舊沒有說話,他胸中滯悶無比,根本無力說任何話,更不願多說任何話。

    司徒南湘卻不在意,繼續說著:“不過世事無絕對,隻要你和我重新合作,我們還是……”

    話至此處,他忽然卻又頓住話頭,因為,唐剪忽然轉回目光,全然不理會他,舉步走向了江獨客跑走的方向。

    也許,唐剪需要一個幫手,但唐剪絕不會選擇這樣的司徒南湘。

    唐剪!”唐剪很快走遠,司徒南湘冷冷盯著他的後背,忽又大聲說道:“這誅仙鎮裏,此時此際,你我若各自為戰,恐怕都隻會是死路一條!”

    ——死路一條,路一條,一條,條……

    靜寂夜空,蕩起司徒南湘層層回聲,唐剪卻恍若不聞,腳下不停,很快消失在司徒南湘視線之中。

    司徒南湘隨著回聲的消逝一起安靜下來,灰蒙蒙的月色下,隻剩下了他和嶽婉瑩的屍體,他悠忽感到一陣發自骨髓的惡寒。

    長久地看著唐剪背影消失的方向,司徒南湘森冷的眼神中隱隱多了一絲掩不住的恐懼,他驀地打了個冷顫,狠狠地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