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字數:14270   加入書籤

A+A-




    陳道笙回到陳公館, 朝公館東側西式小洋樓走去, 進了客廳,看見陳蓉和白妤薇在客廳裏,白妤薇站起來, “道笙哥回來了?”

    陳蓉說;“哥, 你才回來。”

    陳道笙嗯了聲, 往樓梯口走, 走了幾步,轉回身,又走了回來,問陳蓉, “你快畢業了,有什麽打算?”

    陳蓉說;“哥,我上次跟你說了, 我要去法國留學。”

    “你要跟方崇文去法國?”陳道笙問。

    “是, 哥。”

    陳道笙很無奈,“方崇文心裏沒有你, 你為何執迷不悟,出國可以,你如果真想出國,好好做一番選擇, 去那個國家,你想念哪所學校,事先你都了解了嗎?”

    “方崇文念哪所學校, 我就念哪所學校,不用了解。”

    “你出國留學就是為了方崇文?”

    陳道笙苦笑,自己妹妹和林沉畹都對方崇文一往情深。

    “哥,我出國留學就是為了方崇文,這幾年我學習刻苦努力,也是為了方崇文。”

    為了方崇文能多看她一眼。

    陳道笙不解,“方崇文哪裏好?值得你這樣?”

    “哥,我就看方崇文好。”

    陳蓉執拗地說。

    白妤薇站在一旁,插嘴說:“陳蓉,我跟道笙哥一樣不讚同你去法國,方崇文喜歡林沉畹,你是知道的,我和道笙哥都不願意你去那麽遠,沒人照顧。”

    陳蓉瞅瞅白妤薇,又看看大哥,“白妤薇,我哥喜歡林沉畹,你還不是一樣放不下。”

    白妤薇緘默,閉嘴不說了。

    “我的意見是你在國內找一個好大學,等大學畢業後,在考慮出國留樣的事。”

    陳道笙說完,轉身朝樓梯走去。

    陳蓉在身後說;“哥,我已經決定了。”

    陳道笙頓住腳步,回頭說:“我現在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你既然執意要走,我給你安排。”

    然後轉身上樓去了。

    陳道笙走進書房,坐在書案後,伸手拿起桌上相框,相框裏是林沉畹在郵輪上的照片,背景是一望無際的湛藍的海水,海風吹起她長發,笑容燦爛。

    曹震敲門進屋時,看見大哥嘴角噙著笑,深情地對著相框凝睇,曹震突然替大哥感到悲哀。

    “大哥,我派人買通了方家的仆人,打聽到林小姐和姓方的一直跟著家庭教師學法語,現在又雇了一個英文家庭教師,學英文,方家的仆人說,姓方的家裏準備他中學畢業馬上送他出國。”

    曹震看了一眼大哥手裏的相片,同情的眼光,“大哥,林小姐要跟這姓方的走,大哥是不是把姓方的廢了,這姓方的小白臉,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是不要命了。”

    陳道笙把目光從照片上移開,“對付姓方的容易,可這樣林小姐隻拍離得更遠了,再等等,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姓方的。”

    “大哥,是不是派人監視方家?林小姐那邊也派人看著。”

    “她們要走,一定乘郵輪走,港口碼頭火車站都派人盯著。”

    “大哥,你放心,她們插翅難飛。”

    已經入夏,天氣炎熱,書房頭頂吊扇旋轉著,黃銅扇葉呼呼地涼風,吹起桌上的紙張,曹震站了一會,涼快多了。

    陳道笙靠在椅子裏,“北平來的禁煙官員,要熱情款待,這段時間,碼頭上要嚴加看守,船隻貨物,要仔細檢查,謹防來往船隻偷運煙土。”

    “是,大哥,靳三爺整日守在碼頭上,特別小心,就怕碼頭我們自己的地盤上出事,總理嚴令禁鴉片,這鴉片一禁,不少大煙鬼,這回可遭了罪,抽不上這口煙,他們比死還難受,總理收繳煙土政令一出,國民擁護愛戴。”

    陳道笙手裏握著一個火機把玩,啪嗒打著火,藍色火苗被風扇吹得飄忽不定,將要熄滅,“碼頭倉庫裏麵堆放的貨物,叫靳三爺仔細檢查,別有任何遺漏,加派人手,還有賭場、夜總會,嚴禁在賭場內吸食鴉片,你親自看著,在北平緝毒官員沒走之前,不能鬆懈。”

    “明白了,大哥,總理的禁令,大哥要帶頭執行,不能讓人背後說咱們。”

    兩人正說著,門外輕輕的敲門聲,曹震喊了一聲,“進來。”

    白妤薇推門走了進來,曹震客氣地叫了一聲,“白小姐。”

    “曹爺也在。”

    白妤薇朝他點了一下頭,曹震看看陳道笙,知趣地說:“大哥,我出去了。”

    曹震出門時,特意輕輕地把門關嚴了。

    白妤薇打量著陳道笙的書房,書房跟她上次來時不同,變樣了,林沉畹的放大的照片掛在牆上,她掃了一眼,不得不承認,林沉畹這張照片照得很好,相片是黑白底,相片的角度和光,抓的極佳,林沉畹穿著月白蘇繡旗袍,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

    陳道笙開口道:“找我有事嗎?”

    白妤薇這才收回看向照片的目光,“道笙哥,我畢業後,準備念琛州的大學,道笙哥,你說我念哪所學校好,你給我參謀參謀。”

    陳道笙認真地說:“我認為你還是去北平或上海念大學比較好,琛州的大學,跟北平和上海的大學比,師資力量,條件都不如北平和上海的幾所著名的大學,你留在這裏,太可惜了。”

    白妤薇不敢看他,視線落在桌上,“道笙哥,我已經想好了,留在琛州念大學,哪裏也不去,道笙哥在哪裏,我就去哪裏。”

    陳道笙表情嚴肅,鄭重地說:“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他看了眼桌上小相框中的少女,“我不會改變。”

    白妤薇的雙手握拳,垂在身側,聲音很輕,但很堅定,“道笙哥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堅持,我也不會改變。”

    陳道笙微微蹙眉,“你這樣又是何必?你念國內任何一所大學,或跟陳蓉一起出國,我都可以幫助你,我相信幾年後,你再回頭看,會覺得現在的想法很荒唐。”

    “道笙哥,我不覺得荒唐,我已經選好了琛州的學校,我父親也支持我的選擇。”

    陳道笙蹙眉,唇角緊抿,薄唇輪廓清晰分明,他抓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根雪茄,卻沒有點燃,又放了進去。

    “一個永遠沒有結果的事為什麽還要堅持?”

    黃昏時分,書房裏寂靜無聲,冷清的聲音在光線暗淡的屋裏越發顯得低沉。

    “道笙哥,我不管有沒有結果,我都不會放棄,道笙哥有道笙哥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道笙哥,無論你什麽時候回頭,我都在這裏等你。”

    說完,白妤薇轉身,快步朝門口走去,打開門,差點跟陳蓉撞上,白妤薇快步最後小跑著走了,陳蓉在跟在她身後追,“白妤薇。”

    下午一堂自習課,同學們有的去圖書館,有的留在教室裏複習,唐昀玉這個學期非常用功,眼看又要期考了,她拿上書本,招呼林沉畹,“走,去圖書館,教室裏太亂,我看不進去書。”

    林沉畹把書本放進書包裏,“我出去有點事。”

    唐昀玉看看她,“林沉畹,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你好像一點不著急。”

    “我複習兩遍了。”

    林沉畹離開座位,兩人一起走出教室,在門口分手,唐昀玉去圖書館,林沉畹朝學校正門走了。

    學校管理嚴格,除了中午休息時間,不放學生出學校,學校門衛認識林沉畹,給她開了門。

    走出校門,林沉畹站在馬路邊,攔下一輛黃包車,告訴一聲,“利通洋行。”

    她平常攢下的零用錢,都存在這家洋行裏,她把錢取出來,一共有五十塊銀元,小心包好,揣在懷裏,然後,坐黃包車回學校。

    學校門衛一個中年大叔,問:“這麽快回來了。”

    林沉畹笑答:“辦完事,抓緊趕回來了,怕耽誤上課。”

    看了下手表,還有二十分鍾自習課才下課,走進教室,教室裏有三四個同學在看書,林沉畹走到座位上,從書包裏掏出書,又複習了一會功課。

    育德中學高中三年的學生,還有三天最後一次期考結束就要離校了,林沉畹在教學樓後門等方崇文,下課鈴聲響過,跑出幾個低年級剛下課的同學,林沉畹看見方崇文的身影,林沉畹叫了一聲,“崇文哥。”

    兩人來到經常去的校園後的草坪,林沉畹在地上鋪了兩塊手絹,兩人並排坐下,方崇文問:“畹妹妹,我們要走的事,你家裏沒懷疑吧?”

    草坪新鮮的翠綠,生機勃勃,林沉畹笑說:“沒有,我在家裏跟往常一樣,她們一點沒發現什麽。”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手絹包,放在方崇文膝蓋上,“崇文哥,這是買船票的錢,”

    方崇文拿過來,解開手絹,看裏麵五十塊銀元,又小心地包好,放到她懷裏,“我的船票家裏已經給我訂好了,你的船票我也買好了,跟我是一艘郵輪,你的船票錢我還出得起。”

    林沉畹又把手絹包放到方崇文懷裏,“崇文哥,這些錢你拿著,船票錢你不要,這個作為我們到國外平常生活開銷。”

    方崇文拿起那包沉甸甸的銀元,說明以後兩人就不分彼此了,他發自內心的喜悅,憧憬著,蔚藍的天空飄過淡淡的白雲,不遠處一簇黃色的小花,點綴在綠色的中,這個夏天,是他十九年來最美麗的夏天。

    放學後,林沉畹班級下課晚,她走出校門,看見督軍府的汽車停在那裏,程東林看見她,從車裏下來,給她拉開車門,林沉畹看見五姐已經等在車裏。

    林沉畹上車後,五小姐林秀瓊說了句,“下課這麽晚?”

    “地理老師總壓堂。”林沉畹像往常一樣。

    程東林坐上副駕駛位置,汽車發動,程東林回頭問:“學校快放暑假了?”

    “還有一個禮拜放暑假了。”林沉畹答道。

    “在開學五小姐就念三年級了,一年後畢業,五小姐有什麽打算,念大學嗎?”副官程東林問。

    幾年來一直是副官程東林接送姊妹倆上學放學,姊妹倆跟程副官很熟,程副官二十幾歲,跟她們能說上話。

    “我要念大學。”五小姐答道。

    “五小姐要在本地念大學還是去外省念大學?”程東林問。

    “我要去外省念大學。”

    五小姐極快地說。

    林沉畹看五姐好像迫不及待地要離開家。

    她跟五姐的關係表麵看不出什麽,但五小姐心裏總是不自在,林沉畹想到自己沒幾天就要離開,不一定能夠回來,姊妹倆也許以後見不到麵了,心中湧起一股惆悵,分別了五姐最後都不能理解她,她想起五姐曾經對她的好,倍覺心酸。

    想等出國後,寫信給五姐,五姐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分開或許能修複姊妹情。

    下課晚了,姐妹倆到家時,餐廳裏已經擺上飯了,林沉畹回房,換衣裳洗手出來,大太太和幾個姨太太、七小姐、瑾卿已經坐在飯桌上。

    大太太掃了一眼飯桌上林家女眷,問:“五小姐怎麽還不出來吃飯,”

    五小姐這時走進餐廳,一言不發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林沉畹看一圈,問:“我四姐怎麽沒來吃飯。”

    大太太說:“你四姐頭疼,不想吃飯,你四姐身體弱,大夏天的,還鬧毛病。”

    大太太吩咐侍女,“去告訴廚房,給四小姐做點可口的飯菜,送到她屋裏去。”

    這幾庶女,五姨太原來是大太太的侍女,主仆情分深,大太太對七小姐偏疼一些,大太太比較喜歡四小姐林秀暖,林秀暖溫吞性子,心軟,沒有心機,林沉畹想,大概城府深的人,也喜歡比較簡單的人。

    大伯母能容伯父娶這麽多姨太太,毫不吃醋拈酸,又都相處融洽,大概對大伯父早已沒有了愛,不像四姨太倒是時常表現出對伯父寵六姨太的不滿,所以大伯母極中伯父的意。

    大太太看人到齊了,說了句,“吃吧!”

    大家看大太太拿起筷子,才開始動碗筷,瑾卿從進督軍府,吃飯時,都是坐在大太太身邊位置,大太太不時照顧她,林沉畹看瑾卿的肚子凸起像個皮球,大概快生產了。

    大太太問瑾卿,“大少爺這兩天怎麽沒看見人影?”

    瑾卿眉眼含笑,細聲說:“軍營這幾天練兵演習,大少爺早出晚歸,忙得飯都吃不上,我勸他注意身體,大少爺說他是督軍的兒子,更不能給督軍丟臉。”

    桌上的人都低頭吃飯,誰也沒接話茬,大家心裏明鏡似的,大少爺早出晚歸,泡夜總會,捧當紅的舞女歌女,軍營裏三天五天能看見林庭申個人影。

    大太太給瑾卿夾了一筷子菜,“我這個當母親的話他不聽,你是他枕邊人,平常多勸導他,兒子都要有了,務點正事。”

    “我記著太太的話,大少爺常說,他是林家的長子,孝敬父母,照顧弟妹,擔子很重…….”

    大太太聽了,心裏很受用,不管瑾卿說的真假,說到大太太心裏,瑾卿替大少爺遮掩,討好了大少爺,又討好了大太太,讓外人看著賢淑明理。

    林沉畹看了瑾卿一眼,瑾卿看似柔弱,善於察言觀色,能看出眉高眼低,為人處世,顯然比冷大奶奶高出不是一個段數,這可能也是妻跟妾的區別,原配妻子真心為丈夫好,忠言逆耳,姨太太為生存自保。

    林沉畹剛撂下碗筷,小客廳裏電話響了,一個老媽子喊:“六小姐,電話。”

    她走到小客廳,坐在沙發上,拿起電話機,喂了一聲。

    電話機裏傳來高樹增的聲音,“是我。”

    “高主編你好!”

    “最近沒看見林小姐,你的中篇小說《春寒》在雜誌連載,反映很好,雜誌社接到不少女性讀者來信,你的稿費在我這裏,你什麽時候有空過來取。”

    “高主編,謝謝你!”

    林沉畹要離開了,誠心誠意地跟高樹增說一聲謝謝,是高主編指引她走上寫作的道路,她能用手裏的筆為一些至今還受壓迫的女性說話,反映她們現實中的無奈和心酸,她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有了人生目標,她還會繼續寫下去。

    “林小姐,怎麽突然跟我客氣了?”

    “我能跟高主編說的隻有謝謝兩個字,不足以表達我對高主編的感謝。”

    “林小姐是你自己努力,我居功說我是伯樂。”高樹增風趣地說。

    “高主編是伯樂,我就是千裏馬了。”

    “你有空過來取稿費,謝我不能隻嘴上說。”

    “那我的稿費不要了,算答謝高主編了。”

    “你放假過來取,或者我給你送過去。”

    林沉畹心想,放假她已經走了,答應一聲,“好!”

    心裏默默地跟他說再見。

    林沉畹放下電話機,往房中走,經過四姐房屋門前,想起四姐病了,她拐進四小姐的房間,邁步進了門,輕聲叫,“四姐。”

    “六妹妹嗎?快進來。”

    四小姐的聲音從臥房裏傳出來,聽上去有氣無力,林秀暖的侍女金翠打起門簾,“六小姐請進。”

    林沉畹看見林秀暖病懨懨地靠在床頭歪著,“六妹,你怎麽來了?”

    林沉畹坐在床沿邊,“四姐,你晚飯沒去吃,聽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四姐,你感覺怎麽樣?”

    “六妹,我沒事,我來癸水了,這兩天頭疼。”

    林沉畹看林秀暖小臉發白,“四姐來癸水,臉色很差。”

    兩人又說了兩句閑話。

    門外,金翠的聲音,“六姨太太來看小姐。”

    雲纓進門,“六小姐也在這裏。”

    林沉畹站起來,“我來了有一會,六姨娘坐,我回屋複習功課去了。”

    走回自己屋裏,看見桌上擺著一盒西洋積木,這是她這兩天收拾東西翻出來的,她拿著積木去七小姐林秀萱房中。

    七小姐屋裏,五姨太正看著七小姐寫作業,七小姐看見她,親熱地叫了一聲,“六姐。”

    五姨太趕緊站起來,笑著說;“六小姐來了,快坐。”

    林沉畹把積木放在七小姐書桌上,“送給你,七妹。”

    五姨太說:“六小姐自己留著玩,給她都糟蹋了。”

    “我都這麽大了,早不玩了,給七妹玩。”

    七小姐拿過去,拆開看,“六姐,這還是新的。”

    她放在箱子裏,時間長忘了。

    七小姐高興地擺弄,“謝謝六姐。”

    禮拜日,林沉畹把書架上一摞新生活雜誌拿下來,數了數,她的中篇小說《春寒》在新生活雜誌周刊連載,連載三個月結束,一共十二期刊。

    她把十二本雜誌裝進布袋子裏,小楠問;“小姐要去看大奶奶嗎?”

    “我要去看看大嫂,大嫂已經搬出去很久了,我惦記大嫂,不知道她過得怎麽樣了?”

    “小姐,我也想跟小姐去看看鳳鳴。”

    小楠和鳳鳴等一幹小姊妹一塊玩了幾年,感情很好。

    “你跟我一起去吧!”

    “謝謝小姐。”

    小楠趕緊去做出門的準備。

    禮拜日,督軍府的汽車忙,林沉畹跟小楠坐電車。

    小楠頭一次過來,看這一帶都是低矮的房屋,大雜院。

    “小姐,大奶奶現在住這種地方,這都是我們窮人住的,我家以前也住過大雜院。”

    “此一時,彼一時。”

    小楠沒念過什麽書,但明白小姐話的意思。

    “大奶奶挺可憐的。”

    “大嫂不可憐,大嫂原來的生活才可憐。”

    小楠是不能真正明白冷大奶奶的。

    主仆走進大雜院,院子裏沒人,林沉畹來過,直接走到正房,正房門虛掩著,林沉畹喊了一聲,“鳳鳴。”

    屋裏無人答話,她推門邁進門檻,喊了一聲,“大嫂。”

    沒人答應,走到裏屋,裏屋沒人。

    小楠跟在身後說;“大奶奶和鳳鳴不在家,門怎麽還開著沒鎖。”

    “大概沒走遠。”

    主仆走出來,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從西廂房走出來,拿著臉盆,到共用水龍頭下接水。

    看見林沉畹問:“你們找誰?”

    小楠先搭話,指了指上房,“我們找這個屋裏的人,請問你知道她們去哪裏了嗎?”

    男學生看了看,“好像去後罩房了。”

    正說著,冷大奶奶和侍女鳴鳳從後院轉過來,看見她們,笑著說:“六妹來了。”

    鳴鳳看見小楠很高興,走過來拉著小楠的手,“今天你怎麽也跟來了?”

    小楠說:“我來看看你,你也不說回府看看我們。”

    “六妹,你來了半天了?”冷大奶奶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問。

    “我剛來,看見門開了,進去,沒人,問剛才那個學生,說你們去後罩房了。”

    幾個人進屋裏,冷大奶奶說:“你前兩次來看見的那個年輕的婦人,她男人姓鄒,在外麵做工把腿摔折了,躺在炕上不能動彈,鄒家娘子忙活照顧她男人,一個院住著,我也幫不上忙,給兩個孩子送點吃的。”

    冷大奶奶讓她坐下,“說起來,這一家可憐,全家靠鄒大哥掙錢養家,這腿折了,沒有經濟來源,鄒娘子還要給她男人治腿,家裏揭不開鍋,我叫鳳鳴接濟她們一些錢,我自己能力有限……”

    林沉畹看著冷大奶奶,心生感動,說來挺可笑,以前住在一起不了解大嫂,大嫂搬走了,才知道大嫂人極好。

    林沉畹把小楠放到桌上的布口袋打開,從裏麵拿出十二本雜誌,“大嫂,這是我寫的小說,一共刊登了十二期,大嫂你有興趣看看。”

    “六妹,你不送來,我還正想朝你要,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寫我的。”冷桂枝半開玩笑說;“沒把我寫成冷漠不近人情的的大嫂吧?”

    “大嫂看看,寫的不好,可別背後罵我。”

    小楠跟鳳鳴坐在院子裏小板凳上說話,主仆待了一會,就告辭回去了。

    數著日子,林沉畹在日曆做了個記號,郵輪明天晚上起航,這兩天為了不引起別人懷疑,她正常上下學。

    陳道笙站在教學樓門口,中午下課鈴聲一響,湧出來一群學生,汪寒雪早晨家裏沒給帶飯,要去學校小食堂吃,跟幾個女同學走出教學樓門,一些同學看著門旁站著個出色的男人,悄聲議論。

    一個女生朝站在一側的陳道笙看過去,“那不是我們學校的陳校董嗎?”

    汪寒雪坐過幾次陳道笙的車,彼此都熟悉了,走過來,“陳校董好!”

    陳道笙唇角微揚,“汪同學你好!”

    汪寒雪對陳校董印象極好,平易近人,熱絡地問:“陳校董是要找林沉畹嗎?”

    “是,林沉畹在教室裏嗎?”

    “在,陳校董你等一會,我去給你叫她。”

    陳道笙一直盯著教學樓大門口,林沉畹從裏麵走了出來,看見他瞬間,腳步頓了一下,慢慢地走了過來。

    陳道笙把手裏提著一盒蛋糕遞給她,眼底一片溫柔,“你喜歡吃的蛋糕。”

    林沉畹慢慢伸出手,接了過去,沒看他,低聲說;“謝謝!”

    陳道笙平伸出左手,他左手一直握拳,這時張開,伸到林沉畹麵前,林沉畹猛然抬頭,驚異地望著他,他寬大的手掌心裏躺著一支碧玉簪,精巧剔透,水汪汪的綠。

    “我在北平找到的,你當年喜歡戴的我記得就是這個樣式。”陳道笙低醇的語調說。

    林沉畹慢慢地伸手接過,低頭看著,這是她那年跟他回北平,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店看到的,她很喜歡,他便替她買了下來,以後直到死,她一直戴著。

    良久,她小聲說;“謝謝你!”

    “沒事,我回教室了。”

    她手裏握著那支碧玉簪,提著蛋糕,緩緩地走進了教學樓的大門,沒有回頭看。

    回到教室,把蛋糕給大家分吃了。

    下午上課時,她忍不住拿出那柄碧玉簪,低頭看了半天,前世嫁人後他給她買的碧玉簪,她最喜歡的,挽發時別在發髻上,跟那支一模一樣。

    夜晚,督軍府所有院落的燈熄了,六小姐屋裏的燈也早早熄了。

    睡至半夜,林沉畹突然醒來,四周萬籟俱寂,屋內一片漆黑,前塵往事,突如其來,湧上心頭。

    她穿繡鞋下地,走到窗前,打開窗簾,一地如水的月華,她拿出那支碧玉簪,對著月光,看了很久,銀輝灑在碧玉簪上,染了暗夜的黑一抹綠顯得深幽。

    她把碧玉簪插入窗台上的花盆土裏,一點點地直到土把簪頭盡沒,一滴水珠打濕了花盆裏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