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瀾見慕承和冷淡，悻悻地收回雙臂，不會兒，就聽見慕承和說，“他在那裏。”

    慕瀾一驚，回過臉。

    陽光很好，白亮的光線自厲庭深頭頂穿過，照進慕瀾的眼睛。慕瀾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厲庭深時，不知為何，輕輕笑了。

    厲庭深神色一凜，走下台階，朝他們這裏走過來。

    慕承和收回目光，認真地看著慕瀾。他一字一頓地，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莫過於22歲那個生日。”

    慕瀾怔了下，下意識地：“哥……”

    你知道麽？你能去到他身邊，就是我一手鑄成的。要不是因為我，他根本遇不到你。”

    慕承和聲音有點沉，但並不是遺憾後悔的口氣，更像是在感歎世事命運的無常。

    我是親手，用力將你推到了他身邊。所以我沒什麽好後悔的。我用他的名字和你過了三年。那三年，雖然忐忑，雖然不甘，可是我還是偷到了很多隻屬於我和你回憶。我其實該知足的。”

    哥——”

    他父親和你父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他愛上你，那就是命中注定要讓你們兩家的仇恨化解了的。其實想想，他也很艱辛，我們每個人，都活不成我們想活成的樣子。你去了他身邊，他母親的死，就是他一輩子要背負的債。”

    慕瀾眼睛微微瞪大，“哥——”

    別怕。我隻是這麽說說。我也該看透了。你不是我的，我想象中的你不是我的，我身邊一直呆著的你還是不是我的。”

    慕瀾眨了眨眼，卻不再說話。

    慕承和看著她，又看了眼越來越近的厲庭深，說：“他來了。我想，他還有話要和你說。”

    慕承和離開了。

    厲庭深和他擦肩而過，便不再向前。

    他對著慕瀾的背影，輕聲道，“轉過來。”

    慕瀾轉了個圈，看他。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

    磕磕絆絆，如同嬰兒學步，他們艱難地在各自的路途上走了這麽久，遇到過險境、謎途，遇到過分歧、掙紮、折磨。

    索性這一路，還是有終點可求。

    他們就是彼此的終點。

    慕瀾撐開手臂，像之初的之初，帶著點撒嬌意味，糯糯地說，“庭深。抱——”

    厲庭深笑。

    他大步流星，上前一個擁抱，就將慕瀾砸進了他的懷裏。

    慕瀾將頭埋進他的胸口，她忽然想起什麽，問，“還記得我以前什麽專業麽？”

    數學。”

    嗯。你知道我當年畢業論文選的第一個課題是什麽嗎？”

    什麽？”

    兩條平行線，有沒有一種相交的可能。”

    ……被你導師罵慘了吧，真理你還要質疑？”

    因為那時候不敢相信我能和你在一起，就像現在也不敢相信我又能和你在一起。兩條平行線，竟然可以在一起。”

    厲庭深頓了一下，他撫摸著她的頭發，神色溫柔——

    阿瀾。我們不會是平行線。如果我們是，我會努力，改變我的方向，來與你相交。”

    ……”

    我會努力，我會堅持，我會想方設法和你在一起。阿瀾，請以後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慕如意出事那天一樣，相信我，好嗎？”

    ……好。”

    慕瀾抱著他，努力嗅著他身上的味道，不禁沉思。

    他真可靠啊。

    不知道為什麽，隻要他在身邊，就算天塌下來，好像都不會出事。

    隻要他在身邊。

    －

    慕如意的喪事，慕承和沒讓慕瀾經手幫忙。

    慕瀾拿不準慕承和的意思，但厲庭深主動替她幫了忙。

    厲庭深是這樣對她說的：“他沒有怪你。他大概少年怕你在慕如意麵前會自責，才特意不讓你幫忙。”

    慕瀾沒法幫忙，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和厲湛湛相處。

    厲湛湛對慕瀾還是不冷不淡的態度，但很聽厲庭深的話，隻要厲庭深說什麽，一般都會乖乖照做。

    慕瀾和慕承和去離婚的那天，是個陰天。

    整個流程很簡單，一切都公式化，就好像這段婚姻關係沒有任何人在意也沒有任何人見證過。

    出民政局的時候，厲庭深的車已經等在外麵，靜靜看著門口的兩人。

    慕承和看了一眼，轉而對慕瀾說：“要跟他去蘭城了嗎？”

    慕瀾咬了咬下嘴唇，點頭，“嗯。”

    依舊要每周都去看精神科醫生。這回出事，你還是衝動了點。”

    我知道。”

    家裏的東西該燒的都燒沒了，也沒有什麽好帶的，你想要的，他都會賣給你。我就不插手了。”

    慕瀾眼眶有點酸，“……好。”

    我永遠是你的娘家。永遠為你撐腰。”

    嗯。”

    葉蓁蓁的下落，警方已經找到了線索，估計很快就能追捕到案。”

    ……嗯。”

    好了。去吧，他在等你。”

    ……哥。”

    去吧，有空帶孩子回來看看舅舅。我一直會在這裏。”

    哥……”慕瀾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抱住了慕承和。無關虧欠，全是親情。

    她吸了吸鼻子，靜靜道，“哥……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我對不起你。”

    愛而不得，有什麽好對不起的。都是命。”

    不不不。是我，我太任性了。是我太任性了。這麽多年，這麽多年，都是你和爸爸，一直包容我。我……總是什麽都照著我自己喜歡的來，我愛幹什麽，就不讓任何人阻止我。我喜歡厲庭深，圍著他轉，不要臉不要尊嚴不要麵子的時候，從沒有想過你們會因為我受到譴責或是為我擔心。對不起。我早就該說的，真的對不起你和爸……”

    慕承和大概是不想被這種感傷的氣氛渲染，淡淡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就這樣吧。這個世界這麽大，你從來不需要為我們放棄些什麽，難過些什麽。你是你自己，你是自由的。”

    他停了停，舒了口氣，說——

    去吧。在一起吧。他在等你，他也等了你很久很久了。去吧。”

    慕瀾在慕承和的目送裏上了車。

    慕承和見慕瀾上車，就默默沿著他們相反的方向走了。

    厲庭深要發車，慕瀾忽然喊住了他，“別。庭深，別，我再多看他一眼，我想再看他一眼。”

    車子靜止。

    慕瀾看著慕承和一步步走遠的背影，寬闊，矯健。她的眼眶漫著一層水光。

    她在風中自言自語似的，說——

    哥，對不起。”

    ……

    回蘭城的路上，慕瀾一直沒說話。

    她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靠著靠著，似乎是睡過去了。

    厲湛湛一直在暗中觀察慕瀾，見慕瀾仿佛睡著了，她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拉了拉厲庭深的袖子，“爸爸，她睡著了。”

    孩子心性，到現在她還沒肯開口喊慕瀾一聲媽。

    厲庭深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慕瀾，擰眉，說，“媽媽累了。”

    她好像哭了。”

    嗯。因為外公離開她了。舅舅也不在媽媽身邊了。”

    她看上去有點可憐。”

    厲庭深心裏鈍了下，問：“為什麽可憐？”

    不知道。湛湛看見她這個樣子，心裏難受。”

    厲庭深空出一隻手，摸了摸厲湛湛的腦袋，“別難過，以後媽媽就會和爸爸一直在一起了。爸爸會照顧好媽媽，讓她以後不會難過傷心。”

    和我們一起住嗎？”

    嗯。永遠一起住。”

    還會離開嗎？”

    不會。媽媽再也不會離開的。”

    她會給我去開家長會嗎？”

    會。她會和其他小朋友的媽媽愛孩子一樣愛你。”

    兩座城市離得近，路程不遠，一個多小時之後，車子已經停在了景日方。

    厲庭深下了車，將慕瀾從後座裏抱了出來。

    厲湛湛牽著厲庭深的衣擺，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麵，她猶豫了一會，拽住厲庭深，不讓他前進，“她真的會和我們一直在一起了嗎？”

    嗯。真的。”

    真的？”

    真的。”

    厲湛湛低著頭，用腳踢了兩下地麵，忽然輕輕說，“爸爸。”

    嗯？”

    我想和她一起睡。”

    她叫誰？”

    媽媽。”

    再說一次。”

    湛湛想和媽媽一起睡。”

    厲庭深大約是笑了，笑聲從他喉間溢出來，清越一如月下鬆間的溪水聲，“好。你和媽媽一起睡。”

    ……

    慕瀾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懷裏暖暖的一團，她低下眼睛去看，才看見厲湛湛擠正在她的懷裏，模樣安靜甜美，靜靜熟睡。

    她的動作細微，但另一側的男人已經有所察覺，在黑暗裏沉著聲說，“醒了？”

    慕瀾驚了下，才意識到自己睡在父女兩中間。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同床共枕，可大約是於他們三個人實在是不容易，以至於她這一刻，竟有種恍若夢中的錯覺。

    好像用了將近十年去修來了這一刻的歲月靜好。

    窗外進來了一絲絲的風，暖暖的，帶著點青草香味。慕瀾嚶嚀了一聲，才說，“庭深。真好。”

    你覺得好，就好。”

    ……

    很久很久之後，慕瀾都會想起這一夜。

    將她從此帶到幸福彼岸的這一夜，她的懷裏是厲湛湛溫柔的睡顏，她的另一邊躺著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她曾有那麽多次，都放棄了對這份幸福追求。最終兜兜轉轉，幸福還是回到了她身邊。

    真好。真好啊。

    庭深。我愛你。”

    嗯。我也愛你。一直都，永遠都。”

    人活於世，生途茫茫。

    你總要遇到這麽一個人，你傾盡了歲月，費勁了心思，去愛，去求。愛上或不愛上，都是命。

    但你終會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