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薪留職”和“下海經商”這兩個名詞是特殊時期的產物。

    簡單的說，在80年代初, 擠進企事業單位的人太多了, 搞得很多部門的人都遊手好閑。國家當時正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 就希望這些多出來的人能出來“下海經商”。

    可是人的觀念哪那麽容易改變, 誰都不想放棄手上的“鐵飯碗”。於是就想出了個“停薪留職”的辦法。

    之前的勞動部門規定, 要經商就必須放棄職工身份, 一般人誰下得了這個決心。

    現在好了，辦理了“停薪留職”，職工也可以進行經營活動了。暫時給你保留編製與待遇, 有了這個緩衝期。兩年內，你幹出個樣了，不想回來了，那大家好聚好散。兩年內你“掉進海裏淹死”了，那單位就再撈你回來。

    在當時來說，這簡直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好政策了。

    可是，83年規定剛出台的時候，幾乎沒人願意接受, 許多單位甚至被硬性指派了必須辦理的名額。兩年後的現在，賺了錢的生意人不少，現在做生意已經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大家又開始眼紅了，想要辦理的人蠢蠢欲動。

    飾品製作公司已經有了一定規模，耿霜泠留在單位裏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她自己心裏想不過來。張誌強覺得，必須幫助她下這個決心。

    “別人兩手空空下海的都有, 比起他們，你已經有了這麽好的基礎。”

    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產值越來越高，將來人心會變得怎麽樣，誰也說不準。他也怕啊，巨大的誘惑麵前，他連自己都不相信能始終堅守住本心，更何況現在又多了一個張翠。

    張誌強說得情真意切，耿霜泠心裏也開始動搖了。

    “辦就辦吧。”秦振國也勸她，“你那公司越來越大，將來會發生什麽都不好說，不如趁著現在還早，全部都理一理。”

    秦振國是一點都不擔心以後的事，他一直認為，有本事的人什麽時候都不用擔心餓著。再說了，國家能下那麽大力氣搞出個“停薪留職”，就說明了在經濟建設問題上的決心。

    去年鄧公視察特區，還說“搞平均主義不行”，這明顯表示，大鍋飯是吃不久了。

    至於耿霜泠最擔心的養老與醫療保險問題，大家是這麽理解的：

    “現在變化一年大過一年，鼓勵大家夥去下海，總要有相應的政策來解決。事情總是不斷發展的，說不定到時候賺的錢比國家給的保險都多呢？說難聽點，你現在錢也不少了，你聽過哪個資本家還需要人來接濟養老的？”

    顧勇軍對於老婆如何選擇沒什麽大的感覺。反正不管幹什麽，總歸是自己老婆。

    他說：“你自己選吧，不管怎麽樣，回來我都養得起。”

    因為這一句話，塵埃落定。

    顧毓錚覺得，她有記憶以來，爸爸說這句話的時候最帥。

    不是要用家庭和責任來束縛你，而是不管你在何處，我在家裏等你。

    恩，雖然沒說要跟著你一起拚，但在這個時代，這才是最穩妥，最能給人安全感的做法。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耿霜泠終於幹脆了一把。

    停薪留職也不用辦了。看這個樣子兩年後公司隻會越辦越好，既然不會回去了，何必“占著茅坑不拉屎”，直接辦辭職，單位裏又解決掉一個人員負擔，領導說不定還會感激她。

    公司的事情辦好以後，張誌強的婚禮在八月底舉行，緊跟著，開學了。

    小孩子上學在大人們看來似乎是一件大事，都喜歡搞得分外鄭重，連個小小的學前班都不例外。顧毓錚被爸爸媽媽一起帶著去報名。

    人和人聚在一起就喜歡互相攀比，大人和大人比，孩子和孩子比。

    同事提醒顧勇軍，這種場合一定要注意形象，現在的人比以前精著呢，看人下菜什麽的，別讓孩子在學校吃了虧。

    顧勇軍雖然對這話不以為然，但又覺得自家閨女哪哪都好，真要連累女兒被人看不起就罪過了，於是特意收拾了一番。

    保衛科發的製服帶有軍裝樣式，穿在身上顯得人特別挺拔，耿霜泠覺得老公孩子都那麽出色，自己也不能落了下風。找了條珍珠項鏈戴上，又穿上一身結婚時候偷偷做的改良式旗袍。以前不敢穿出來，還以為要浪費了，現在風氣開放，終於可以穿了。想不到一上身，效果棒棒的。

    看來身材沒走樣。

    顧毓錚覺得又要眼瞎。雖然爸爸媽媽這麽一打扮，男俊女俏氣質卓絕，確實是很漲麵子。可是，她還等著逃課啊！

    你們不打扮就已經很顯眼了，現在還來這一出，是想把我放聚光燈下烤啊！

    女兒的不配合讓耿霜泠感到失落，但想想也對，自家一直走的就是低調作風，難得想在女兒的事情上高調一把，女兒還不樂意，那就算了吧。

    耿霜泠重新換上一套幹淨的衣服就算了事了，顧勇軍卻又不樂意。

    “你爸我的工作服還不給穿啊？”

    耿霜泠捶他後背：“那邊年輕家長那麽多，你是想去招蜂引蝶啊！”

    這個罪名不得了，顧勇軍隻好也跟著換衣服。

    一家三口全都往不起眼了去打扮，雖然沒把顏值拉低多少吧，好歹沒那麽出挑了，安安穩穩地把名給報上了。

    報完名就該上課了。

    學前班的課程簡單，每天跟著老師寫寫畫畫，念念拚音字母，數數一二三四，其實比幼兒園也高級不了多少。

    這時候的學前教育還沒後世那麽複雜，什麽早教啊，才藝班啊，統統都是浮雲，布置的作業也都簡單，基本上是一些說說唱唱的，稍微複雜一點的就是寫兒歌。

    兒歌當然不是讓孩子自己寫。老師上課的時候講一遍，孩子回家和父母複述，然後父母再根據孩子說的內容寫出來給老師檢查。鍛煉的是孩子的聽說能力和記憶力。

    這些對顧毓錚來說都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耿霜泠第一次做這樣的家庭作業倒是做得興致勃勃。

    她從單位裏出來後，空閑了不少。說實話，之前單位公司兩頭忙，還要兼顧家裏，確實累得慌，現在甩了最占時間的一個，頓覺渾身都輕鬆了。省下來的時間正好可以陪閨女寫作業。

    女兒太自立，當媽的也容易缺少成就感啊。

    顧毓錚原本的計劃，上個幾天學後，就找借口隔三差五請個假什麽的，老呆在那兒實在耗耐心。她還有那麽多東西要學呢。可是看母親樂在其中的樣子，她又不好意思說了。

    難得媽媽享受一把教女兒的樂趣，先讓她高興幾天。

    耿霜泠不知道女兒的想法，學前班放學比較早，她每天提前過來接上女兒一起去表舅家，再等丈夫下班過來吃完飯再一起回去，

    開學一個多月，除了趙靜雲感覺白天少了個小丫頭在身邊有點冷清外，其他人都適應得很好。這天下午，耿霜泠又去接女兒放學，結果門口人都走光了，還沒見女兒出來，進去一看，呀，正坐在講台邊委屈地癟嘴呢。

    學前班沒有什麽班主任的說法，每個小學下麵都掛有自己的學前班。每個班級各由一名老師負責。耿家的孩子念的都是市一小，帶班的老師對耿霜泠也熟悉，一看孩子媽媽來了，趕緊過來解釋。

    在學前班裏，孩子們下了課摔摔打打是常有的事。平時你推我一下，你捶我一拳，他們力氣小，出不了什麽事。

    在打架玩鬧這方麵，孩子們的記憶力是很短暫的，前一刻還在爭搶打鬧，下一刻就能攬著脖子說哥兩好，老師一般也不會去管他們。

    顧毓錚長得好，打扮得又幹淨，在一堆泥猴子一樣的小孩中，完全低調不起來。大家都知道，那個時候的小孩子表示歡迎的辦法是比較幼稚的，偶爾揪揪女同學的小辮子啊，找你吵吵嘴啊，或是在你的課本上畫個畫啊，都可能是想要親近你的意圖在作祟。

    當然了，前兩種做法在顧毓錚這裏是不存在的。

    看起來軟軟萌萌的妹子，說話聲音輕輕柔柔，一點不像其他女生表現得那麽粗魯。特別是做事的時候，對就對，錯就錯，雖然沒有指責你，但她拿著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確實是犯錯了。

    在她的麵前，小同學們覺得，搞惡作劇什麽的，不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而是在討人嫌！

    難得他們還知道有些行為是很討嫌的……

    然而，人生總有意外。

    幾歲的小不點可能還不太懂得“喜歡”的含義，但他們能感受到當吸引到某個人的關注時，那種愉悅的心情。於是，孩子們爭相在顧毓錚麵前做出一些他們自認為有意思的舉動，目的大家都懂的。

    顧毓錚覺得自己每天都在看戲，也算是為無奈的學前班生活增添點樂趣了。然後，這天，坐她後麵的小男生就犯錯誤了。

    眾所周知，曾經有一種風靡孩童間的糖果，叫口香糖，以前也叫泡泡糖，因其能夠吹出很大的泡泡而得名。這種糖果在華夏上市要等到89年了，在國外卻是早早就有了。

    市一小是市裏排名第一的小學，這些學生裏，不少人的父母關係網都很廣，什麽港澳關係啊，海外關係什麽的，如今這方麵也不算什麽忌諱了，華僑返鄉尋親的也有。

    這個小男生不知道從哪個海外親朋那裏搞來了幾粒口香糖，課間的時候，特意嚼軟了在顧毓錚麵前吹泡泡。

    估計是在家裏練習了不少時間，泡泡吹出來還可以，挺大的。顧毓錚抱著回憶童年的想法就多看了兩眼。後來上課鈴響了，小男生的表演結束了，但嘴巴裏的口香糖還沒吐啊。

    這東西現在多稀罕啊，怎麽能就這麽一會功夫就吐了呢。

    嘴巴裏含了個東西，總是和別人不一樣的。老師上課讓同學們念拚音，小男生的嘴巴就老半張不張的。老師不高興了，點名讓他“嘴巴張大，大聲點！”

    小家夥一緊張，一個爆破音的字母喊出來，口香糖就子彈一樣從嘴巴裏射了出來。

    這一射，正好就射中了坐她前麵的顧毓錚的腦袋。

    顧毓錚受到了突然襲擊，條件反射地用手一摸，悲劇了。

    口香糖軟了以後，是很黏的，特別是頭發和絲線一類的東西。一射之下的衝擊力讓它沾上了顧毓錚的一小撮發絲，然後她再一摸，惡心的口水什麽的就不說了，口香糖被攤開後，沾染上的頭發直接從一小撮變成了一大撮。

    老師沒接觸過口香糖，看到顧毓錚的頭上沾了一大塊東西，就想過來幫忙拿掉，結果越幫越忙，沾染的頭發越加多，急得團團轉。

    這個問題急是沒用的，有過經驗的人就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把沾到的地方剪掉。

    顧毓錚的頭發，烏黑油亮，柔順得都能去拍兒童洗發水廣告，現在因為這麽一件事要剪頭發，她能開心嗎？換個女孩子早就哇哇大哭了。

    好在沾上的位置比較靠近脖子，剪掉的話，還能整出一個蘑菇頭發型來，要是在頭頂心，那才是更悲劇。

    耿霜泠也心疼女兒的頭發，不過看到女兒難得的委屈表情，又忍不住想笑。那小男生不是故意的，她們家又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隻能算了。

    雖然損失了一頭好頭發，不過補償馬上就來了。因為這件事，顧毓錚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表示：“不想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老呆一起，我還是回來跟舅公舅婆上課吧。”

    於是，家長出麵，長期請假。學前班而已，掛上個學籍應付小學報名就好了，學校老師順利放行。

    換個發型就能換來長期自由，這個買賣，不虧！

    作者有話要說：　　顧爸也終於雄起一次了。

    順便，今天搞定了小顧的逃學問題，無意中做了助攻的小男生一鞠躬。

    明天，將會有一個老朋友出場。大家猜猜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