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星錯怒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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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不知何時多了橢圓形大半輪月,月光慘白,透過誅仙鎮天空上蒙蒙霧氣,將天地間染成一種暗色的灰白。

    老妖精陶五壺在那灰白中越發顯得妖氣十足,仿佛就是從月光中生出來的一般,唐剪看他一眼,忽然便覺得那黑衣人的氣場不是那般令人難以忍受了。

    陶五壺的手中仍拄著藤杖,肩上仍背著聲如黃泉水的血滴子,他是站在司徒南湘身邊的,似乎是在跟他一起逃。

    看來,司徒南湘不僅僅是利用了唐剪,他還煽動了老妖精陶五壺,借了他的力一起逃。

    也是,老妖精陶五壺本身也是殺人事件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甚至是最主要的一個,他雖然神神叨叨說了無數次“所有人都得死”,好像早已安心接受命運的裁決,但他骨子裏肯定還是不想死,所以司徒南湘找他一起突破防守一起逃,實在是很合理的選擇。

    但是,司徒南湘既然已經有了陶五壺,應該已經可以隻憑他們的手段就放倒那些剩下的匪兵,可他還是那般殘忍地利用了小毛子,唐剪於是就越發無法原諒他。

    而現在,即使是司徒南湘有了陶五壺,即使他們都很厲害,但他們到底還是被攔了下來。

    ——誅仙鎮,果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離開的地方。

    不過雖是逃命中,雖已被攔截,但陶五壺的姿態卻仍顯得分外悠閑,便襯得他身邊司徒南湘越發顯得狼狽驚惶。

    既然已經被攔截,司徒南湘和陶五壺也隻能往回退,而這時,唐剪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小毛子本還平靜,看見司徒南湘,卻立刻憤怒而恐懼地指著司徒南湘叫起來:“大哥,他,他是惡魔!”這一次,他甚至忽略了以往他見到就會恐懼的陶五壺,這會讓唐剪想到什麽,不言而喻。

    唐剪心中憤恨,輕輕答應一聲,把小毛子小心放下。而小毛子似是因為看到司徒南湘,受到刺激驚嚇,那一聲叫喊之後,又陷入半昏迷的模樣。

    唐剪心中恨極,慢慢起身,目光森冷地看向了司徒南湘。

    前有匪兵,後有唐剪,陶五壺悠然如妖,司徒南湘的臉卻扭曲了。

    你若獨自逃走,我絕不會在意,但你既已得逞,為何還要如此傷害小傲?”

    唐剪看著司徒南湘,慢慢地問。

    司徒南湘卻冷笑一聲:“唐剪,你還真是愚蠢,你當真以為鄭老三這小徒弟是落入我的手裏了嗎?實話告訴你,我隻是看他不在你身邊,隨口拿他騙你的而已。”也許是感受到了唐剪眼中憤怒的可怕,司徒南湘竟否認了小毛子是落入他的手中。

    唐剪看著他的眼睛:“拿出解藥,我可以不與你為難。”

    司徒南湘又是一聲勉強冷笑,閃躲道:“這小子中了毒嗎?我說了,我根本沒有抓過他,毒也不是我下的。”

    不要逼我出手。”唐剪語帶威脅。

    司徒南湘突然暴怒,大聲喝道:“老子已經說了,事情不是老子做的,老子隻是騙你做老子的工具,唐剪,你最好不要和老子作對!”

    也許是死亡的威脅對他心裏造成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所以他已難以控製自己的焦躁。

    他這裏暴躁喊叫,作為“一條線上的螞蚱”,陶五壺卻仍隻是漠然看著,似超然物外,全部關心人世紛爭。

    唐剪看了看陶五壺:“陶公公,這是唐剪和司徒南湘之間的事,還請不要插手。”

    陶五壺如若不聞,既沒答應,也不搖頭。

    唐剪於是向陶五壺拱拱手,緩步走向了司徒南湘。

    司徒南湘登時紅了眼,看看唐剪,又看看陶五壺,咬牙道:“陶公公,你我可是生死同盟,你現在幫我對付了唐剪,我一定不會食言,定能帶你離開誅仙鎮!”

    陶五壺幽幽地看了一眼攔在路上的黑衣人,喋喋而笑,未做應答。

    而這時,唐剪已經走到司徒南湘麵前。

    請了。”

    向司徒南湘攤開右手,唐剪淡淡說道。

    唐剪!”

    看陶五壺的姿態,司徒南湘已經明白無法獲得他的幫助,這讓他愈發憤怒,陡然厲叫一聲轉向唐剪,獰笑道:“你別忘了你身上有傷,我們交過手,你也知道,就憑現在的你,是斷難打敗我的!”

    他說的本不錯,可是從他的話語裏,誰都聽得出,他分明已經少了第一次和唐剪交手時的自信。

    司徒南湘這一次確實是有了恐懼的,因為上一次唐剪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打傷了他,已經挫到了他的底氣,而現在的唐剪更帶著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憤怒,那憤怒無形而迫人。

    更何況,在唐剪之外,還有攔截者森冷可怖的目光。

    所以,司徒南湘心底虛了,他想用大聲的說話掩蓋自己的心虛,但掩飾的實在不好。

    他色厲內荏的話根本半點擋不住唐剪,他不動手,唐剪趨前一步,便先動了手。

    小毛子身上有傷有毒,唐剪看到了那些匪兵被毒鏢射倒的樣子,所以他需要立刻拿到解藥,也所以,這一次一出手,他就已經使出全力。而因為兩者截然不同的心境,他的出手首先在氣勢上便占了上風。

    唐剪出拳如風,疾勁如雷,拳影瞬間便到了司徒南湘胸前,司徒南湘怒叱一聲,起手相格,唐剪手臂一曲,另一拳又已到了司徒南湘肋下。

    司徒南湘肋下才被唐剪打過,絕受不得唐剪再補一拳,所以司徒南湘急忙抽身便躲,唐剪步步緊逼,星錯拳如此便已展開。

    唐剪的星錯拳,學自他的十七歲。

    當時唐剪流浪世間已有幾年,在滂沱山,他遇到受傷的老拳師、後來成為他師父的章咄,善良的他細心照料章咄十個月,沒有要求一點回報地送章咄離開,一年後,章咄帶著馬頌文找到他,一並傳了他們星錯拳。

    他就那樣結識了馬頌文,再後來,馬頌文學拳不成,卻在一夥隊伍中混得風生水起,漸漸成為將領,後來更拉起自己的隊伍,成為亂世梟雄。他,則徹底繼承了章咄的衣缽。

    章咄年壽不高,五十七歲便死了,他將死前,馬頌文帶人回到他和唐剪身邊,出言不遜,對他一生拳術極盡貶低,氣得他大口嘔血。唐剪激怒,憤而出手,以一人之力打敗馬頌文和手下三個厲害高手合力。

    章咄在唐剪勝後含笑而亡,死前留下解釋——原來他一直愁於唐剪性格優柔綿善,臨敵心軟,難以盡數領悟發揮星錯拳的精要,所以書信馬頌文,要他回來演一場戲,幫自己刺激唐剪,馬頌文演的很成功,終於激發唐剪大怒之下對星錯拳的最佳體悟。

    隻可惜,章咄的用心到底沒能改變唐剪,唐剪性格裏根深蒂固的東西,使他在章咄死後,一直也沒有再一次把星錯拳發揮到那一次的程度,因為,章咄的做法,使得星錯拳對於唐剪,成了必須要在一種“至親之人受到惡毒傷害”的特殊激怒下才能發揮極致的東西。

    這些年來,唐剪一直沒有再遇到那種刺激,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但現在,再一次的那種刺激,唐剪感受到了。

    小毛子被司徒南湘利用至斯,而且還中了奪命之毒,唐剪的心底,被血淋淋地刻下了一個“怒”字。

    所以,這一次唐剪的星錯拳打出來,已經全然不同第一次使給司徒南湘時的淩厲,而是成了十倍二十倍的淩厲,這一點,在他出手的瞬間,就傳遞到了司徒南湘這個受體的意識裏。

    司徒南湘本來就慌,這一下,更慌了。

    唐剪是怒拳無敵,越戰越狠,司徒南湘是怯手怯腳,越打越虛,所以饒是司徒南湘陰毒卑鄙,一旦得到反攻機會,便專打唐剪帶傷的肋下和手臂,但依然沒用很多時間,就被唐剪打得步步後退,盡顯敗象。

    司徒南湘眼神中的惱怒,終於漸漸地完全被恐懼所代替。

    噗噗噗!”

    一時格擋不及,司徒南湘連中唐剪三拳,分別被打在了左肩、右胸和小腹,每一拳都重若鋼錘,隻疼得他麵部扭曲,方寸盡亂。

    陶公公,你是要眼看著我被這廝拖住嗎?難道你已不想逃生嗎?!”

    痛怒之中,司徒南湘尖聲大叫,再度向陶五壺求救,陶五壺卻偏偏施施然走到遠處,越發做出了旁觀者的姿態。

    陶五壺!”司徒南湘已是氣急敗壞,竟是破口大罵:“你這老賊,你……”

    可惜他一句話還沒罵完,又中了唐剪一拳,這一次,直接被打得“哇”地一聲吐出血來。

    上一次他和唐剪交手,是唐剪噴出了一口血,這一次輪到了他。唐剪那口血的噴出促成了唐剪的勝利,可他這口血的噴出,卻徹底讓他陷入敗途。

    一口血噴出,司徒南湘隻覺五內如震,靈魂和軀體的契合似乎都被打出了空隙,對戰的最後一點勇氣更是完全被打光了,突然向後疾撤,一邊撤,一邊發出一聲大叫——住手!

    唐剪沒有追擊,唐剪住了手。

    解藥。”

    冷冷地看著司徒南湘,唐剪隻說了這兩個字。

    唐剪,”司徒南湘臉色慘白,喘息著道:“我說的是實話,我根本不是打傷小毛子的人,更沒有給他下毒,你把時間耽誤在我……”

    你想要我以什麽交換?!”唐剪冷冷地打斷了他。

    唐剪!”司徒南湘尖聲道:“我說了不是我便不是我,若我……”

    司徒南湘氣急敗壞,可是他這尖聲的否認還是沒能說完,再次被打斷了。

    所不同的隻是,這一次打斷他的不是唐剪,而是小毛子的一聲痛叫。

    大哥,好疼!”

    小毛子被唐剪放到了地上,他的狀態仍是半昏迷的,唐剪打敗司徒南湘並沒有用很多時間,小毛子在這點時間裏“醒”了過來。

    小毛子是被痛“醒”的,但他並不是真的清醒了,而似乎僅僅是“醒”了身體,是被疼痛撥動了神經,身體開始無意識地掙紮翻滾,嘴裏夢話般叫喊出了心底最深處視為依靠的“大哥”,和疼痛中的身體本能傳遞給大腦的一聲“好疼”。

    小毛子這一聲叫打斷了司徒南湘,更驚到了唐剪,唐剪霍然轉身,幾乎是一步就跨回到小毛子身邊,將他摟緊在自己的懷裏。

    小毛子的身體猶如火燒,燙的嚇人,不斷地抽搐著,掙紮著,似乎唐剪的懷抱也是他疼痛的一個來源。而他的皮膚已經變成嚇人的草綠色,而且起了一粒粒的雞皮疙瘩,毒氣仿佛已經攻心。

    大哥,好疼,我好疼……”

    眉頭緊鎖,雙目緊閉,但小毛子嘴裏還是這樣本能地叫著。

    唐剪隻覺心內如焚,又憐又恨,第一次,他對司徒南湘生出了澆不滅的殺心。

    而這時,司徒南湘卻得了機會,突然縱身開步,向誅仙鎮裏狂奔而去。

    事已至此,唐剪如何能讓他逃了,抱著小毛子霍然而起,獾行步咬著他的背影疾疾地追了上去。

    夜色幽幽,陶五壺和那黑衣人寂靜無聲地站著,沒有對唐剪和司徒南湘的一追一逃做出任何反應,就像,他們隻是兩具路過人世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