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兌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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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王桂枝笑道, “快起來吧。”她抬手讓人搬凳看茶,“我連日裏事忙,沒顧得上你們,可是有什麽事?”
她雖然有些不自在, 可從來都很清楚,賈政不是她的男人, 他有幾個女人她都管不了, 當然也談不上對著這兩個美人苛刻。就是王夫人本身,也沒拿她們怎麽樣。她就是再吃醋,也隻是自己在心裏麵醋罷了。
卻是周姨娘先開口, “哪裏有事,隻我知道太太有了身孕, 忙做了幾套小衣服,想拿給太太上瞧瞧能不能用。”她招了招手, 跟著她的丫頭彩紋捧著包袱遞過來,“我知道太太喜歡素淨, 特意選的月牙白軟綢鍛子, 您看看!”
王桂枝就著她皓腕如雪的手細瞧, 那樣可愛精致,成比例縮小的娃娃衣服,真是覺得漂亮,讚歎著, “你的手巧, 再沒有不足的了, 我就做不出來這樣的。”周姨娘原就是王夫人身邊的丫頭,一直擅長針線。
“哪裏用太太做呢,太太有什麽想做的,隻管吩咐我。”周姨娘抿著唇笑,一提到針線,她那股子怯弱就全沒了,看來是真喜歡。
周姨娘說話的時候,王桂枝瞧見趙姨娘偷偷翻了一個白眼,美人就是做怪也不會覺得難看,她雙眼靈動,新月型的雙眼皮,讓她在不說話的時候,像小鹿斑比那樣天真可愛,讓人覺得澄淨,王桂枝心裏暗樂,別說愛色的男人,就是此時她看著,也覺得喜歡。怪不得賈政喜歡呢,她要是能投胎個男人,也樂意與豔如春花的美人呆在一塊兒。
“既然這樣,你有空得了閑就可以來找彩雲,她正要做我這季的衣裳呢,彩霞,把我那些不成匹的料子都搬出來。”王桂枝看向周姨娘,“你隨便做,想如何配就如何配,我就等著新衣穿了。”
太太給她派事做,周姨娘樂得跟什麽似的,原她也是太太身邊的體己人,結果被扶成了姨娘,主仆倆人反而相處得淡淡。難得太太又懷了胎,性子轉回來了些。果然不虧是娘說的,隻要自己順從,絕沒有錯的。
“那我跟著去吧,太太那麽好些料子,全搬出來犯不著。”說著她便站起身真跟彩霞一道去。
見這個勉強的臂膀一下就被王夫人支走了,趙姨娘拿出帕子捂住自己嘴角的惱意,這個小蹄子,巴結太太竟比巴結老爺還上心!
王桂枝續問趙姨娘,“那你呢?”書裏探春是mèi mèi,既然賈敏還未報喜信過來,那趙姨娘應該不是懷有身孕了吧?
“我,我就是想問問太太,廚房裏的人不聽使喚,可換了人來調-教,我那哥哥趙國基,一向老實本分……”
她服侍老爺,老爺愛她一陣,就是再在她屋裏呆,給她些銀子花銷,卻從來不讓她張狂,就是床上細語,也不曾應諾過什麽。別說想著扶持家裏人,就是想要個丫頭老爺也不願意理。
此時見太太連廚裏的人都肯提拔,哥哥嫂子又那樣求她,說家裏生計困難,不求妹子拿錢接濟,唯盼著有個什麽差事兒自己賺些錢,那趙姨娘臉上也有光不是。趙姨娘也如此想著,隻得攛掇周姨娘一道來,沒想到她竟隻肯賣乖,可太太既然問了,她梗著脖子就回了。
原來是想介紹人入職,王桂枝心裏想了一想,這事倒不難,這麽多人了也不怕再添上一個。可憐以後探春,若是她的哥哥是個能培養的,也算是給她一個助力了,免得趙姨娘倒三不著兩,“我手頭上倒有好些事兒,他可吃得苦受得累服管教?”
趙姨娘欣喜道,“那自然是的。”
“那你回去讓他寫個簡曆來,說說他認不認得字,之前幹過些什麽,大概懂些什麽,我好方便安排。”
“是是,多謝太太。”趙姨娘真心蹲下來給太太行禮,她還想說以後如何,想著老爺已經有月餘沒去她那裏了,隻得蠍蠍螫螫又坐了回去。
王桂枝無話與她多說,說道,“我這便要出去,你自便吧。”趙姨娘頓時麵如朝霞,訕訕告退離開。回到屋裏悶悶坐了一會子,又趕緊叫了小丫頭去二門上幫她遞口信。
彩雲以為王桂枝真要出去,便拿了大衣裳給她,王桂枝本想歪著打會盹兒的,既然要換衣服,就真出去,“不要這長的,給我件短的吧,我還想去廚房看看。”這裙子長的是漂亮,可弄髒了就可憐了的。實地考察很重要,她要是胡亂規劃了廚房,那酒店可不好開。
“太太有什麽事兒叫他們來就是了,那裏有什麽好去的。”話這樣說,她還是去換了一件藍地白花紗質交領衫。
衣服還沒換完,門外又有人報,“大太太過來了。”
彩雲聽見,撲嗤一笑,“這可是第二遭了,不知道一會兒還有沒有客來!”她笑著給王桂枝係上鬆花漢巾子,再套上雲雁紋黛青對襟比甲,“太太可覺得涼,要不把披肩戴上?”
“不用。”王桂枝見收拾整齊,忙走出去迎,“大嫂子怎麽過來了,有事叫我過去便是。”長嫂如母,來到屋又是客,自要迎接才好。
李夫人笑著挽住她的手往屋裏走,“不過是幾步路的功夫,我想著來見見你就過來了。”
這麽熱情?
王桂枝倒像客人似得跟著進去,讓人快端茶點來,“嫂子別再客套了,有話直說便是。”
“我就知道你的是好的,我隻問問你,不知道你家可有女孩子沒定親不曾?”李夫人見她問的直接,也不想藏著掖著。她也不知道以後是怎麽樣,賈赦哪裏想得到這些,總得靠著她來打算。
這是想與王家結親?王桂枝微低下頭回想著,如今王家父母已故,王家大哥王子勝在金陵,倒有一個女兒王熙鳳,年齡尚小;這邊王子騰也有個女兒,叫王玉鳳,卻已經定了婚事,再過兩年算了良辰吉日出嫁。還有薛姨娘有個女兒薛寶釵,再有別的,也是別枝旁係,王夫人也記不得多少了。
“不知道嫂嫂想給誰人做媒?”想來此時多半是如此盲婚啞嫁,她也不好直接推退,要細問清楚才好。做媒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婚後甜蜜如意倒還好,要是過的不好,豈不會覺得自己有所失察。
李夫人雙手輕輕一擊,“不就是你的親侄兒,我那璉兒嘛!”
王桂枝瞪大了眼,竟然是他,這麽的早,原來這兩人的姻緣是如此早定的嗎?
可她覺得要是書裏的賈璉,可配不得王熙鳳。
一會兒賈元春捧著幾枝花跑了回來,見她玩的額頭上都有點細密汗珠,便趕緊領著她去擦洗更衣,免得著涼生病。
“媽,你看我摘的花好看嗎?”
“不好看,這花兒哪有我的小姑娘好看呀。”
本想說話的賈政隻有梗著一口氣,轉向看著兒子粉飾太平,悠悠吸了一口長氣,靜下心來把之前要跟他商量的話說了,“老太太過完壽誕,我準備帶你一塊兒回金陵,你先準備起來吧。”
“好的。”要是以前賈珠說不定還想推脫,可此時他清楚這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金陵的地價肯定與京都不同,再說就算是一氣兒置辦,也不可能正好是一大片連地,要是都分散著,管理起來太麻煩。隻怕要先與當地的鄉紳富戶商聚,或是出錢或者用其它的地界來換置才能行。”
這些都不是四書裏能看出來的,賈政覺得兒子大了,懂事不少,讚賞得點點頭,“你說的不錯,不過我們家金陵也有些田地,隻是不是祭田。此番回去,正是機會,好好將其規置出來,選的地也要有條件,一是距祖墳不宜太遠;離祖墓太遠,子孫祭掃時‘顧其近宗而遺其遠祖,失水源木本之義’;二是風水要好,必須是堪輿家認定的“吉地”,免得影響我們及生代子孫。條陳細設我跟你叔伯父會再商量,到時候告訴你知道……”
賈珠連連點頭,忽然想到在京都的一些族人,母親在鐵檻寺罰王藥賣餃子,他時常過去看看,不少落魄的族人住在那裏,光靠著時不時上東府或者西府打點秋風,偶爾才去打下零工熬日子。“不若把他們也帶了回去,既然是自家的祭田,便讓他們耕種豈不正好?”
賈政冷笑,“你想的倒美,那若是他們把田複又佃出去,隻加收別人的租呢?又或者認為你給了的地便是他的,一分田租稅務都不肯料理呢?蠢兒,你當世人都知道務農。那些玷汙了祖宗的敗家子!好生生的家業硬給造敗了!”
他生的眉目清朗,身高八尺,一板起臉來,周身幾乎有著肅殺之氣,賈珠立馬就站起來低著頭聽訓。
王桂枝在一邊看到賈政對兒子這樣,張口就想說話,但猛然想到馮子木教女兒也是恩威並重,他寵雖寵,但應該講的道理一樣不能少。父愛如山,賈政也是在教兒子,她就這樣的插嘴,就太不尊重人了。
賈政眼角看到夫人急急走了兩步想過來,心裏一笑卻看她又好像想通了什麽似的,轉過身領著元春坐在對麵,拿著一件衣裳在那裏溫柔得說著什麽,頓覺挫敗,再沒興致,抬手讓賈珠坐下,“罷了,你且先看著吧。”
“多謝父親教誨。”
經常讓父親教訓的賈珠並沒多在意,媽說了,失敗乃是成功之母,隻要吃一塹長一智就行,不怕做錯事就怕不做事。
賈政再問了幾句書,老太太來問大姑娘,賈珠便領著元春離開。
屋子裏沒孩子鬧騰安靜下來,王桂枝便懶懶得歪在大圈椅上,她得好好歸納一下想法,把規章製度拿出來,能保留下來的,都是精華啊,一手蘿卜一手大棒有獎有罰才能長製久安。
一年365天,廚房天天都離不得人,他們是長年無休的,她卻可以像現代的fú wù行業一樣,將節假日調休到平時休閑的時候。這是她能夠弄出來的福利之一。還有工資,說實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她是附身在廚房哪個人身上,為了自己,恐怕也得想辦法撈外水。
像是李古年,積年的大廚師,月例二兩,另有米糧一年二十斛。這跟九品官員拿的已經差不多,但真要是讓他單靠這點銀米,他能活得滋潤,生四個兒子再給兒子娶上媳婦生孫子孫女?還不是在廚房裏掙的。
除了賞銀,錢從哪裏來,無非是從飯菜中苛扣。這世上沒有哪個是蠢人,所以一開始王桂枝就想著用承包製,相當於把飯堂包出去,他們是肯定有利可圖,賈家也不會讓螞蟻似的小賬弄得煩人,別看這裏二錢那裏幾兩,慢慢累積加起來可不是一筆小數。再說那些個菜都是無故浪費了的,對於她而言實在可惜。汗滴禾下地,粒粒皆辛苦啊!她是真心寧願讓他們去賺那個錢,也不要拐著彎浪費。
這樣的好手藝,光是自己人吃是不是也可惜了?不若開個餐館?
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她相信憑著賈府這些廚子的手藝,加上賈府王家的人脈,貨源能夠保證,隻要設定獨特,味道好,肯定能開得起來!
王桂枝念頭一起,便站起來走動著,這是她的習慣,馮子木是大學生,寫得一手飄逸漂亮的硬筆書法,她沒讀多少書,字寫的不好看,不願意露醜,漸漸她琢磨的時候,不是要拿筆寫下來,而是走著路自個兒細細分析猜想,覺得行動的時候氣血最通暢,大腦活躍。
賈政看孩子們都走了,夫人卻一直沒把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而是根本當他不存在,自己一個人坐著出神,好容易站了起來,卻隻是在屋子裏轉來繞去。
“夜了,我去趙姨娘那裏。”賈政故意在王桂枝走到他跟前的時候開口說道。
王桂枝回過神,隨意點頭道,“老爺晚安。”有珠兒跟元春,她還懷有身孕,趙姨娘生孩子也無所謂了。
把賈政氣得自己甩開簾子就走出了門,真討厭。
彩霞彩雲瞧著不好,不明白好端端得又鬧了什麽,太太怎麽就讓老爺去別人那兒,心裏忐忑不安。難道是方才真的吵厲害了,老爺跟太太置氣?那些廚房的人真該死!
廚房裏的人也生氣!
李古年把彩霞的話對著馮刀秦大娘等人一說,這幾個小團體頭頭都惱火的很。太太把他們找了去,話說的明白,大家都是心裏有成算的,當然明白太太此舉無非是想讓他們聽話,好好把老太太的壽宴給辦下來。根本就是挑明了說,我把錢拿出來交給你們辦事兒,這蜜糖甜了嘴,就別胡鬧,以後遵守我的規則,之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這豈不是兩下便宜的好事兒,誰知道哪個王八犢子嘴上沒把門的破門星給說出去了,還鬧到太太跟前,他們這些人又不是死的!老太太的壽宴,哪裏需要外人幫忙了!
馮刀恨聲道,“查,先從我這裏查起,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既然效大奶奶敢找上太太,我就敢把那小人的嘴給找出來。”
“女人們都交給我!”秦大娘打小力大,她爹拿是個屠夫,殺得一手好豬,她是長女,底下三個mèi mèi一個弟弟,極會燒肉,那雙握慣了大菜刀的手一握,就是咯吱有聲。
李古年續道,“還有敢要主子點菜錢的,也要查。”他說著就覺得可笑,“以前也就罷了,如今太太掌了廚房,你們怎麽還敢要珠大奶奶的錢?”
這下有幾個小幺開始眼神閃爍,就給人揪出來跪在冰涼得青石板上。
“墊上碎瓷片,看他們還敢不敢!”
幾個小幺哭爹喊娘,隻叫再也不敢了,“爺爺奶奶們饒命,小的們再也不敢了。”
“再說那些菜,也不全是落在我們手上。”
“都孝敬了別的幹爹幹娘了,下回再不敢了,求爺爺奶奶饒命。”
秦大娘好容易得了這樣個能出頭的機會,眼看著要黃了,她濃眉大眼怒視著其餘人,“是誰,自己站出來,不要到時候被我們查出來了,別說什麽幾輩子的老臉,不用太太開發,我們自己人都容不得。”
“就是,好端端弄出這些事來!”
“可不是嘛,明明太太就寬厚仁德,現拿出銀子來讓我們辦事,還敢再收她老人家的錢!誰又去推舉外人來,可見跟我們就不是一條心。”
“像老爺說的,攆出去幹淨,天上落雪像白鹽,撒進鍋裏不會鹹,既然不是同路,就別跟我們攪弄在一起。”
這到手的肥鴨子要飛了,大家都義憤填膺,個個都說著清查嚴辦。
李古年看到這樣卻搖了下頭,“好了,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隻拉了馮刀秦大娘說話,“你看他們說的熱鬧,到時候指定交不出人,哪個人手裏沒點首尾,把那些人挖出來說錯了話怎麽辦,他們倒想著不如大家鬧上一鬧,互相隱瞞了幹淨呢。”
秦大娘道,“那太太那裏怎麽辦?”
“太太一向好性兒,以後咱們把他們拘嚴些,不許他們長舌收錢便是了。”馮刀拿不準李古年是什麽意思,跟著道。
李古年苦笑道,“太太是好性了,可她卻不是泥捏的,你們就看著吧,雨露不接著,那肯定是雷霆了!”
馮刀跟秦大娘有些不相信,“不會吧。”
然後真的會。
翌日剛把早飯置辦完,廚房裏難得安靜得吃著飯,彩霞彩雲領著四個賬房二十幾個小廝,抬著桌子xiāng zǐ,擺上算盤筆墨,所有廚房人不許出去,拿秤抬缸,把廚房上上下下從鍋碗瓢盆到鹽米柴炭,就連醬缸酸菜壇都一樣不落的登記在冊。
李古年領著人報數,四個賬戶手裏的筆就沒停過,趕著要準備晚飯才將將忙完。
彩霞坐在欄杆上,見賬房先生們坐著喝茶了,便對廚房裏或是不安或是自在的人道,“還有沒有了,若是想起來找出來我請先生們登上去,若是沒有,到時候對出來漏了可就是自己打臉了。”
站在最後頭的秦婆子早怕得快要癱在地上,這來的也太快了!
冰露被臊得收了手,頓時眼中含淚,直勾勾望著賈珠,她萬萬沒想到,平日裏像這樣的小動作她是習慣了的,大爺從來沒這般給她沒臉。
“……還不出去!”賈珠看她這樣,心裏是有些可憐,要是以往,他也就隨口安慰兩下,可一想到他立的誓言,萬一他掌不住破了誓,母親原就病著正吃藥,有什麽不好,那豈不是他一輩子的憾事。
李紈立在簾外好一會兒,眼圈直發紅,若她還不明白婆婆的一片心意,那她不但是個睜眼瞎,還是個聾子。再被教導得三從四德,哪個女人不希望跟自己的夫君雙宿雙飛,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李家書香門弟,勉強算得上清貴,可家中如何能與賈家相比,夫君樣貌品行無一不是上佳,她自也是傾心,可惜賈家富貴,不說後給她身邊安排的丫頭,就是夫君身邊原有的丫環,就有十二個,哪個不是千嬌百媚。再者她父親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隻略讓她認得幾個字,知道些女烈女德,就是想紅袖添香也是不能。
要不是賈家自有規矩,四十歲以下正室無出,妾室姨娘不得懷胎,隻怕她早就沒有立足之地。
以前王夫人告訴她,要好好約束奴仆,她隻以為自己還不夠寬容大度。昨個兒又讓她不許帶丫環,她又以為是……
此時親眼看大爺把冰露都攆出去,指定是剛才太太跟他說了什麽,李紈心裏十足十的感動,隻覺得太太比自家親娘更對她關愛,更能體會她的心。
她細擦了眼眶裏的淚,輕輕揉了下眼,方提聲道,“大爺,太太讓咱們一處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