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對上了陳妤毫無感情的冰冷目光，葉銘隻覺腦海裏似乎有白光炸開, 就連秋芷的呼喊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像是從天邊傳來一樣, 聽不真切。

    唯一真實呈現在他眼前的，隻有陳妤慢慢勾起的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容裏蘊含著葉銘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的，極度傲慢的嘲諷。

    這個發現令葉銘心中一跳, 習慣了陳妤在麵對他時溫和的模樣，葉銘竟覺得有點接受不了她此刻的冷漠。

    想到這裏, 他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著自己：明明剛潛進青木教的時候, 他對著陰晴不定的陳妤還能鎮定自若, 怎麽過去這麽久，卻反而懼怕她擺出殘酷的樣子呢？

    陳妤看著葉銘臉上又慌亂又難堪的表情, 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 自顧自說：“這些人，也是護法你引來的吧？”

    不，不對, 他根本沒有去通知師父……

    葉銘張了張嘴, 本能地不想陳妤誤會：“我沒有做……”這不是我做的，這一次, 我沒有想要去害你……

    誰知秋芷急切地打斷他, 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度，聲音顯得十分尖利：“魔頭，是葉哥哥做的又怎麽樣！他本來就是為了殺你而來, 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會故意接近你！你不知道吧，不知道葉哥哥到底有多厭惡你，你覺得他是自願待在你身邊的嗎，都是因為你強迫他！他隻覺得你惡心！”

    葉銘心跳一滯，他想也沒想，低聲朝秋芷吼道：“閉嘴！”

    “葉哥哥，你為什麽吼我？”秋芷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她委屈地說，“我有哪裏說得不對嗎？之前的那次也是……故意中毒來騙這個魔頭，不都是你的計劃嗎，事到如今，你還想要遮掩什麽？”

    葉銘頓時啞然。

    其實秋芷說得對，他一直在做的，都是要取了陳妤性命的事……就算這次的事他不知情，可難道以前做過的事也能一筆勾銷嗎？

    不能的……做了就是做了，他否認不了，可為什麽就是不想當著陳妤的麵，將自己這醜陋的一麵揭開來呢……

    陳妤冷眼觀望著葉銘和秋芷兩個人的神情，半晌突然嗤笑一聲：“罷了，本座對你做過的那些事不感興趣，也不想聽你們吵鬧。”

    葉銘猛一激靈，飛快抬眼去看她，眼裏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希冀，像是在期盼著些什麽，輕聲說：“我並不知曉他們會派人攻進來。”

    雖然明白陳妤相信他的可能性近乎於零，但葉銘卻懷著小小的奢望，奢望她能再信自己一次。

    已經做過的事，他沒有否認的餘地，但同時他也不願去承認那些沒做過的事。

    ……不想她誤會，哪怕自己在她心中或許已經變成了一個該死的叛徒，也不想要她誤會。

    陳妤是這麽多年以來……唯一一個待他這般用心的人，葉銘無法想象得知真相之後，陳妤又會怎樣看待自己……

    她會不會後悔，後悔以前對自己的信任，後悔曾經對他好？

    葉銘被這個可能性折磨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無法想象……無法想象如果陳妤後悔了，如果要收回對自己展露的溫柔，他要怎麽辦？

    “叮，葉銘好感值 5，總計85。”

    “你……你信我……”葉銘小心翼翼地去看她，卻隻撞見陳妤眼底冰冷的嘲笑，頓時像是被人潑了一身涼水，從骨髓深處開始發冷。

    ——她不信自己了。

    “信你？”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陳妤唇邊的弧度更深，但笑意卻不及眼底，她說，“葉銘，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我要是信了你，你還預備怎麽樣？趁我不備殺了我？還是再來一出苦肉計？”

    葉銘臉色煞白，他怔怔道：“我沒想要做什麽……”

    在山洞的那一次，那麽好的機會，他卻放棄了，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或許以後他都無法再對陳妤下手了。

    “沒想做什麽？”陳妤輕笑了聲，“我從前不覺得，原來你也是個喜歡講笑話的人呢。”

    葉銘身子一顫，幾乎站立不穩。

    “葉哥哥，你快過來！”秋芷等了許久，葉銘卻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按捺不住地喊道，“快離開那個魔頭，小心她拿你做要挾！”

    方才陳妤和葉銘兩人的對話聲音並不大，秋芷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隻看見了自己的葉哥哥不斷變得慘白的臉色，還以為他是受到了陳妤的威脅，當即不客氣地指著陳妤罵道：

    “魔頭，休得猖狂！”

    然後轉頭央求著身邊的天機子：“爹爹，你快動手呀！”

    陳妤聽見她的話，冷冷道：“你倒提醒我了，你這般看重葉銘，他倒是可以作為一個籌碼。”

    秋芷臉色一變：“你敢對葉哥哥動手，爹爹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陳妤意味不明地笑笑，伸手就朝葉銘抓去，她的速度並不算特別快，葉銘本來可以躲過去的，但不知中了什麽邪，他隻是呆立在原地，任由陳妤抓住自己的衣領，將他扯了過去。

    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貼得十分近。

    陳妤當然留意到了葉銘不躲不反抗的反應，她湊近前去，呼吸清淺，直直地望進葉銘的雙眸中：“怎麽，你難道是希望我把你當做人質？”

    她一下子就看穿了葉銘的打算，語氣微諷。

    葉銘眼也不眨地盯著她，聲音低啞：“你受傷了，不是師父的對手。”

    他心裏琢磨著，陳妤剛剛差點走火入魔，內傷嚴重，現在妄動內力的話，會遭到反噬的，如此一來，她無法使出全力，在這麽多正道高手的圍攻下，肯定落於下風……

    但如果拿他做要挾……雖然不知道師父會不會有所顧忌，但秋芷肯定不會放任不管，師父對這個女兒向來寵愛，或許陳妤能夠逃走……

    果然，秋芷一看見陳妤的舉動，立刻驚叫：“快放開葉哥哥！”

    葉銘飛快地對陳妤說：“你挾持我逃出去。”

    陳妤望了他一會，緩緩笑起來，她這一笑，葉銘心裏就頓覺不妙。

    “葉銘，你還要耍什麽把戲呢？”陳妤的語氣變得十分溫柔，聽上去含著無限憐惜，“我看你是騙上癮了，都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偽裝，著實可敬。”

    葉銘愣了愣，立刻明白陳妤根本不相信他要幫忙，連忙說：“不是的，我沒有騙你，我隻是……不能看著你送死。”

    陳妤歎息道：“你看，你總是這麽前後矛盾，讓我怎麽信你呢——從一開始，你所做的那些事，不就是想讓我死嗎？”

    “那不一樣——”葉銘有點急了。那怎麽能一樣，之前他根本沒想到，這麽一個被世人視作魔頭的人，居然會對他用心，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也不在乎……

    這樣的人……怎麽舍得讓她死……

    陳妤壓根沒把葉銘的辯解放在眼裏，她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隨你怎麽說，反正你的想法與我無關。”

    她揪著葉銘的衣領，衝著另一邊無比焦急的秋芷揚了揚眉：“你們是否都覺得，本座會拿他來要挾你們？“

    秋芷咬著牙，但理智猶存的她沒有跟陳妤硬碰硬，而是轉頭向天機子央求：“爹爹，快救救葉哥哥！”

    天機子眯起眼，遙遙地看著陳妤，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妤冷哼：“本座可不像你們，隻會使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既然你們想要葉銘，那就拿回去吧——”

    她運起一掌拍在葉銘胸口，便將他往秋芷那邊送去。

    葉銘身不由己地往後飛去，秋芷慌亂的聲音響起，天機子隨手將他接下來，遞給了身後的弟子。

    “缺月教主，想必你已知曉我等來意，你若願意束手就擒，我可擔保絕不傷你教中一兵一卒，如何？”天機子往前一步，與陳妤對峙著，掛上敦厚的笑容勸道。

    “你就是善義堂堂主？”陳妤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在本座這裏，隻有戰死，而無戰敗一說，莫要以為本座不知道你們在外頭將我們傳成邪魔，說什麽本座束手就擒，你就放過教中的人，如此明顯的謊言，你以為本座會信？”

    她冷笑道：“本座手下不養孬種，與其受辱，還不若戰死。”

    秋芷撲到葉銘身邊，檢查完他身上並未受傷，剛鬆了口氣，就聽到父親這般說，立刻不服氣地反對：“爹爹，你跟她好言好語說什麽，這種魔頭殺了便是！”

    “芷兒，你到後麵去，別亂說話！”天機子對秋芷喝道。

    天機子在秋芷心中積威深重，她縱使還是不甘心，也隻能乖乖閉上嘴巴，退了回去，還不忘狠狠瞪了陳妤一眼。

    天機子重新轉向陳妤，繼續勸說：“缺月，既然有解決的法子，為何非得要血流成河？”

    “廢話少說！”陳妤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了，她腳下一動，正要衝上去，身後望舒的呼喚讓她腳步停住。

    “不行，你受了內傷，如何能拚過這麽多人？”望舒看著她，臉上滿是擔憂，“師妹，我用毒拖住他們，你快離開罷。”

    聽著他的話，陳妤的笑容終於染上一絲暖意：“師兄，我有分寸，不要擔心。”

    “可是……”

    望舒還想說什麽，陳妤卻擺擺手，身形一飄，直接往天機子衝去。

    “缺月，既然你冥頑不靈，就莫要怪我不留情了。”天機子搖搖頭，像是十分遺憾她的不識相一樣，大手一揮，正道的隊伍裏立刻竄出好幾個人，與他一同攻向陳妤。

    兩方人馬很快激戰在一起，強勁的內力衝擊掀起狂風，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葉銘好不容易將陳妤那一掌引起的內息混亂調離好，抬頭就看見自己的師父已經帶著人與她戰起來了，臉色不由大變。

    她怎麽能不管不顧地動用內力……會出事的！

    秋芷原本攙扶著葉銘，他卻一把將人推開，眼看著他就要往那邊衝過去，秋芷眸色一沉，飛快地出手封住了他的穴道。

    “秋芷？”葉銘對她沒有防備，一下子就被定住了，動彈不得，眼角餘光卻瞥見陳妤的麵色似乎隱隱有些發白，心知之前受到的內傷對她的影響肯定不小，不禁焦慮道，“秋芷，快放開我。”

    “葉哥哥，你想去救她？”秋芷神色一冷，幽幽道，“葉哥哥，你不要忘了，你是善義堂的弟子，是我未來的夫君，你在我麵前，居然想著要去救那個魔頭？”

    她眼中閃過嫉恨：“葉哥哥，我早就覺得你不太對勁了，你說，你是不是對那個人有意！”

    “你胡說什麽！”葉銘直覺不能刺激到秋芷，於是一邊不動聲色地試圖衝開穴道，一邊說，“秋芷，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不要胡鬧。”

    “你和爹爹都覺得我是在胡鬧！我隻是想殺了缺月，這有什麽不對嗎？我們做這麽多，不就是為了能殺了她嗎？為什麽你們都認為我是在胡鬧！”秋芷忽然喊道，臉色有些許扭曲，“葉哥哥，你三番四次為她說話，那天還阻攔我給爹爹傳信，你難道當真對她動了情？”

    秋芷步步逼緊：“對一個男人，一個魔頭？”

    缺月不是什麽魔頭，更不是男人……

    這句話哽在葉銘的喉嚨中，他看著秋芷發紅的眼眶，歎了口氣：“我之後會跟你解釋的，但她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先放開我……”

    話未說完，秋芷臉色更加猙獰，她完全不想聽下去了，目光一下子變得極其冰冷：“葉哥哥，既然你舍不得，那就讓我來替你動手好了！”

    她抽出佩劍，毫無預兆地橫在葉銘的脖頸上，刀鋒緊緊貼著皮膚，隻要再用力一點，就能輕易刺破葉銘的脖子。

    “秋芷！”葉銘又驚又怒，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對自己刀劍相向。

    “葉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秋芷在他耳邊喃喃道，然後提高音量，衝著正在與人激戰的陳妤大喊，“缺月，你要是不停下來，我就在你麵前殺了他！”

    陳妤顯然是看清了她拿劍架在葉銘脖子上的舉動，不由地分了神，身形稍稍一滯。

    原本她就是處於包圍圈裏，勉強運氣已經使她難以支撐了，這麽一分心，天機子立刻抓住機會，一掌襲向她的後心！

    這一幕被葉銘盡收眼底，他的瞳孔急速放大，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吼：“缺月！”

    陳妤回過神，雖然盡力躲避，但還是被天機子的掌風掃到，傷上加傷，她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

    “秋芷這個小姑娘很上道啊，我總算能不崩人設地敗了。”慢下來的陳妤身上立刻又受了好幾掌，她表麵苦苦硬撐，實則還有心情跟1314聊天，“戲演得差不多，可以收場了。”

    1314：“……那真是辛苦了。”

    陳妤說：“不辛苦，我覺得可好玩了呢。”

    1314冷冷道：“你想多了，我是說其他人辛苦了。”

    陳妤：“……”是錯覺麽，總覺得她家係統變得越來越冷酷了呢。

    “葉哥哥，你看這招多有用，她果然一下子就自亂陣腳了！”秋芷止不住地笑，握劍的手也輕輕發抖，“看來這個魔頭對你動了真心，不過可惜……葉哥哥你是不會背叛善義堂的，對吧？”

    葉銘目光沉痛地望著前方的身影，陳妤已經受了重傷，行動變得非常遲緩，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要敗了……

    就在這時，天機子喝道：“諸位，先不要殺她，魔教罪行罄竹難書，若是在此地將她斬殺，便無法給江湖一個交代，我們先將她活捉，再帶回去受審！”

    活捉！

    葉銘目光沉了沉，但心底卻是一鬆。活捉便活捉吧……隻要她還活著就好……

    “欺人太甚！”因為陳妤的囑咐而不敢妄動的望舒終於忍不住了，他厲聲喝著，就要上前幫忙，可剛邁出一步，陳妤卻忽然回過頭來，衝他淡淡一笑。

    “這事與你無關，快走！”陳妤聚起最後一點內力，用掌風將望舒送出包圍圈，眼看著他消失不見，這才放鬆下來，也不再多做抵抗，任由天機子率人將她綁了起來。

    即便是被俘虜，她的姿態依舊高高在上，頭顱高昂，仿佛永遠都不會認輸。

    “把她帶回去。”天機子吩咐道，然後對其他門派的人一拱手，“諸位，請放心將這魔頭交給老夫審問，老夫定會給各位一個交代的。”

    陳妤冷眼望著他和其他門派的掌門相互客套，嘴角的笑容透著不屑，隨後目光一轉，定格在秋芷和葉銘身上。

    秋芷達到目的，早就把劍從葉銘脖子上挪開了，也解開了他的穴道，葉銘重獲自由，也顧不得跟秋芷計較，就要往陳妤身邊走。

    但剛走兩步，陳妤冷如冰霜的視線就將他的雙腳釘在地上，再也無法前行。

    “原來如此，剛剛又是作假，引得本座分神？你們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本座甚是佩服。”陳妤譏誚道。

    “我是被她……”葉銘辯解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葉銘。”陳妤的語氣恢複平靜，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輸給你，本座不冤。”

    “誰叫本座動了情，這不是活該麽？”

    這一句話，就足夠將葉銘打入地獄了。

    她果真還是……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遲了，不要打我qaq

    謝謝除夕的地雷和隨便...的手榴彈！謝謝兩位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