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妤和萱蘭現在所處的地方非常偏僻，且周圍還有樹木遮擋, 不用擔心會被人看見, 所以萱蘭也不用擺出在外人麵前的那副小心謹慎的模樣, 毫無保留地將震驚與擔憂寫在臉上。

    她眼睜睜地看著陳妤咳血，倒抽一口冷氣，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大人，這、這是怎麽回事！”

    萱蘭剛才並沒有進入皇帝寢殿, 並不知曉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令自家的大巫女出來之後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連忙掏出手帕, 三兩步湊上前, 想要替陳妤擦拭掉嘴邊的血跡, 卻被陳妤一揮手給擋開了。

    “無礙，你不要擔心。”陳妤的聲氣中帶了幾分虛弱之感, 但語氣十分平靜, 她向著萱蘭彎了彎唇，安撫道，“我隻是沒料到反噬竟然會這麽厲害……”

    “反噬？”萱蘭情不自禁地拔高音量, “大人, 您方才到底做了什麽？對了，小公子呢, 他不是被您留在身邊嗎？怎麽沒見著他的人？”

    說著說著, 萱蘭越發覺得不對勁。她之前就很疑惑，蘇祈言又不會巫術，壓根就幫不上任何忙, 那陳妤當時為什麽還要把他留下？

    “你說阿言啊……”提到蘇祈言，陳妤的情緒似乎有點低落，她抿了抿唇，不太想在萱蘭麵前談論這個人，於是生硬地轉移話題，“萱蘭，我有些累了，咱們先回去吧。”

    “好……等等，大人，您有什麽事不能跟奴婢說嗎？”萱蘭條件反射就想應下，但很快反應過來陳妤這是在岔開話題，於是肅了神色，以退為進道，“大人，您若是不想說，奴婢便自行去問小公子，他在您身邊隨侍，怎麽會讓您受了這麽重的傷！”

    說完，作勢就要往回衝去。

    陳妤終究是拗不過她，隻好半真半假地說：“我是為了救皇帝陛下才遭到反噬的……”

    萱蘭不相信：“大人，奴婢雖然沒有您的天分，但還是能看出點門道的。當時在寢宮裏，奴婢就發現陛下體內死氣沉沉，已是氣數將盡之人，咱們是無力回天的。”

    “是這樣沒錯……”陳妤還是含含糊糊，不想讓她知道事情真相。

    但萱蘭與陳妤相處多年，對她的一舉一動都了然於心，見陳妤目光有些躲閃，萱蘭就清楚她沒有將全部事情告知，頓時痛心道：“大人，神宮巫女的修行講究順應天意，若是逆天而行，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您可千萬別告訴奴婢，您、您給陛下強行續命了呀……”

    陳妤不說話，但目光卻更加漂移，顯然被萱蘭說得心虛。

    看到她的表情，萱蘭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登時被氣著了：“為什麽！您明明知道這樣不可為！”

    陳妤眼神閃爍，麵色為難，萱蘭看見後，忽然福至心靈，問：“是不是為了小公子？”

    眼見瞞不過，陳妤輕聲回答：“阿言是陛下的孩子，他求我救陛下……”

    萱蘭吐了口氣：“所以您就答應他了？”

    陳妤沉默幾秒，微微一點頭。

    萱蘭簡直要瘋了。她很清楚就算給皇帝續命，也不過是拖延三個月的時間，而且還要付出嫡係血脈的半身精血，如果蘇祈言確實是皇帝的孩子，他自願獻血，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但是……

    蘇祈言的命早就與大巫女連在了一起，他這種自殘行為是會連累陳妤的！

    “大人，難怪您如此虛弱，您……您的精血是多麽珍貴，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失掉！”萱蘭顧不上主仆尊卑，一把揪住陳妤的手腕，想要查看一下她的情況，“您為何要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那個人怎麽能跟您相提並論，您可是神宮的大巫女，大周國運全憑您一人來維護，您這樣豈不是……”

    萱蘭氣得臉色通紅，她很想大罵一通，罵陳妤不懂得愛惜自己，可一捕捉到陳妤憂愁的目光，剩下的話就哽在喉嚨中，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最後，萱蘭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

    陳妤見她稍微冷靜些許，才開口道：“阿言是皇子，他求我也是心係父親安危，再說了，神宮本就有保護皇室子弟的義務……”

    萱蘭打斷她：“大人，別忘了當初他中毒瀕死，是您將他救回來的，難道這還不夠嗎？他欠了您這麽多，還有什麽資格來求您！”

    陳妤別過頭，避開萱蘭咄咄逼人的視線，平靜道：“萱蘭，你跟在我身邊多年，知道我從小沒有父母親族，逢年過節，神宮中的巫女都可以外出探親，唯獨我不行，因為沒有人在神宮外等候我。我將阿言帶在身邊這些年，看著他長大，心中早已把他當作親人一般，我們二人皆是無親無故，所以我總想著，若是我不多疼愛他一些，他也會落得像我這麽孤零零的……他還小，不應該受這些苦。”

    “但是現在……他找到了自己的親人，他和我，又是不一樣的了。”陳妤唇邊揚起一絲極淺的笑意，萱蘭突然發現她的雙眸水盈盈的，那水波似乎隨時都能漫出來，“既然阿言他本是皇子，那麽關心父親也是正常的，我不想讓他傷心，更不想讓他在剛見到父親的時候，就要承受死別之苦。”

    萱蘭睜大雙眼：“您一直在為他著想，可是……”為什麽不想想自己呢？

    後麵那句話還沒說出來，周圍突然響起了枝丫被踩斷的“喀嚓”聲響。

    “何人在此？”萱蘭神色一凜，抬手就要畫出符咒，但剛畫到一半，陳妤卻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萱蘭，不用緊張。”陳妤安撫道，然後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說，“太子殿下居然也會做出偷聽他人談話的事情，傳出去可不得了了。”

    “太子？”萱蘭一愣，雙手無意識地放了下來。

    樹叢後繞出一個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他歎著氣，像是極為無奈似的，瞥了陳妤一眼：“大巫女怎麽知道是我？”

    聲音中有壓不住的淡淡笑意。

    陳妤很誠實地回答：“你身上的真龍之氣在十米開外都能感知到，何況是站得這麽近？如果我還不知道是你，那就是瞎子了。”

    蘇祈淩臉上閃過一絲明悟，然而沒等他開口，陳妤率先問：“太子殿下都聽見了什麽？”

    “我聽見什麽全取決於你。”蘇祈淩沒有半點被人當場抓包的窘迫，端的是一派清風霽月，“要是你不想讓我聽見，那我方才就是個聾子。”

    饒是剛剛陳妤正在說些沉重的話題，心情並不算好，此時也不由被他逗笑了。

    “偷聽雖不是君子所為，但看在你識趣的份上，便不同你計較了。”陳妤眼底的水光徹底平息下去，她轉頭看向萱蘭，說，“我有些私事想與殿下聊聊，萱蘭，你先回去吧。”

    萱蘭猶豫著瞥了蘇祈淩一眼，顯然不太信任他：“可是……”

    蘇祈淩麵容溫潤，聲音也柔和：“放心，我會把你們大巫女平安無事地送回東宮。”

    他都這麽說了，萱蘭自然不可能再開口質疑，向著二人略施一禮，便告退了。

    萱蘭一離開，蘇祈淩便帶頭往園子外走去：“邊走邊說罷。”

    陳妤跟上了他的腳步，與他並肩而行，剛開始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慢悠悠地繞著禦花園的湖邊走著，悠閑得像是在散步。

    “……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最後還是陳妤忍不住先問道。

    蘇祈淩笑了笑：“問你什麽？關於我那個皇弟的事情？”

    陳妤：“……”

    或許陳妤的不知所措比較明顯，蘇祈淩也沒硬逼著她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初時知道這件事，我的確挺驚訝的。父皇子嗣眾多，而十七皇弟又是擠不顯眼的一位，如果今天你不告訴我說那孩子就是十七，我估計都想不起來十七的容貌。”

    話鋒一轉，蘇祈淩又問：“我聽說，是你救了十七？”

    陳妤想了想，還是沒說其實蘇祈言就是那一天他馬車上看見的、而且還嫌棄過的乞丐。

    “機緣巧合而已，我救下阿言，他說無處可去，我便將他留在了神宮。”陳妤的語氣中多了一絲歎息，“這一留就是四年，我還以為……我從此能多一個弟弟。”

    “……阿言？”蘇祈淩重複了一遍她的稱呼，語調有點古怪。

    正當陳妤覺得有些不妙，抬頭看向蘇祈淩時，他的臉上依舊溫潤如初，半點陰霾也尋不見。

    “你似乎很喜歡十七？”他這樣問。

    陳妤不疑有他，非常誠實地點頭：“阿言人很聰明，學什麽都飛快，我之前教導他識字，不出一個月的功夫，他便能將整本書上的字都認全；他也愛看書，神宮的藏書閣被他翻了個底朝天，有段時間他直接把被褥搬過去，累了就睡在那兒，醒來就繼續看，若非他沒有修煉巫術的天分，我倒真想收一個弟子了……還有，他是我見過最乖巧、最令人省心的孩子，隻是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太乖巧了，總是讓我擔心他會不會吃虧……”

    陳妤提起蘇祈言來，似乎就刹不住車了。她和蘇祈淩沿著湖邊一直往東宮走去，她不停地說，蘇祈淩則是安靜地聆聽。

    對蘇祈淩而言，這些話是頭一次聽見，新鮮得很，但對於一直住在陳妤腦海裏的1314來說，這些話簡直就像是電腦病毒，能讓它內部紊亂。

    “算我求你了，換個台詞不成嗎？”1314一臉絕望，“你對著不同的人，將這套說辭翻來覆去重複了不止三遍了吧？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至於嗎？”

    陳妤嘴上還在念著詞，卻一心二用地向係統解釋：“這你就不懂了，在不同的場合，就算是同一句台詞都會呈現出不同的效果。”

    這個智障真入戲啊……

    1314說：“你真是個合格的演員。”

    陳妤謙虛：“應該的，但我覺得合格這個詞用得不對，我這種資質，難道還擔不起一聲天才嗎？”

    1314：“……誰說的，你太當得起了。”

    陳妤：“最愛你了，嘻嘻。”

    等陳妤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她才裝作發現自己話說太多的模樣，頗為不好意思地打住話題，歉意地看了蘇祈淩一眼：“難為你聽我一路嘮叨的。”

    “不，我覺著挺有趣的。”蘇祈淩唇邊掛上了熟悉的笑容，明明那弧度怎麽看都非常溫和，陳妤卻莫名感覺有一股寒意襲來，“我並不了解十七，跟他也沒見過幾次麵，不過這遺憾倒是從你嘴裏補足了。”

    不知為何，陳妤覺得現在不接話會比較好。

    果然，蘇祈淩並沒有想要她的回應，說道：“隻是可惜了，十七身份確認後，必定是要回到宮中的，你那麽喜愛他，恐怕以後見麵的機會卻不多了。”

    神宮規矩森嚴，若是沒有祭祀活動，大巫女都是要待在裏麵坐鎮，不得隨意外出，而相對的，外人若無要事，也不能隨便進出神宮。

    “這我自然知道……”陳妤似乎不太想提起這些，含糊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有什麽變數也說不定呢。”

    蘇祈淩並不喜歡她這樣不明確的態度，不過他是個聰明人，所以隻看在眼裏，並沒有表露出來。

    “隻是，你若真舍不得他，想要時常看見他，倒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其實陳妤心中早有計較，畢竟她的任務對象是蘇祈言，自然不可能把他推得遠遠的，但蘇祈淩卻說他有辦法，陳妤的好奇心就被吊起來了。

    蘇祈淩彎唇：“方法倒是很簡單的，你隻要住進宮中來就好了。”

    陳妤失笑：“這算什麽方法，你莫不是忘了我的身份吧？我怎麽可能離開神宮。”

    “我還沒說完。”蘇祈淩慢條斯理地補充，“至於你的身份……這的確是個問題，不過我想，要解決起來也沒那麽困難，隻要再往你身上加另一層身份，不就好了？”

    陳妤有些怔楞，一時反應不過來他話中深意。

    臨水的地方較為涼爽，清風拂過湖麵，蕩起一圈圈漣漪，兩人正好走到樹蔭之下，蘇祈淩卻忽然停住腳步，轉身直麵著陳妤。

    樹葉的影子落在他的眼眸中，覆蓋住了最深處的情緒，陳妤抬起頭，隻看見他噙著溫柔的笑意，對她說：

    “你作我的王妃可好，白梨？”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幾天被偏頭痛折磨，躺在床上生無可戀，今天緩過勁來了，十分抱歉斷了幾次，讓我算一下，慢慢補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