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字數:14922 加入書籤
夜深人靜, 小楠在外屋已經酣睡, 小楠性格老實憨厚,一點沒察覺小姐要走,林沉畹借著月光, 把所有證件找出來, 又從衣櫃裏掏出幾條裙子, 一起裝進布袋子, 從梳妝台捧出首飾匣,撿出兩樣首飾,把匣子裏的首飾裝進布袋子裏,把布袋子放到書包裏, 她走時手裏什麽都不能拿,以免林家的人起疑。
看沒落下什麽東西,然後上床, 今晚的郵輪, 臨走之時,心裏總是緊張, 莫名地擔憂,一時也睡不著覺,靜靜地躺著,直到窗外有微光照進來, 她起床下地,小楠剛睡醒,揉著眼睛進來, “小姐起這麽早?”
小楠走出去打水,侍候小姐洗臉,許媽聽見屋裏小姐起來了,進來跟小楠侍候小姐。
許媽今早有點心神恍惚,一會拿香皂忘了拿毛巾,手裏拿著毛巾,又到處找毛巾,林沉畹撩起一捧水,灑在臉上,人精神了,問:“許媽,你家裏有什麽事嗎?神不守舍的。”
許媽愁眉苦臉地把毛巾遞給小姐,“還不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欠了賭債,被人打傷了,躺在家裏,下不來地,他央了鄰居來叫我回家。”
林沉畹邊擦臉,邊說:“媽媽家裏有事,準你兩日假,回家照顧你兒子,你兒子受傷在家,你也惦記,在府裏也不安心。”
“謝謝小姐體諒我。”
許媽待小姐梳洗完,去餐廳吃飯,回家去了。
林沉畹故意打發走許媽,許媽是個耳報神,經常跑大太太屋裏,跟大太太屋裏的老媽子要好,林沉畹今晚走,要提防她。
小楠頭腦簡單,容易糊弄。
育德中學畢業班最後一天在學校,學校在小食堂裏舉辦了歡送告別會。
同學們要各奔東西,依依不舍之情,有的同學畢業後為前途擔憂,有的男同學不能繼續念書,隻好出去找份差事,有的女同學家裏逼著嫁人,不是理想的對象,喝多了哭得稀裏嘩啦的。
這些哭的同學裏,就有姚誌偉,姚誌偉醉眼惺忪,對陳蓉訴苦,“陳蓉,陳蓉……..你要去法國了,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麵了。”
陳蓉奪他手裏的酒杯,“別喝了,你喝醉了。”
姚誌偉神誌不清,“你知道,我父親已經明確告訴我了,他說要我自己掙錢,從現在開始不管我了。”
陳蓉有些不耐煩,“那你就別上學了。”
小聲說:“反正你功課不好,學也沒用。”
姚誌偉耷拉著頭,“陳蓉,你的心真狠……”
陳蓉‘哼’了一聲,別過臉。
“陳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陳蓉翻了他一眼。
小聲嘟囔,“就你這樣誰能瞧得起你。”
“你嫌我沒錢,沒出息。”
陳蓉撇嘴,心說,你確實沒出息。
姚誌偉趴在桌上,“我家境不好,念不起大學。”
陳蓉冷冷地說;“你可以念不要學費的大學。”
貧窮人家的子弟如果想念大學,一般會選擇師範院校,像北平的師範大學、以及各省的省立師範學校,都是不收學費的,很多師範院校甚至還免費給學生提供食宿。
民國沒有統一高考,高中畢業想讀大學,直接去想要就讀的那所大學報名就即可,報名的時候隻要繳納報名費,一般學校是三五塊大洋。不管最終是否取得入學資格,報名費是不給退的。
民國各學校沒有統一的入學考試的時間,考生們可以同時報考好幾所大學,入學機會很大,但去報考大學所在地的食宿費自理,報名費同時交好幾份。
陳蓉瞧不起姚誌偉也是有原因的,家境不好,自己又不肯努力上進。
姚誌偉猶自自言自語,“陳蓉,我喜歡你。”
陳蓉佯作沒聽見,眼睛卻在人群中搜索方崇文,方崇文跟幾個男同學在旁邊的桌上話別。
姚誌偉端著酒杯,趴在桌上,嘟嘟囔囔,說到最後已含混不清。
陳蓉推了推他,姚誌偉趴在桌上不動,陳蓉懶得管他,撇下姚誌偉,來到方崇文的桌前,一個坐在方崇文身邊的男同學讓出座位,看兩人說話,幾個男生知趣地紛紛躲開了。
陳蓉坐在方崇文身邊,端著酒杯,“方崇文,我敬你一杯酒。”
方崇文端起酒杯,“陳蓉同學,我祝你萬事如意。”
方崇文一口喝了,陳蓉握著酒杯,卻沒喝,陳蓉已經喝了不少,情緒有些控製不住,“方崇文,你坐那天的郵輪,我跟你一起走。”
陳蓉不知道方崇文買了今晚的船票,方崇文瞞著所有人。
方崇文放下酒杯,“陳蓉同學,你如果因為我出國,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陳蓉臉色漲紅,委委屈屈,“方崇文,我已經跟我哥說了,我要跟你走,我哥也答應了。”
方崇文表情嚴肅,“陳蓉同學,謝謝你對我的厚愛,我們永遠都是同學。”
“方崇文,你不帶我走,我自己去。”
“陳蓉,你太任性,你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對陳蓉是死纏爛打,方崇文無可奈何。
“我的感受你考慮過嗎?我沒臉沒皮地追你,你以為我好受嗎?”
陳蓉酒喝多了,眼圈紅了。
方崇文心地善良,陳蓉畢竟對自己一片癡情,他緩和了語氣,誠懇地說:“陳蓉,我有喜歡的人,我們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耽誤你。”
方崇文看著那邊跟杜雲峰說話的林沉畹。
林沉畹問:“杜雲峰,你畢業了,去北平嗎?”
“我去北平燕京大學,已經定了。”
“燕京大學是一流的大學,你在哪裏一定能發揮所長,未來不可限量。”
林沉畹舉起酒杯。
杜雲峰跟她碰了一下,“燕京大學是教會辦的學校,哪裏環境優美,條件優越,室內有暖氣、熱水、抽水馬桶、浴缸、飲水噴泉,我希望林小姐畢業後,也能去燕京大學。”
“燕大首先是住宿條件好,北大的學生6個人一間宿舍,冬天沒有熱水供應,燕大兩個人一間宿舍,每間宿舍都配備了浴缸、電話、飲水器和洗衣設備,學校不間斷供應熱水,每個樓層還都有一個小廚房,學生還可以在小廚房裏自己做飯吃…….”
杜雲峰早已了解清楚,侃侃而談,“教會學校的英語教學是一流的,大多數教科書都用英文編寫,老師用英語講課,學生用英語交流,學生的口語水平高得驚人,隻學一兩年英語,就能跟外國人順利交流。
杜雲峰又補充了一句,“教會大學比國立大學學費高,甚至是公立大學的幾倍,以林小姐的家庭負擔得起。”
燕京大學是實行男女同校學習生活的第一所高校,每年162塊銀元學費,燕京大學規模不大,每年也就招三百人左右,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女生。燕大的新聞係最出名。
林沉畹笑笑,不答,又轉移話題,“燕京大學都開什麽學科?”
“文學院、自然科學院和應用社會科學院,包括中文、外語、曆史、哲學、心理、教育、新聞、音樂、化學、生物、物理、數學、家事、政治、經濟、社會等學係,你可以學你喜歡的學科。”
“聽杜同學一說,能夠讀燕京大學,是多少人向往的,我原來的理想是讀燕京大學或者金陵女子大學。”
金陵女子大學也是一所教會學校,每學年學費200塊大洋,外加20塊大洋的書籍費、10塊大洋的校服費,繳納24塊大洋的試驗費等,這些費用,對督軍府來說,很輕鬆的,伯父一定能同意的。
但是,現在情況變了,她以前的計劃不得不改動。
歡送會沒結束,林沉畹跟方崇文偷著出來,林沉畹把衣裳首飾證件的的布袋子交給方崇文,“崇文哥幫我拿上,我晚間從家出來,空手出來。”
兩人又約好了時間,在海港碼頭見麵,林沉畹先回到小食堂裏,她不知道,她先走後,方崇文被一個方家傭人找走了,方崇文走得匆匆忙忙,沒來得及跟林沉畹打一聲招呼。
陳公館
二樓書房裏,陳道笙跟靳澤林說話,靳澤林說:“大哥,碼頭倉庫裏堆放方家的棉紗原料棉,我們以為方老板是個正經生意人,沒打算仔細看,手下弟兄把一個棉包捅漏了,裏麵的煙土漏了出來,我帶人查了方老板所有的貨物,大量的煙土,想不到方老板人看著老實,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
陳道笙手裏撚著一串佛珠,“大煙館表麵關賬了,背地裏還在開,鴉片屢禁不止,民國政府出台禁煙令,竟然還有人敢公開頂風上。”
“警察廳已經把方老板抓起來了,投進了監獄,方老板正撞在槍口上,這回攤事了,沒有人能保得了他。”靳澤林說。
陳道笙有些疑惑,“方老板的人品,按理說不能辦出這樣的糊塗事,我想內中必有原因。”
靳澤林說:“大哥,棉紗原料打封貨船運來的,除非方老板自己人動了手腳,也許方老板不是很清楚,下麵的人幹的,我估計這麽幹不是一回了,隻不過現在查的嚴,被我們發現了。”
陳道笙沉思,看一眼桌上的相框裏的照片,深眸微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老天都幫他留住林沉畹,方家的事早不出晚不出,時機太恰當了,如果今晚方崇文和林沉畹要跑,他出麵強行把人抓回來,交給督軍府,林沉畹對自己心存記恨,這根刺,紮在心裏,怕永遠沒法消除。
靳澤林出去了。
他拿著相框凝視著,心裏隱隱作痛,前世的記憶很模糊,他跟她之間的記憶極少,他記得她經常戴的簪子,隻記得是在北平買的,他跟她唯一一次逛街,他為她買的,以後她天天戴,他卻怎麽也想不起是哪家店鋪買的,他翻遍了北平,一家家店鋪尋找,找了幾天,終於讓他找到那支一模一樣的簪子。
他早知道她是今晚的船票,昨天去找她,把簪子送給她,簪子能找回來,難道人丟了就找不回來嗎?
他跟她之間,能回憶的東西太少,挽回她他能做的隻有這麽一點。
曹震敲門進來,“大哥,方家這回出大事了,北平禁毒的官員尚在琛州,警察廳也不敢徇私,聽警察廳的楊廳長說,已經上報到北平政府,方家販鴉片一大要案,楊廳長說上峰電話指令要嚴懲。”
陳道笙放下照片,“方家少爺還在學校嗎?”
“學校開什麽歡送告別後,方少爺和林小姐都在學校裏,大哥,這樣一來,我們倒省事了,大哥不用當惡人了。”
曹震看著大哥悶悶不樂,也替大哥冤,“大哥,你對林小姐這麽好,在林小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就納悶,林小姐無動於衷,一點不感動,還要跟小白臉跑。”
陳道笙苦笑。
歡送告別會結束後,杜雲峰等林沉畹跟同學們告別,然後跟她一起走,杜雲峰說;“我去北平後,給你來信,我希望兩年後能在燕京大學看到你。”
杜雲峰看著她,“林沉畹,你很優秀,進燕京大學,是你能夠更好發展的一個平台…….”
林沉畹側頭望著他,她不能把實情告訴他,其實,她原來的打算是念燕京大學或金陵女子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一步步腳踏實地,可是家裏,大太太不允許她這樣,她隻有做出迫不得已的選擇。
她不覺得有什麽遺憾,既然已經決定跟方崇文發展,她不想跟方崇文分開,遠隔重洋。
兩人走到學校門口,林沉畹說:“謝謝你,杜雲峰同學,感謝你同校幾年對我的幫助,你是我的人生目標。”
杜大學子參加了全國在上海的演講大賽,雖然沒有進入前三,但取得了前十名的好成績,天道酬勤,有杜大學子這樣的朋友,帶動她朝更好的方向走。
汽車裏,五小姐看著六妹跟杜雲峰說話,五小姐思忖,六妹好像哪裏不太對勁,六妹看上去跟往常一樣,表現得太正常了,反而覺得不正常,方崇文要離開了,分別怎麽不見六妹有一點難過,她跟方崇文感情那麽好。
杜雲峰對六妹有過幫助,僅同學情誼,六妹還跟他告別,可是,對方崇文沒有一丁點不舍,六妹究竟在想什麽。
汽車門拉開,林沉畹上車,五小姐問:“方崇文什麽時候走?”
林沉畹愣了一下,“崇文哥說過一段時間。”
對不起,跟五姐撒了謊,今晚逃走的事,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她屋裏的侍女小楠,都要瞞著。
林沉畹側頭,看見五姐正盯著她看,五小姐卻是另一番心思,難道六妹根本沒打算跟方崇文進一步發展,跟杜雲峰不可能,看不出杜雲峰跟她之間超出同學情。
難道六妹跟陳道笙暗度陳倉,瞞著自己,當初跟自己說,跟陳道笙之間沒有可能,她還真信了,什麽姐妹情,她現在是不信了,林沉畹看見五姐嘴邊似乎有一絲輕蔑。
五小姐思忖,這家裏她一分鍾不想多待,看見大太太惡心,六妹,太有心計,親姐姐軟弱,四姨娘是生了自己的人,隻知道整天打牌看戲,提醒別人她是姨娘生養的,
林沉畹黯然,她走之前,跟五姐都沒有解開心裏的結。
到家後,晚飯還有等半個鍾頭,小楠拿著抹布,擦拭家具上的灰塵,這個丫頭心眼實,幹活不偷懶,主仆這幾年朝夕相處,人非草木,生出感情,林沉畹沒把她當下人看待,當成自家人。
她搬出首飾匣,從裏麵檢出剩下的一對翡翠鑲金鐲子,翡翠鑲金耳環,這一套首飾她本來想等小楠出嫁時送給她,她擺手招呼,“小楠,你過來,先別忙了。”
小楠跑過來,“小姐,有什麽吩咐?”
林沉畹把一對手鐲和一對耳環塞在她手裏,“給你的,拿著。”
小楠看一眼小姐塞在手裏的東西,驚呆了,慌忙要把東西塞回去,“小姐,小楠不能要,太貴重了,小楠隻是一個下人,不能要小姐賞賜的好東西。”
林沉畹又塞回到她手裏,“拿著,留著以後做嫁妝,你我主仆一場,這就算我給你的陪嫁。”
小楠感激地看著她,“小姐今天怎麽想起來給小楠東西,小楠沒想嫁人,小楠要留在小姐身邊。”
主仆分別,林沉畹心中一絲惆悵,想到未來憧憬的新生活,頓時,心中的惆悵煙消雲散,“小楠你以後總要嫁人,我不能留你一輩子,以後找個好人,一輩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小楠拿著那對玉鐲和耳環,說不出今晚小姐哪裏不對勁。
林沉畹帶著小楠去餐廳吃飯,林家的人除了大太太和四小姐沒出來吃飯,姨奶奶瑾卿也不在。
吃飯時,五姨娘跟三姨娘說;“我看瑾卿姨奶奶八成要生了。”
三姨太說:“好像就這兩天,太太緊張得什麽似的,早早請了洋大夫護士來家裏。”
餘下的女眷都在,林沉畹吃完飯,小楠遞過來一杯漱口水,林沉畹含了口水,漱口擦嘴,站起來,自然地對三姨太薛曼琴說;“三姨娘,我同學今晚坐火車去北平,我一會叫家裏的汽車送我去火車站送她。”
五小姐抬頭瞅瞅她,想問什麽,又咽了回去,三姨太說:“你同學幾點的火車?”
“九點的火車。”
“這麽晚?”
“那你讓程副官跟著。”
“好。”
飯桌上其她人沒人懷疑,幾位姨太太經常看戲很晚回來,四小姐有時出門看電影,晚上□□點鍾才回家。
林沉畹從餐廳走出來,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她怕今晚出意外走不了,小楠跟在身後,“小姐去火車站,小楠跟小姐去。”
“不用了,許媽不在,你留下照看屋子。”
她這次走,不能帶小楠,她自己到異國他鄉,不想完全靠方家接濟,她要勤工儉學,不靠任何人,跟崇文哥結婚,她也要獨立,平等地,有尊嚴地跟崇文哥相處,而不是一味躺在男人身上,做一個寄生蟲。
林府的汽車等在前院,林沉畹穿著平常的衣裳,手裏拿著手提包,手提包裏有少量的零用錢,她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給方崇文帶上,這樣路上比較安全。
程東林站在汽車門旁,為她開車門,上車前,她回頭最後望了一眼督軍府,毅然上車離開。
汽車朝火車站駛去,民國初年,修建的幾條鐵路,承載著巨大的客流量,火車站裏熙熙攘攘,下了汽車,林沉畹看了一下手表的時間,七點半,對程東林說;“程副官不用進去了,在車上等我就行,我同學九點的火車。”
程東林不放心,“小姐一個人行嗎?”
“火車站裏有警察,這麽多人沒事。”
程東林猶豫,沒再堅持,林沉畹一個人進了站裏,程東林回到汽車上等。
上次遇見扒手,這次她緊緊攥住手裏的提包,林沉畹站在火車站大廳門口,看程副官鑽進車裏,她順著人流悄悄出來,在站前叫了一輛黃包車,吩咐一聲,“去港口碼頭。”
林沉坐上了黃包車,才鬆了一口氣,剛才程東林沒有進火車站,如果進去火車站一問,就能發現沒有九點到北平的這趟火車,是她撒謊,大概平常程東林對她很信任,沒有懷疑什麽。
程東林等九點的火車開走發現她沒出來,進火車站裏找人,她早已經乘八點半的郵輪離開了。
海運港口碼頭離火車站不遠,十幾分鍾,黃包車到了港口碼頭。
離開船還有半個鍾頭,乘客已經開始上船,林沉畹等在郵輪入口,方崇文沒有來,她想時間還早,她的船票證件和錢都在崇文哥手裏,崇文哥大概不會讓他父母送行,如果方父母來送兒子,就發現了她們要私逃。
她要去一個陌生遙遠的國家,她對這個地方一無所知,未來有崇文哥,就不渺茫。
林沉畹頻頻看表,時間過去五分鍾,又過了五分鍾,最後還剩下十五分鍾,她跑到馬路上,朝崇文哥來的路上張望,還是沒有方家汽車的影子。
她又跑回郵輪入口,離開船剩下十分鍾,郵輪上的擴音器一遍遍地廣播,催促乘客上船,船馬上就開了。
她幾乎要急哭了,心裏一遍遍念著,“崇文哥,你快來呀!”
郵輪一聲長鳴,駛離港口,林沉畹絕望地站在岸邊,眼睜睜地看著郵輪行駛在茫茫大海中,遠處的船影,汽笛的鳴叫,被黑夜裏的大海悄悄把它吞沒了,毫無聲息,最後變成小黑點,從視線裏完全消失,岸邊歸於平靜。
港口碼頭,漆黑的夜裏,海浪洶湧拍打岸邊,郵輪已經開走了,留下林沉畹還呆呆地站在那裏,望著黑夜中的蒼茫的大海。
海水漲潮了,海浪撞擊著礁石,濺起好幾米高的浪花,水花濺到林沉畹的裙子,裙角打濕了,她毫無知覺。
身後不遠處,陳道笙站在岸上,海風卷起他的衣角,暗夜拉長了一道蒼勁挺拔背影。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碼頭上身影,嬌小而孤淒,茫茫大海顯得她更加渺小,單薄的身影,孤獨無助,像隨時能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洶湧的海浪,一下下撞擊他的心房,他雙手無力地垂下,揪心地痛。
楚行風說:“大哥,你站了半天了,回去吧!”
前方那個柔弱的少女蹲下,緊縮變成小小的一團黑影,陳道笙的心隨著揪成一團。
他猝然邁步朝她走去,走出幾步,又停住,她如此傷心,他卻不敢貿然去打擾她,不知何時起,他變得患得患失,對她小心翼翼。
他站在離她幾十米遠的地方陪著她,她傷心,他比她更難過,他什麽都不能做,隻能默默陪著她。
許久,她站了起來,他的心也跟著提到嗓子眼,看她轉回身,慢慢地往回走,他躲在暗影裏,她沒朝左右看,徑直走到馬路上,招手叫了一輛黃包車,跟黃包車夫說了句什麽,然後上車。
陳道笙趕緊邁步上了汽車,對楚行風說了一句,“跟著她。”
楚行風發動汽車,不遠不近地跟著前麵的黃包車,黃包車到火車站前停住,林沉畹借著路燈光,看了一下手表,九點十五分鍾,下了黃包車,從手提包裏拿出錢,付了車錢,火車站前很亂,停著不少私人汽車,黃包車。
林沉畹往督軍府停車的地方走去,看見督軍府的汽車停在那裏,放心了,她走到汽車前,程東林從火車站裏跑了出來。
夏季夜晚涼風習習,火車站裏人多,他心裏焦急,額頭見汗了,猛然看見林沉畹,大喜過望,跑過來,“六小姐,你去哪裏了?”
他邊擦著汗,邊說:“我等到九點多不見你出站,我在站台裏找了你一圈,沒看見你人影。”
“我早出來了,去那邊雜貨鋪買點東西。”
程東林心想,謝天謝地,如果把六小姐弄丟了,回去飯碗砸了。
林沉畹對他有點歉疚,剛才如果走了,連累了程副官,自己方才沒想到這一層。
本來打算離開,卻又回來,林沉畹看見督軍府邸大門時,竟百感交集,心中充斥著失落的情緒。
走進客廳時,意外客廳裏隻有五小姐在,五小姐狐疑地眼光看著她,“六妹,你送那個同學?”
“汪寒雪。”
她沒想到還能回來,隨便扯了個謊,反正已經放假了,五姐也不能去核實。
五小姐的表情顯然不相信。
林沉畹問;“家裏人呢?”
平常晚上林家的女眷都聚在客廳裏,熱熱鬧鬧,今晚卻冷冷清清。
“瑾卿姨奶奶要生了,大家都去看瑾卿姨奶奶。”
林府的女眷都去看瑾卿,五姐一個坐在這裏,是等她嗎?她懷疑什麽,她想不到自己要跟方崇文跑,難道她懷疑…….
林沉畹的目光掃過五姐的臉,五姐表情分明帶著不屑。
她以為自己私會陳道笙?
對一個曾經親近的人失去信任,便事事都疑心,林沉畹今晚心情不好,不想敷衍五姐,說了句,“我回屋換衣裳,去看瑾卿姨奶奶。”
林沉畹一推房門,小楠聽見動靜從臥房裏走出來,“小姐回來了。”
“小姐,走熱了先洗把臉。”
臉盆架上,小楠已經預備好冷水,提著水壺,往臉盆裏倒熱水,試了下水溫,放了一張方凳,把臉盆放上去,端到小姐跟前。
床上已經放下被褥,等主人回家,小楠倒是沒起疑,林沉畹給了她首飾,小楠更盡心了。
林沉畹挽起襯衫袖口,手腕上的表她看了半天,心想,崇文哥為什麽今晚沒去,船票都買好了,崇文哥失約,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
這一折騰都快十點了,她不好往方家掛電話,隻好等明天再說。
小楠提醒她,“小姐坐著發愣,快洗臉呀!”
洗完臉,天也晚了,她沒心情去看瑾卿生孩子,上床躺下,一夜無眠,翻來覆去,想著方崇文為何不來?難道崇文哥出什麽事了,想到這,心裏一激靈,又安慰自己,崇文哥不會出事的。
最後實在困了,她才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她一骨碌爬起來,招呼,“小楠。”
小楠跑進去,“小姐醒了。”
她拿起床頭放著的手表,一看,已經七點多了,忙穿鞋下地,“為什麽不叫我?”
“我看小姐睡得香,小姐放假,就沒叫小姐。”
洗漱完,她換上出門的衣裳,對小楠說;“我去方家一趟。”
小楠幫她穿衣裳,“小姐不吃早飯嗎?”
“回來吃。”
她一整夜惦記方崇文,哪裏有心情吃飯,繞過客廳,走到前院,看見程東林,程東林問;“六小姐還要出門。”
“汽車送我去一趟方家。”
程東林問:“六小姐現在去方家,會不會太早?”
“到方家就不早了。”
林沉畹平常沒有不打招呼就上門拜訪,這樣很沒禮貌,她都是跟方家提前約好按約定的時候去方家,她現在心急如焚,想見到方崇文,確定方崇文是不是出事了,就顧不得許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
慕白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14 00:28:30
陶子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7-06-14 14:31:50
琳琅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19 19:13:46
孩奴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7-06-21 12:39:35
孩奴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21 21:37:15
孩奴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21 21:37:40
孩奴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21 21:37:49
孩奴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6-21 21:3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