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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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 不遂心就上板子,怕都來不及, 告狀哪裏敢, 隻是期盼著她早點接回手罷了, 李夫人笑道,“我看你管著比我可好多了,不如請老爺多辛勞一陣子, 我再歇歇。”

    賈赦雖說被誇的得意,到底不耐煩那些針頭線腦的事兒,什麽花樣子屏風壇子的, 就是哪個房子的人應該領多少月錢, 幾等又幾等的,要不是有清客胡湛幫他,說不定連月錢銀子都發不清楚, 他擺手道,“還是你來吧。”又怕她是真沒好,到時候弟妹又讓小丫頭給他沒臉,追問著,“你到底好沒有?若真沒好, 多休息陣子也行。你有什麽要的,跟我說就是了, 弄到弟妹那裏怪不好的。”

    李夫人見他竟怕了王夫人, 好笑著, “你不是要在老太太麵前告她的不是嗎?”

    “咳, 她總歸是弟妹,好了,歇息了。”賈赦也不是全沒了心肝,人家將老妻照顧得這般好,差不多是救了她一命,再要怪從何說起?

    “好久沒見,今日老爺在我這裏不若多說會話如何?”李夫人幾乎是起生回死,心境已然不同,想著之前自己貪戀著麵子上那點兒體麵,到底還是虧損了自己的身子,真要是一命嗚呼,那再有什麽可說的呢?縱再有照顧親戚們,顧念著孩子,也是一場空談。

    也是好久沒見了,賈赦便支起身子靠著,“你想說什麽,把你那煙槍拿來我提提神。”

    “還是免了吧,煙酒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都戒了,眼下我這身子,也消壽不起。”李夫人從荷包裏取出一顆薄荷糖來喂給他,“這是弟妹給我的糖,老爺您嚐嚐。”

    “唔,怎麽這個味兒……”含多一會兒,清涼直沁心脾,頓覺心清氣爽,賈赦想著這段時間廚房、采買還有庫房仍是由弟妹管著,半點錯都沒有,“她倒挺有巧思的。”

    “她是個最會自得其樂的人了。”李夫人也覺得王夫人好,“老爺,如今咱們榮國府裏,有三個賬房,總賬房,咱家的賬房,還有那邊的內賬房,一筆開銷銀子,要經三四回手。別的倒還好,就是月例錢子太麻煩了,我看,不如定下日子,每月初八或者初十派錢,哪個房頭的自有哪個房的人去領,別弄得管家奶奶還要操心這個事兒。”聽弟妹說還有人把這個錢拿出去放利錢,既然如此,她們就不要沾手,免得哪天缺了、少了沒、沒及時發,還是當家奶奶給貪了似的,白受個汙名。

    賈赦滿不在意,“可以,就定在初五吧,月頭放銀子正好讓他們開銷。”這筆銀子他清楚,每月老太太四十兩、夫人們二十兩,珠兒璉兒八兩,元春二兩,他那個丫頭也是二兩,姨娘們都是二兩,下人一等的一兩,二等一吊錢,三等五百錢,他跟賈政,每人兩百兩,一月下來,滿府上下算起來,單是月錢要支出10320兩。

    不算不知道,竟是好大一筆銀子。賈赦將手背在頸後頭,想著他這邊的月錢以後倒還是要分開才好,不然以後等老太太去了,這可怎麽算呢?沒得被人說嘴,讓人覺得他還要占這個便宜。

    老太爺在的時候,為他成家,便在榮禧堂邊上劃了地方修了四進的院子,開的黑油大門,一些鋪子房莊也給他分了,進項開銷都由他自己管,每年老太爺還私下貼補他,已經讓他自立。老太爺一去,爵位他襲了,眼下老太太在,因製不得分家,其實他當初早分了出來,弟弟住在榮禧堂旁邊也沒得說。可老太太依重夫人,家裏的大小事差不多也是她管著,便他家上下的月例錢又開始從公中出。

    還是得分出來,不然他說的儉省豈不是打嘴,他一年也不缺這點銀子,“你把我們這邊的人都算清楚,月例銀子我們自己出。”

    李夫人有些奇怪,“怎麽突然這樣說?沒得跟家裏生份了。”自公中出多好,反正都是賈家的錢。

    “你直管按我的辦就是。”

    大家都一年年大了,弟弟的珠兒比自己的璉哥大,如今親都結了,他就是再甘心也得為兒孫打算……這些日子在老太太跟前,算是全看明白了,老太太心裏也有他,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有老太太在一日,榮國府肯定要交由弟弟來打理,沒得好處都讓他給占了。

    也罷,隻等老太太一去,剩下那應該他要的,他再要。

    *

    賈政領著賈珍、賈珠騎著馬由金陵地頭保主做陪,跑遍了自家祖墳周邊,耗時一個多月,才把田地之事買賣交割清白,上等田四頃,二等田六頃,另有八頃便是些低窪洪澇之地。

    剩下的銀子,由著賈珍建義房、築家學,兼要修繕祖宅祖墳;賈政跟賈珠便找人種桑樹,挖魚塘,買魚苗,每日裏均不得閑。

    賈珠倒還罷,賈政對著他一向是不假辭色,每日裏又領著同進同出,父親在上,生不出半點心思。倒是賈珍這個被父親放縱慣了的富家子,雖說忙著手頭上的事不得空,卻總想著怎麽能躲過叔叔的監管,找個地方好好樂一回才是。

    見賈珍揣著袖子,眼神總勾勾看著外頭,服侍他的萬兒便道,“大爺,二老爺領著珠大爺去看挖好的漁塘放魚苗呢。這裏有金老頭看著,他是家裏的老人,不會錯的,我跟小子們領著爺去樂一樂?”

    聽萬兒一說,賈珍豈不心動,“有什麽好去處?”他心裏清楚,馬嬌兒根本沒死,也就提不上真傷心,他自成年之後,從不像此時這麽長日子缺了女人玩樂的。“光是聽曲說書沒什麽意思。”

    “我前幾日去跟人打聽了,別得去處不好胡鬧,城外頭有個水月庵,裏麵有的是小尼姑,可是標致水靈。”萬兒眉飛色舞描繪著,主子去消遣,他也能得個趣不是。“也不用什麽金銀首飾,隻管添上些香油錢在庵裏,便可以讓爺隨意選。”

    賈珍一聽是個庵堂,讚道,“妙!你去賬上取上五百兩,就說是香油紙錢,我回了叔叔光明正大得去。”

    第二日,賈珍扮了樣子,立在賈政跟前,“本是想著在家裏燒紙添油,可掃梁貼瓦也不像樣,我今日去就水月庵裏幫她添上一柱香,吃一日的齋,明日回來。”

    賈政聽著有理,便應允,“你去吧,身邊帶著人,不可出去胡鬧。”又叫來萬兒叮囑著,“你們都不許縱著爺們胡鬧,清清淨淨去燒了香拜了佛就回來,不然先揭了你們的皮!”

    萬兒忙跪下應著,“萬萬不敢胡鬧。”

    出來到底膽怯,“爺,要不然咱們還是別去了。”到時候萬一事發,挨打受罵肯定少不了,還被清正嚴厲的榮府老爺記上一筆,隻怕全家都要吃掛落。

    賈珍拿了馬鞭子輕輕一揚,“怕什麽,我們也不去別的地方。”他也知道在這個二叔跟前得小心著些。

    一行人瀟灑至到水月庵,倒是不巧,金陵城中也有一位公子,姓齊,今日是他的生日,一幹子朋友幫閑,紈絝子弟們都來這裏玩樂,所以是大門緊閉不開。原也罷了,賈珍抽了萬兒幾鞭子撒氣,便要敗興離開,卻聽得裏麵有些曲歌之聲傳出,便站住了腳,“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轉麵流花雪,登床抱綺叢……”端是唱得讓人心浮神動,賈珍便又敲了幾下門,有個俏生生的白麵尼姑真把門給開開,“來了來了,怎麽又來了這麽些人!”她那青袍僧衣都不曾係緊,寬寬綽綽得,顯得腰兒細細。

    她一眼看見賈珍錦袍玉帶,生得端是斯文品貌,比裏麵那些不知道強上多少倍,心肝也酥了,忙伸手去拉他,“你可是來晚了!”

    佳人嬌媚,賈珍色心頓起,一把按住她的手往自己懷裏帶,“遇見你,哪裏晚了!”說著便擁著她擠身進了水月庵,萬兒見狀忙跟在後頭,剩下隨仆們也跟著進去,才重新把院門關好。

    賈珍上下其手,那小尼姑欲拒還迎,兩個廝鬧著往裏麵走,可一真進去,廳裏置了好幾桌酒菜,一夥人劃拳做樂。見賈珍抱著小尼姑進來,壽星公齊公子笑著的臉便有些掛不住。方才他看上這個小尼姑靜月,誰料她推三阻四的,此時竟小意溫存扶了個公子哥進來,他豈不能氣,把手裏的杯子重重一摔,“老師太,你老好沒意思,收了老子的錢,竟還敢還讓你的小尼姑去找別人,我少了你的嗎?”

    庵主虛靜忙出來打圓場,她收了齊公子的錢,隻好轉向賈珍,見他衣著不凡,話語間賠著小心,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這位公子,您可是走錯了地兒?”

    “哼,大家心裏都清楚,何必腥腥作態,這個我要了,你要多少錢隻管說。”賈珍將小尼姑摟得更緊,看著齊公子道。鬥雞走狗、看戲唱曲,玩個女人,他珍大爺還沒怕過誰。

    萬兒跟著拍出一百兩銀票,把那庵主眼睛都看直了,錢帛動人心,這手忍不住就要去接,可齊公子也不是沒了氣性的,他一碟子菜便扔了過來,卻是準頭不行,直砸到了靜月身上,她唉喲一叫,眼淚滑了下來,嬌怯怯隻巴著賈珍委屈,“這位好爺,您可得帶我出去。”

    賈珍被激得血性,領著萬兒打了上去,他的隨仆便跟齊公子的朋友纏鬥,頓時鬧個人仰馬翻。那虛靜是這個拉不住,那個不敢攔,隻急得跳腳。

    靜月隻站在一旁冷笑,“你直管叫阿彌陀佛吧。”打得好,打得妙,管它怎麽收場,最好這破庵弄出大事來,打死一個才好呢。

    屋裏飯桌倒地,乒乓作響,見打成這樣,萬兒心裏實在害怕,趁著亂忙叫了小幺去給賈政報信,讓他趕緊叫齊了家裏的人來接。

    “快去快去,珍大爺少了根頭發,我們都得掉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