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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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沉畹放下電話, 看四小姐在小客廳裏看報紙, 好像在等電話,問;“四姐,你坐立不安的等匡議員的電話。”

    四小姐不好意思, 訕訕地說;“誰說我等他電話, 我是晚飯吃多了, 沒事閑走走。”

    林沉畹站起來, 走到四姐身旁坐下,攀著她肩頭,“四姐,你跟匡議員在交往嗎?”

    四小姐卷著蒙茶幾的鏤空桌布, “也不算交往。”

    “匡議員沒跟你提出交往的要求,你們經常見麵見麵是嗎?”

    “他沒有跟我提出正式交往,喜歡他的女人很多。”

    四小姐有點苦惱, “但他有時找我出去玩, 對我很體貼,跟對別的女人不一樣。”

    四小姐又有點小小的喜悅。

    林沉畹看四姐現在的樣子, 已經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匡為衡一看就是情場高手,忍不住說:“四姐,他年紀快三十歲了, 不是我們琛州土生土長的,他出生在大戶人家,難道他家裏沒有給他娶親?”

    林秀暖說:“我問過他, 他說父母為他包辦婚姻,娶了一個鄉下妻子,他們沒有感情,沒有共同語言,家裏逼迫沒有辦法,結婚幾天他就逃出來了,再也沒見過麵,他準備跟那個女人離婚的。”

    “四姐,他跟鄉下妻子沒有離婚,你們不可以交往。”

    林沉畹替她著急。

    “六妹,你放心,他說了過段時間回趟家,跟鄉下妻子把離婚手續辦了。”

    “四姐,匡為衡的家庭情況你不了解,你還是先了解清楚。”

    四小姐不以為然,“六妹,你還小,感情的事你不懂。”

    不是說愛就能愛,不是說不愛就能不愛。

    林沉畹真替她四姐擔心。

    電話鈴鈴響了,林秀暖急忙跑過去接電話,表情很興奮,林沉畹知道是她今晚一直等的匡為衡的電話。

    林沉畹看一眼坐在沙發上正跟匡為通話的四姐,自己走回房去了。

    第二天,林沉畹去前院找程東林,程東林在副官室裏看見林沉畹,走出來,“六小姐現在要出門嗎?”

    “我今天晚上去火車站送人,告訴你一聲,怕汽車出去。”

    “下午四太太要去書場聽評彈,用一趟汽車,不耽誤六小姐晚上去火車站送人。”

    吃過晚飯,林沉畹準備出門,小楠站在桌前熨燙衣裳,桌上平鋪著她的白紗料襯衣,一條黑裙,小楠洗幹淨,熨燙平整。

    林沉畹換上衣裳,白衣黑裙,簡潔清爽,換上黑色細跟鞋,拿起手提包,走出了門。

    走到前院,程東林等在汽車旁,拉開車門,林沉畹上車,看了一眼手表,還有一個鍾頭開往北平的火車發車,半個鍾頭就能趕到火車站,時間充足。

    程東林親自開車,送她去火車站。

    汽車駛出督軍府,督軍府門前警衛營衛戍警備森嚴,蕭山沿途都是督軍嫡係警衛營把守。

    程東林說;“督軍的秘書處主任下令,今早起,所有督軍府的汽車,都經過嚴密檢查,咱們乘坐的這輛汽車,裏裏外外每一個角落都沒有遺漏,連汽車底下都鑽進去查看一遍,防止有人安防炸彈。”

    林沉畹暗想,看來昨晚她跟伯父說的話,引起伯父的重視。

    程東林又說;“蔣副官的真實身份已經調查清楚,是某局二處的人,但他不是主要負責人,領導他的上司,也就是行動組的組長,隱藏很深,蔣副官負隅頑抗,被擊斃,同夥也都被當場打死,抓了一個活口,還服毒自盡了,線索斷了。”

    林沉畹擔憂,“隱患未除,督軍的安全隱患沒有解除,埋在督軍身邊的炸彈沒有挖出來,督軍時刻處於危險之中。”

    “其實,督軍早已得到情報,某局已派出特別行動小姐,前來行刺督軍,想把時局攪亂,但一直沒有查出線索,我們內線提供的情報,他們去年就已經到達琛州,隻是這次派出的行動組組長非常謹慎,一直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這次派來的行動組組長是經過某國專門培訓,為人機敏,是個很厲害的對手。”

    林沉畹說;“這次他們行動失敗,短時間不大可能采取行動,他們的行動這樣隱秘謹慎,我伯父是怎麽發現的?”

    程東林說;“這次他們行動失敗,被督軍察覺,說來是個偶然…….他們差一點就得手,如果那樣,琛州的局勢就不好說了。”

    林沉畹頭皮發麻,防不勝防,有多少督軍死於非命,督軍的下場最好的,是急流勇退,可是她伯父好像沒有這個意思。

    琛州火車站裏,開往北平去的列車始發站,列車停靠在站台上,這列火車乘客有不少學生,都是去往北平求學,離北平所有大學開學剩十幾天了,滿懷壯誌的學子們,即將登上這列火車,奔向理想的地方。

    杜雲峰被一群同學圍著,他越過跟前的同學,朝人群後看過去。

    當一個白衣黑裙的少女出現在視線裏,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林沉畹老遠就看見杜雲峰班級的同學,快步朝他們這個圈子走過來,杜雲峰身材頎長,個頭高過周圍同班男女生,揚起手,朝她招手,“林沉畹。”

    汪寒雪今晚也來送表哥,看見林沉畹高喊;“林沉畹,在這裏。”

    林沉畹跑過去,“杜雲峰,我沒來晚吧?”

    汪寒雪說;“你來的不晚,還有半個鍾頭火車才開,是我舅媽太著急了,催著早點走,怕耽誤時間。”

    杜雲峰看著她,有點激動,“林沉畹,我以為你不來了。”

    林沉畹嘻嘻笑,“我不來送你,怕你罵我沒良心。”

    “我到北平給你寫信,你可一定要回信,你知道我時間寶貴。”

    杜雲峰像對待老同學,開玩笑的口吻。

    “杜雲峰同學,你也要給我們寫信。”幾個女生笑著說。

    “我給每位同學寫一封信,一封信裏就一句話。”杜雲峰開玩笑說。

    一群女生嘻嘻哈哈地笑。

    這邊熱鬧,驚動了另一節車廂下站著的幾個人。

    方崇文和陳蓉站在站台上,地上放著行李,方崇文的母親方太太來送兒子,陳道笙和白妤薇送陳蓉。

    方太太跟兒子說話,旁邊陳道笙和白妤薇跟陳蓉說話。

    方太太小聲對兒子說;“咱們家的紗廠倒閉了,家產折變賣了,給政府交了罰金,你父親放出來,身體不好,年紀大了,安度晚年,咱們方家以後就靠你了,你到北平後,好好讀書,這次多虧陳蓉幫忙,你父親才能放出來,你以後要好好對待人家,咱們家現在敗了,人家姑娘不嫌棄咱們家,你不能辜負了人家。”

    方太太看了一眼陳蓉,壓低聲音說;“你以後說不定還要仰仗陳家的提攜,跟陳蓉好好處,出門在外,你們互相有個照應。”

    方崇文答應著,眼睛卻看向另一節車廂下的一夥人,林沉畹的背影似乎有些消瘦,他這些天沒看見她,自從跟陳蓉好了,還是第一次看見,相鄰的車廂,隔著不遠,卻像隔著永遠都無法跨越的高山。

    他心底悲哀地想,如果不是父親出事,他們已經在異國的土地上,過著他所渴望的生活。

    陳道笙交代妹妹,“你到北平讀書,平常住校,禮拜天去看看叔父嬸娘。”

    “哥,我記住了,你放心吧!”

    “陳蓉,你到學校後給我寫信,別忘了。”

    白妤薇囑咐說。

    “白妤薇,你跟我一起念燕京大學好嗎?現在如果改主意,報名還來得及,你學習成績好,各方麵都優秀,你不讀燕京大學太遺憾了。”

    陳蓉自從決定跟方崇文一起去北平,一直勸說白妤薇,“我們從上學就在一個班,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白妤薇看看陳道笙,陳道笙說:“我妹妹說得對,你還是去北平。”

    白妤薇臉上掩飾不住失落,“道笙哥,你不希望我留下來?”

    陳蓉瞅瞅白妤薇,“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你看我哥……..”她無奈地看看大哥,“我哥的性格你知道的,白妤薇,你別堅持了,還是跟我一起走吧!”

    白妤薇默默搖搖頭,無意間一轉頭,看見杜雲峰跟林沉畹站在車廂下說話。

    故意提高了聲調,“那不是林沉畹和杜雲峰,依依惜別。”

    方太太朝那邊看過去,對兒子說;“崇文,你看人家林小姐,早有相好的男同學,你還一直心裏不自在。”

    方崇文皺眉,“母親,林沉畹跟杜雲峰是同學關係,你別亂說。”

    陳道笙銳利地目光射向方母,“方太太,你兒子為方家犧牲,這不是林沉畹的錯吧?”

    方太太尷尬地沒吱聲。

    陳道笙掉頭,看著白妤薇,“無中生有,不是一個有教養小姐的行為。”

    白妤薇的臉紅了。

    火車還有十分鍾開,火車下站著的旅客,紛紛上車,方崇文跟陳蓉上了火車,方太太站在車下,朝窗口的兩人囑咐。

    陳道笙看著林沉畹朝火車上的杜雲峰招手。

    列車徐徐啟動,林沉畹站在站台上,方崇文的車廂經過她身邊,她突然看見方崇文,方崇文隔著窗子正望著她,她揮了一下手,看見陳蓉坐在方崇文對麵,跟他說著什麽,她的手臂緩緩垂落。

    轟隆隆,火車沿著遠方無限延伸的鐵軌,載著車廂裏追去理想的熱血青年,奔赴遙遠的地方,列車慢慢消失在人們視野中。

    送杜雲峰的男女同學,未來等待她們的是不同的命運,畢竟能念北平燕京大學的還是極少數人,他們是芸芸眾生中命運的寵兒,天之驕子。

    白妤薇對陳道笙說;“火車走了,道笙哥,我們走吧!”

    陳道笙像沒聽見一樣,甩開步子朝林沉畹走過去,程副官鑒於上次的事,這次進到站台裏等六小姐,此刻,林沉畹跟程東林往站台出口走。

    陳道笙從後麵趕來上來,低喚了一聲,“林沉畹。”

    林沉畹回頭,表情僵住,程東林熱情地打招呼,“陳二爺來送人?”

    “我送我妹妹。”

    “陳小姐也去北平念書?”

    程東林問。

    “嗯!”

    三個人走出站台出口,陳道笙對程東林說;“我能否搭乘督軍府的汽車回去。”

    程東林這個年輕人,非常有眼色,在督軍身邊被督軍賞識的人,一般頭腦靈光,程東林趕緊殷勤地說;“我開車送陳二爺回去。”

    林沉畹異樣的目光看著他,陳道笙每次出門都是同時幾輛保鏢的汽車隨行,排場極大,心說,你沒開車來,難道你坐電車來的,還是坐黃包車來的,謊話編的太離譜。

    林沉畹站在火車站前,四處尋找,她看見一輛黑色汽車旁站著的楚行風,叫住前麵走的程東林和陳道笙,“陳二爺,那不是你的座駕嗎?”

    她用手一指,陳道笙怎麽能不知道自己的汽車停在那裏,且那個地方停著幾輛黑色汽車,是他保鏢的車。

    陳道笙對林沉畹笑笑,“我的汽車壞了,我告訴他們找人修。”

    這時,楚行風疾走過來,“大哥……”

    剛想說大哥您請那邊上車,陳道笙截住他的話,沒讓他說下去,“我的汽車壞了,你趕緊找人修理,我坐督軍府的汽車回公館。”

    說完,嚴厲地看了他一眼,楚行風下半句話,硬生生地堵在嘴裏,咽回去了,“是,大哥,我馬上找人修理,這個破車,一天總壞。”

    程東林若無其事地說:“陳二爺這車該換換了,我聽說省府官員都開林肯、凱迪拉克,修一回車要一根金條,陳二爺還不如重新買一部汽車…….”

    林沉畹頭一次發現程副官挺虛偽,陳道笙什麽經濟實力他能不知道,裝糊塗,陪著陳道笙演戲。

    林沉畹沒辦法,跟在兩人身後,走到汽車跟前,程東林把後排座位的門拉開,林沉畹上車。

    她剛坐下,陳道笙跟著上來,林沉畹瞅瞅他,以為他能坐副駕駛位置。

    程東林上車後,發動汽車。

    陳道笙上車挨著林沉畹坐,陳道笙穿著一件白杭綢襯衣,束在筆挺的黑色西褲裏,跟林沉畹衣裙很搭配。

    林沉畹的黑裙過膝,夏季天熱,露出一截小腿,經過繁華的街市,街道兩旁的燈光璀璨,照進汽車裏,一束電燈光打在林沉畹的小腿上,黑裙襯著小腿,纖細雪白。

    陳道笙的目光落在那截雪白的小腿上,眼睛就移不開了,林沉畹直覺有兩道目光落在她裙下。

    她側頭看過去,陳道笙的視線正盯在她小腿上,她翻了個白眼,低身把裙子往下拉了拉。

    裙子短,蓋不住腿,林沉畹把手裏的提包放在腿上,整個把腿蓋住。

    這時,汽車經過一家冰水的店鋪,陳道笙說:“停一下。”

    程東林刹車,把汽車停在店鋪道邊,林沉畹看見陳道笙下車,朝亮著燈賣冰水的一家店鋪走去,一會,他從裏麵出來,手裏拿著一碗冰糕。

    上車,遞給林沉畹,“給你,你喜歡吃冰糕。”

    冰糕在通透的琉璃碗裏,散發著涼氣,火車站裏人多,氣悶,她禁不住冰糕的誘惑,放下提包,接過盛著冰糕的琉璃畹,拿起小勺慢慢吃。

    程東林重新發動汽車,林沉畹貪婪地吃著,經過一段馬路,路麵正在維修,路況不好,時不時地顛簸一下,就在一次汽車顛簸過後,陳道笙的手放在林沉畹的膝上,卷起她的裙角,摩挲她勻稱光滑的腿。

    真是膚如凝脂,滑嫩細膩,他掌心發熱,黑眸中有火苗跳躍。

    林沉畹吃著雪糕,感覺不對勁,她一低頭,看見一隻大手放在她腿上,瞬間差點把手裏的冰糕扣在他手背上。

    礙於程東林坐在前麵,她忍下,氣惱地把他的爪子移開,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然後,朝車門挪,身體貼在車門上,把裝冰糕的琉璃碗放在兩人中間隔開。

    又拿過提包,把自己的腿擋住,警惕地看著他。

    陳道笙被人這般對待,規規矩矩地坐著,不敢逾矩,臉皮厚,也沒傷自尊。

    林沉畹看眼窗外,汽車朝蕭山方向開去,開到蕭山督軍府前麵修路還要繞行,她權衡一下,這裏到陳公館近了一半的路,對開車的程東林說:“先送陳二爺回公館。”

    她這句話沒有商量,而是命令的語氣,程東林不敢不聽,轉彎朝陳公館開去。

    程東林說;“我先送陳二爺。”

    陳道笙沒反對,他坐在她身邊挺難受,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她,就控製不住自己,對其她女人沒有這樣的感覺,他的身體隻對她一個人有感覺。

    夜總會裏無數傾國傾城的美人,如果他陳二爺看上哪個女人,她們求之不得,可是他竟然一點興致都沒有,日思夜想,都是這一個女人,空想又得不到的滋味簡直太他媽難受了。

    汽車開到陳公館門前停住,林沉畹今生第一次來到陳公館,陳公館的大門依舊,陳道笙對程東林說:“既然已經到家門口,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程副官和六小姐到府上喝杯茶,不然就是瞧不起我陳道笙。”

    陳道笙已經說到這份上,程東林當然不好意思拒絕,回頭看著林沉畹,“六小姐,陳二爺盛情邀請,我們今晚就叨擾陳二爺,進陳公館討一杯茶喝。”

    林沉畹冷眼看著陳道笙,“陳二爺,過門都得入內,請問經過你陳公館的乞丐,是不是也要進屋討一杯茶喝。”

    陳道笙也不生氣,也不尷尬,自然地說;“六小姐,這怎麽能相提並論,程副官和六小姐是我陳道笙的朋友,我陳道笙理當盛情款待,不然禮節不周。”

    “不敢當,陳二爺,你隻是順路搭個車而已,朋友談不上,今天太晚了,就不進去了,改日來府上叨擾。”

    陳道笙看著她,認真地問;“改日是那天?”

    改日就是一句客氣話,連客氣話都聽不出來嗎?

    “改日就是以後再說,我今晚困了,要回家睡覺。”

    程東林看六小姐太不給陳二爺麵子,客氣地解釋,“抱歉,陳二爺,六小姐年紀小,平常睡覺早,這時已經該休息了。”

    陳道笙沒在說什麽,下車後,關上車門,看著林沉畹坐車走了,站了許久。

    程東林掉轉車頭,離開陳公館門前,他看著前方車水馬龍的街道,“我看陳二爺對六小姐很好,六小姐方才為何堅持不進陳公館?”

    程東林以為進去坐一會,套套近乎,又有什麽不好?

    “程副官,我一個未婚小姐,天晚,去別人家裏,而且陳二爺也沒有太太,這合適嗎?”

    程東林想想,六小姐顧慮的有道理,笑說:“我剛才沒想那麽多。”

    其實,林沉畹不願意再踏進那個曾經生活過熟悉的地方,如果進去,哪裏跟前世一樣,勾起多少她努力想忘掉的回憶。

    汽車直接開進督軍府大門,林沉畹在前院下車,剛走進客廳裏,一個侍女說;“六小姐,剛才一個姓高的打電話來,說小姐回來給他回個電話。”

    她直接去小客廳,拿起沙發旁桌上的電話,想高主編叫她回來給他回過電話,高主編租住的房子的電話號碼她沒有,他告訴自己回的一定是雜誌社的電話。

    她看一眼小客廳裏的落地鍾,九點了,高主編還能在辦公室嗎?

    她試探著撥了一個號,電話鈴剛響了一聲,立刻有人接起來,高樹增的聲音傳來,“林小姐嗎?”

    “是我。”

    林沉畹的聲音溫柔了幾分,高主編等在電話機旁,所以她一撥號,他那邊立刻接了。

    “林小姐,你的稿費在我那裏,你怎麽一直不來取,還有許多讀者來信,都是給你的,你取回去看看,讀者有的很熱心,林小姐斟酌是不是要親筆回一下信,這樣對讀者是一種尊重。”

    高樹增在電話裏的聲音,永遠都溫和親切,文化人的儒雅。

    “高主編,我明天過去,取稿費和讀者來信。”

    “林小姐,我明天等你,你什麽時間來?”

    “我上午去,高主編。”

    放下電話,林沉畹走出小客廳,沿著夾道往房間走,她腦子裏閃過方崇文坐在車窗邊,望著她,他對麵坐著陳蓉,短短的一個暑假,就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方崇文去遠方求學,不過不是跟她,是跟陳蓉走了。

    路上有一個石塊,她一腳踢開,踢得腳尖生疼,心裏溢滿失落情緒。

    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跟方崇文坐在草地上,一會陳蓉來了,她站起來走了,回頭,看見方崇文跟陳蓉坐在一起。

    醒來時,她摸出枕頭底下的手表,已經七點多了,她穿鞋下地,趴在窗台上看看外麵,外麵是陰天。

    林家的女眷出門的人多,林家的幾台汽車不夠用,林沉畹不好意思天天用車,吃完早飯,她到車庫裏,把自己那台自行車推出來。

    買一輛自行車要一百五六十塊大洋,相當於一個苦力三年的工錢,在這個年代,自行車稀缺而昂貴,林沉畹騎自行很小心,因此,自行車買了很久,還是簇新的。

    高樹增站在雜誌社小洋樓的窗前,看見樓下一個騎自行車的少女,英姿颯颯,他趕緊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跟對麵的女編輯說了一聲,“我出去一趟。”

    急忙走出雜誌社的門,三步並作兩步下了樓梯,林沉畹的自行車停在門前,她剛一下車,看見高樹增從小樓裏急急地走出來。

    招呼一聲,“高主編。”

    高樹增走到跟前,笑容溫潤,把手裏的袋子舉起來,“這裏全是讀者的來信,幾十封,都是給你這個作者的,有幾封信我拆開看了,你不介意吧?”

    林沉畹笑說;“讀者來信高主編看了我有什麽可介意的?”

    高樹增抬頭看看天空,“天陰,要下雨,屋裏悶熱,我們找個涼快地方,把這些書信拆開,我跟你一起看。”

    他說著,用手一指,“那邊有個小花園,樹下陰涼,我們去花園裏坐著看。”

    林沉畹看小花園要走過一個街口,拍拍自行車後座,“高主編,我騎車帶你。”

    高樹增接過她手裏的車,“我哪能讓一個女生帶,我騎車帶你。”

    高樹增敏捷地跳車自行車,慢慢往前騎,林沉畹從後麵跳上車後座,騎車快,一會就到了馬路邊一個小公園。

    林沉畹跳下自行車,高樹增推著自行車,兩人走進小公園,公園裏樹蔭茂密,空氣清新陰涼,兩人找個長椅坐下。

    高樹增問:“你放暑假了,還這麽忙,我上次給你掛電話,你一直沒來取東西。”

    林沉畹躊躇一下,說:“我前些天想離開琛州,後來沒走成。”

    高主編一直幫助她,她覺得不應該隱瞞他。

    高樹增一愣,脫口問;“你要去哪裏?”

    “我想出國,後來發生了點事,計劃泡湯了。”

    不但計劃擱淺,崇文哥還跟別人走了,林沉畹垂頭,心中難過。

    “你要走,為什麽瞞著我?你以後都不打算跟我聯係了嗎?”

    高樹增麵色嚴峻,責備的語氣。

    林沉畹側過頭,詫異地望著他,從認識高主編,他從來沒這樣嚴肅過。

    她小聲說;“我當時背著家裏跑了,任何人都沒告訴,連家裏人都不知道。”

    “你是說走不了了?”高樹增盯著她問,林沉畹看他神情緊張,下意識地點點頭,“走不了了。”

    她突然覺得委屈,淚汪汪的,“崇文哥跟別人走了。”

    他看著她,她低垂著頭,很難過的樣子,他伸出手,想安撫她,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你為什麽要偷跑?家裏人對你不好?”

    “不是,是……”她不能跟他說。

    天空掉落幾滴雨點,他抬起手臂,手掌遮住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