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字數:6317   加入書籤

A+A-


    “走吧。”重新戴好墨鏡,女人拉起少年的手。

    少年卻輕輕甩開了,“去哪兒?”

    “上課啊。”

    少年有點無奈,瞥了一眼柳樹下又在偷笑的沈南州,指著少年宮緊閉的朱紅色大門對女人說:“上什麽課?您沒看見人家還沒開門呢。”

    似乎知道南州臉上的笑是什麽意思,女人冷冷掃她一眼,“沒關係,我們不用在外麵等。”她對少年說,字字透著優越感,“李主任告訴我,讓我來了就帶你進去,正好提前跟老師打個招呼。”

    南州還是笑,低頭踢地上的小石子。

    少年語調倒是平淡,“媽,咱過會兒再進去吧,我餓了。”

    “行,你想吃什麽?”

    “糖油餅。”

    女人嫌棄地擺擺手,“不行,那個多髒?你知道他們用什麽的油。昨天沒看晚報嗎,這種油炸食品最不健康了。你——”

    這時,南州媽回來了。

    相隔挺遠就開始對著女兒喊:“南南,快拿著,剛炸出鍋的糖油餅,脆著那!”

    媽。

    您真棒。

    **

    英語班一共上六十節課,學費240,上下午各兩節。每節1個小時。

    學習教材少年宮發,開本和初一英語差不多,但比那個厚,淡棕色封皮,南州翻了翻,沒有找到出版社,負責收費的老師覺得這個小姑娘還挺逗,就說了一句:“這是我們少年宮自己編製的教材。”

    南州點點頭,把書和磁帶小心裝進書包。不管用什麽書,她都會好好學。

    從辦公室出來,南州就催促媽媽先回家。

    “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

    南州想笑,“哪裏危險?大白天的到處都是人,晚上您也別來接我了,我自己坐車回家。”

    拗不過她,媽媽隻好先回家,但走了,又跑回來,拽著南州的手說了好多囑咐的話。南州用力點頭,等媽媽終於離開,她如釋重負,然後背著書包去找教室。這家少年宮原先是一座王府,三進三出的大四合院。開設美術班,書法班,音樂班,朗誦班。

    南州路過朗誦班時,從敞開的大門看見一個男孩昂首挺胸站在教室中央,一手舉書稿,一手隨著念出的詩歌在空氣中來回搖擺。

    晃過來。

    晃過去。

    節奏緩慢,均勻,一股大禮堂範兒。南州驀地聯想起夏日什刹海裏慢悠悠劃水的野鴨爪子。

    不,是鴨蹼。

    “啊——海燕那!”

    這首散文?對不起,她又很不厚道地想起了宋小寶。

    心疼高爾基半秒,然後,南州噗嗤笑了。

    男孩耳朵很靈,聽見笑聲瞬間轉過頭來。黝黑紅潤的一張臉,眼睛瞪得像銅陵。

    南州吐舌頭,後退時,不小心踩到身後一人的腳。“對不起。”她趕忙轉身道歉,卻撞上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南州一愣,好巧,是那個糖油餅少年。被南州踩到,他沒什麽表情,微微垂眸,睫毛長長的。

    暗暗吐槽一句“冤家路窄”,南州背著書包快步往裏走。

    身後,黑臉少年追出來:“喂!別走!”

    南州心想啥意思?不會要揍我吧。結果邁進下一個跨院時,聽到黑臉少年故作生氣實則親切地喊:“李xiao白,沒聽到老子叫你啊,讓你別走!”

    李小白?

    南州回頭時,正看見黑臉少年一條胳膊勾住糖油餅少年的脖子,兩個人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掌,嘻嘻哈哈笑鬧著,那個親昵曖昧呦。南州看著,心也跟著飛揚起來。此間的少年,誰不愛。

    **

    教室在少年宮最裏麵一套院子裏。南州背著書包走進去時,前排已經被先來的幾個學生坐滿了。正找位子,教室最後一排角落裏,忽然有人叫她:“沈南州!”

    “陸婷婷!”

    意外之喜啊,南州笑著跑過去。

    “真高興,你也報英語班了!”陸婷婷笑的很甜,眼睛完成月牙。不管鍾馨怎麽評價,但南州自始至終是喜歡陸婷婷的。很簡單,因為這個女孩心地善良,對身邊人從來一視同仁。小學六年,南州從沒見過她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欺負過誰。記得小學照畢業照時,她和陸婷婷挨著,同在第一排中間。攝影師擺弄相機時,陸婷婷抵在她耳邊小聲說:“南州,真高興和你站在一起拍畢業照,無論過多久,一定要記得這個下午啊。”

    記得這個下午,我們兩個並肩而站。

    當時,南州眼淚都快出來了。後來,正如陸婷婷所說,許多許多年過去了,她依然記得那個微風和煦,丁香花開滿枝頭的燦爛午後。一個女孩在攝影師按下快門鍵時,拉著她的手笑說:“大聲喊茄子啊。”

    不過,很遺憾的是,小學畢業後,南州再也沒見過陸婷婷。也不知她後來生活如何,為誰盤起了長發,過的幸福不幸福。

    南州想,如果上一世她聽從母親建議,來上這個英語補習班,是否還會遇到陸婷婷。

    但人生沒有那麽多如果,現在重逢已經很高興了。

    “暑假沒出去玩?”坐下後,南州一邊用手紙擦桌子,一邊和陸婷婷聊天。

    “哎,沒時間。”陸婷婷無奈攤攤手,講述了自己悲催的六年級暑假生活。“就是上各種補習班。一天語文,一天數學。沒辦法,二十八中競爭激烈,現在不努力,等初一開學,就要落到別人後麵了。”

    那倒是。市重點一水尖子生,誰比誰差?

    南州忽然慶幸鍾馨沒去二十八中,不然憑那個吊兒郎當的勁頭,不是把班主任逼瘋,就是她自己瘋。

    “南州,這個暑假你都做什麽了?”

    “我……”南州不好意思說自己也複習功課。人家預習初中知識,而她是小學。檔次差了好幾級。“我看了幾本閑書。”

    陸婷婷來了興趣,“什麽書?”

    哪本書逼格顯得比較高?

    南州冥思苦想,最後終於想起一個:“《追憶似水年華》。”

    “誰寫的?”

    “馬塞爾普魯斯特。”南州腹誹,這麽拐彎抹角的名字,她沒說錯吧?

    幸好陸婷婷沒聽過這本書,“外國的啊。”她攤開筆記本,讓南州把書名和作者名寫上去,說有時間就去圖書館買一套回家看。兩個女孩正聊著,南州瞥見“糖油餅”背著書包進了教室。這個英語班,女生比較多,男生裏,“糖油餅”是第二個。

    估計是長得比較帥,他一進教室,四周驀地安靜了一瞬。

    “李小白!”中間第二排,有個梳馬尾辮的女孩衝他揮了揮手,然後指指身旁用書包占領的位子。瞅模樣,兩人之前應該就認識,姿態非常親切自然。

    “糖油餅”卻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樣子,提著書包,在一眾注目禮中,晃悠著坐過去。

    “你也來啦?”馬尾辮興奮地問。

    糖油餅眼皮耷拉著“哦”一聲,然後從書包裏掏出筆記本和鉛筆盒。

    “他也來了?”這時,陸婷婷有些驚訝地說。

    南州納悶,“你認識他?”

    陸婷婷點頭,目光有點意味深長,抵在南州耳邊小聲說:“他就是師範附小的李蕭白。”

    “小白?”

    話說這名字太沒內涵了。

    “不是小白。”陸婷婷忍不住笑了,以為南州故意的,“是蕭,蕭蕭易水寒的那個蕭。記得嗎,五年級第一學期,耿旭參加市小學生圍棋比賽,最後一場就是輸給了他。”

    **

    南州恍然。

    他啊。

    李蕭白,不是李小白。

    那場圍棋比賽陸婷婷在現場,她低聲告訴南州,她們“三小”的王子耿旭同學如何執黑棋先發製人,結果中途莫名走錯幾步,最後惜敗給眼前這位眉目清俊的“附小”一哥。陸婷婷講的繪聲繪色,每一次停頓都帶著讓人屏住呼吸的緊張感。可惜,南州不懂圍棋,那副純白與純黑的世界,離她太遙遠了。所以聽著聽著,有點犯困。

    “總之,我覺得那場比賽耿旭有點發揮失常,他有實力拿冠軍的。”

    是麽。南州聽出陸婷婷口吻中的些許不服。她沒有發表意見,但心裏卻想,也許,耿旭真是實力不濟呢?

    如果沒記錯,那場圍棋比賽似乎不是耿大隊長第一次輸給這個“小白。”南州記得四年級時,耿旭入圍了北京市十佳少先隊員。當時,要從這十人中,再選出三位特別優秀的上報給教委和團中央,然後從中選出全國十佳少年隊員。

    三個名額,其中兩個已提前名花有主。一位身殘誌堅,一位見義勇為。最後一個名額,本來是給了耿旭,當時鍾馨連祝賀禮物都買好了,就等著上麵一發消息這邊立馬送出去。那幾天,耿旭連走路都是扭的,像得了軟骨病,在樓道裏“s”來“s”去。一個月前,他剛剛拿下全國中小學生鋼琴比賽一等獎,本以為憑這個砝碼可以一舉入圍。結果,卻不想,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哦不,李小白。

    南州後來也是聽鍾馨說,師大附小推薦的那個人,在長城上撿垃圾時,被香港一家特別有名的媒體拍到,還接受了采訪,然後說了幾句“這是我一個少先隊員應該做的”漂亮話。後來還上了英國和法國的報紙。總之影響很大,讓新聞又從國際轉回國內,繼續一發不可收拾。最後教委,市委,團中央都知曉了,還上了《北京晚報》和《新聞聯播》。

    耿旭哎……

    鍾馨用力往地上啐一口:“孫子,早不撿垃圾,晚不撿垃圾,非趕上電視台在的時候去。你說,他是不是成心跟耿旭作對?”

    南州比較宿命論。

    “興許,這就是命吧。”

    那名額壓根就不屬於耿旭,無論他曾多麽接近。如今再聽陸婷婷說起圍棋比賽的事,南州更加堅信某些人天生就是另外一些人命中的克星。

    既生瑜何生亮。怎麽躲終究狹路相逢。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呀~~

    本文基調算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