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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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一年兩稻,即是在同一塊土地上一年內種兩次稻子, 能得到兩次收獲。稻子的生長和成熟, 與日照關係很大, 日照時間越長, 成熟越快。如今的大明朝, 在最南端的海南島地區已經實現了一年收獲兩次甚至是三次稻子。

    而在雲南省, 百姓們雖也有嚐試,但很少有成功的。這與稻子的品種、氣候、種植方式等等都有關係。因為成功是偶然現象,所以大多數百姓並不指望一年能收獲兩稻, 因此也並不選擇成熟期較短的稻子品種,之前他們所種的稻子,就是得等到秋末才收獲的品種。

    而現在青辰要做的,是要保證一年兩稻在元江府的土地上都取得成功, 而不是隻有偶然。隻有這樣, 元江府的百姓們今年才有糧過冬。

    一年兩稻,通常是夏天收獲一次,到了秋天再收獲一次。可如今已是快到九月了, 離過冬僅剩三個多月的時間。也就是說, 現在播下去的種子若是不能在入冬前成熟, 那等氣溫低到了一定程度, 稻子依然會被凍死。

    青辰麵對的難題是, 她必須說服百姓們再種一次稻, 而且要保證這一次種植可以獲得收成, 否則元江府的百姓就將再一次經曆絕望, 這將是比遭受雹災還要巨大的打擊。

    因為人的信心,是經不起再三的摧殘的。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青辰這個知府,就很難再取得百姓的信任了。以後想要在治理這個地方,那便是難上加難。

    打定了主意,青辰便請了兩位擅於觀看氣象的人來問詢,得知今年雲南的冬天來的不早也不晚,但所幸氣溫應該不會很低。有了這個前提,接下來便要盡人事了。

    謝文元很快就把袁鬆領來了。

    青辰跟袁鬆說了自己的想法,“一年兩稻勢在必行,隻是我們的時間有限。所以,我要你盡快改良稻子的品種和種植方案,務必在九月初讓秧苗下地。”

    袁鬆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元江府這麽多百姓今年有沒有糧過冬,就看這一條路走不走得通了。他低下頭,聲音沉穩地應了句:“是,大人!”

    雲南的四季不似京城那麽分明。

    到了九月中,草木的葉子也都還是綠的,秋風也並不那麽蕭瑟。雲南的時光流轉好像比京城要慢,季節的過渡也是慢悠悠的。

    元江府本年的第二茬秧苗已經下地了,袁鬆到底沒有辜負青辰的期望。

    元江府的稻田放眼望去,又是綠油油的一片。雹災時沒有被砸死的稻子也進入了最後的成熟期,稻穗一條條結得十分飽滿,杆子都被墜得彎彎的。

    這樣大片的綠和金黃並有的現象,在元江府的曆史上,還是第一次見到。

    百姓們起初聽到官府要他們再種一次稻子時,心中是疑惑與不信任的。他們從小就生長在田地上,從來也沒聽說到了九月這原本該收獲的季節,還可以再行插秧。

    可當青辰將袁鬆培育出來的秧苗分發給大家,並讓大家種下地,教他們如何種植,半個月後這些秧苗長勢飛快時,他們開始有一些相信了。

    一年兩稻,也許真的可能。

    三個月後,時值十二月,歲末。

    京城已經開始飄雪,天空總是灰蒙蒙的。紫禁城的朱色城牆,在多霧寒冷的空氣中,已是不複鮮豔。

    而在千裏之外的雲南大地上,雖氣溫有所下降,天氣卻依然晴好,常常有豔陽高照。

    在孕育希望的稻田裏,元江府的百姓們九月才新種下的稻子,成熟了!

    在與青辰開了一次雹災的玩笑後,對於她的絕處逢生,老天爺沒有再插手幹預。原本就屬於她、屬於元江府的豐收,這一次,終於如約而至。

    不但是豐收,還是大豐收。糧食把百姓們家裏的糧倉填滿了,把空置了三年的官倉也填滿了,便是連田鳥、田鼠的肚子都填滿了。

    謝文元向青辰匯報統計數據的時候,整張臉都笑成了一朵花,這幾年來,元江府何時報過豐?年年欠收,最怕的便是統計結果出來的這一天。可今年,不一樣了。

    現在沈大人走到哪,都有百姓夾道歡迎,給她送菜送雞蛋。他們還給她編了段歌謠稱頌她,街頭巷尾的孩子都在傳唱。

    雲南巡撫程遠誌收到元江的喜報後,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僅僅是因為他借出去的三百兩銀子,還因為心中感到了欣慰。

    本來就該是這樣子的。願意努力的人,就總會得到回報。

    今年是他到雲南的第一年,沈青辰算是給他送了份大禮——元江府一年兩稻全麵種植成功,也便意味著雲南省明年都可以借鑒複製,這對於百姓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此時的程遠誌還不知道,對於他自己來說,也是大大的好事。在雲南省的奏報由快馬送到京城後,京城的旨意很快就下達了——程遠誌治理雲南有功,著其升任兵部尚書,即日赴京上任。

    青辰把三百兩銀子送到巡撫衙門的時候,宣旨官剛剛宣完旨,程遠誌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剛到雲南才幾個月,馬上要回到大明的權力中心了。

    “下官給程大人道喜。”青辰道。

    程遠誌笑笑,誠懇地實話實說道:“沈大人,是你的功勞,我這是沾了你的光。”

    “下官隻是做了份內之事,不敢居功。這是下官向大人借的三百兩銀子,現在連本帶利,如數奉還。”青辰邊奉上她欠的三百兩銀子和利息,邊道。

    程遠誌看著她平靜而清雋的臉龐,搖搖頭道:“不必給我了,你留著就是。”

    青辰正有些納悶,一旁的宣旨官接著道:“沈大人也在這,那正好了,我便一道把旨都宣了吧。元江知府沈青辰,跪下接旨——”

    青辰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眼一旁的程遠誌。

    程遠誌隻但笑不語。

    隻宣旨官宣完了旨,青辰才知道,她又升職了。

    程遠誌原是雲南巡撫兼布政使,現在他被調回京城,這兩個職位便空了出來。而她,就接任他的是下一任的雲南布政使!是正三品的官員!巡撫是個臨時的官職,雲南省因地處偏遠,通常由布政使來兼任巡撫,或是不設巡撫,隻以布政使來統管一省。

    青辰年紀輕輕,卻已是封疆大吏!

    等宣旨完畢,程遠誌立刻笑道:“方才是沈大人恭喜我,現在換我給沈大人道喜了。”

    回元江府的路上,青辰的心裏一直是亂的。

    她不知道,元江府如何遭受了雹災,百姓們如何到府衙來鬧事,她如何施行一年兩稻,最後稻子又是如何豐收,這些情報都已在第一時間送到了京城,送到了皇帝朱瑞的手裏。

    程遠誌和沈青辰都是朱瑞賞識的人,兵部尚書之位有了空缺,他第一個想到的接任的人就是程遠誌。而青辰在雲南立了功,又是他打算好好培養的人才,接替程遠誌也就順理成章。於是也沒有跟內閣商量,兩份升遷的旨意由朱瑞自己擬好並下達了。

    青辰年紀尚輕,任巡撫恐難以服眾,他便先讓她任布政使,隻要他不派新的巡撫來,那她就是雲南的一省之首長。

    程遠誌依照聖旨,匆匆收拾了一番,便拖家帶口離開了巡撫衙門,往京城去了。而青辰也在謝文元的幫助下,由元江知府衙門搬到了更大、更氣派的雲南藩司衙門。

    變化之快,連她自己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她站在藩司衙門的石階上,看著北麵的遠山沒入落日的餘輝,無數人家的炊煙嫋嫋升起,才反應過來,她的肩膀上有了更大的責任。

    ……

    大豐收後,雲南省很快就徹底入了冬。

    不同於京城的大雪紛飛,這一塊南方的大地上還是晴天暖陽居多,隻是氣溫也降得要穿上厚厚的衣裳了。

    青辰當上雲南布政使後,將謝文元提升了一級,帶到了布政司衙門。管一府與管一省是不一樣的,程遠誌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與她細說整個省的情況,隻是留下了一些他自己整理的心得,供她參考。

    青辰已經很感激了。這比她初到元江,麵對亂七八糟難以運轉的衙門,程遠誌算是給她留了個很好的班底。隻是,初來乍到,要熟悉很多東西,忙碌總是免不了的。

    謝文元發現,沈大人雖換了身官袍,但忙碌的狀態依然沒有改變。她窗前的那盞燈,仍舊是要燃到三更,案台上的文書,依舊是堆得高高的。

    除了偶爾陪得了癔症的父親曬曬太陽,說會話,偶爾兀自站立眺望北方的天空,他幾乎沒看過她為自己做過什麽事,她生活的重心,可以說幾乎都放在了公務上。

    這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怪不得是師徒呢。

    宋閣老的作風和習慣,竟是都體現在了沈大人的身上。

    這兩個人,都是一心一意為國為民的。

    藩司衙門院中種了幾株羊蹄甲,那是一種淡紫色的花,花瓣薄而有些透明,很美。今年的年節,便在這種花的花瓣紛飛中悄然而至。

    這一日青辰回到後院,發現門窗上已被貼上了大紅色的對聯和窗花,她愣了一下,身旁的謝文元才道:“大人都忙忘了吧,今日都是年三十了。”

    上了廊道,青辰輕輕拂了一下袖,在窗前站住了,目光停留在那紅豔而生動的窗花上。

    又是一年。

    還記得去年過年前,宋越帶著她一起挑了好多窗花,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他有意,挑的窗花上都有可愛的孩童。最後她想要付錢,他卻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還說了句很撩人的話——

    你想要包養閣老嗎?

    一身錦衣,一張絕世的容顏,他的目光幽幽的,隻看著就能讓人沉淪。那時候她的心跳得有多快,她自己都數不過來了。

    年三十的夜裏,他們一起買的窗花就被貼在了他家的窗子上,他陪她在院子裏漫步,陪她吃了年夜飯,又陪她一起看了煙花……煙火盛放時,漫天華彩,葳蕤燦爛,雪花點綴般地慢慢落下,他擁住她,吻了她。

    那一瞬,她幾乎要在他的柔情中融化了。

    可是一轉眼,就已經物是人非。

    青辰摸了摸那窗花,然後便端起袖子,繼續往前走。

    謝文元跟在她身邊,道:“下官看大人太忙了,便自作主張為大人買了年貨,挑了這些窗花和對聯。大人若是不喜歡,下官這就再去買。”

    “不必了。”青辰搖搖頭道,“這些就挺好的,辛苦你了。今日是年三十,你早些回家去陪陪家人吧。”

    “下官無礙,自回到雲南後,家人日日都能見,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倒是大人今年頭一回在雲南過年,衙門裏冷清,我留著陪大人吧。”

    “不用了。再是天天見,這樣的日子,父母們還是會盼著你回去團圓的。你不必擔心我,往年在京城,也是我跟父親兩個人過的。”青辰道,“回去吧。”

    “那……下官告退了。”

    謝文元走後,青辰便回後院去看了看老爹。老爹到了雲南後,因為雲南氣候好,他的身子比以前硬朗了些,隻是意識仍然不清楚。

    平日裏她忙,都是下人們為老沈吃飯,這會子,他已經用過午膳了,正在臨窗榻前呆坐著。

    下人們見沈大人回到後院了,便要為她張羅飯菜,青辰沒什麽胃口,隻喝了一小碗粥。然後她便與老爹對坐著。她跟他說了兩句話,他沒有回應,目光仍舊是散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認出她這女兒來。

    晌午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屋裏,照得空氣中細小的浮塵都清晰可見。

    今天的天氣很好,離晚上還有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做什麽好呢?

    其實,孤獨的人最怕節日。平常的日子,周圍都是人,自己也忙碌得顧不上想,到了這種節日,人都走光了,自己也閑下來了,倒覺得百無聊賴了。

    也不知道雲南的春節,大家都是怎麽過的。自來到雲南,她還沒有好好逛一逛,看一看。

    琢磨了一會兒,青辰便打定了主意,給老沈和自己都穿上了厚衣裳,然後便扶著老爹出了門。

    “爹,今日陽光這麽好,我們去外麵走走吧。”

    老沈自然還是沒有回應。

    街道上,行人們來來往往,到處都洋溢著過年的氣息。青辰扶著老爹逛了逛,隻任陽光灑在身上,看著百姓們臉上豐收帶來的喜悅,她的心情就又好了起來。

    她給自己和老爹買了雲南的特色糕點鮮花餅,這種餅很酥,吃起來滿嘴都是花香味,青辰還挺喜歡的。

    就這般走走看看,很快日頭便已西斜。青辰摻著老爹回衙門,隻還隔著一條街才到衙門口,便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沈大人。”聲音裏帶著一絲笑意。

    路邊停著一輛馬車,那人很快打馬車裏出來,邊走邊笑道:“好久不見,沈大人。”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衫,脖子上圍著雪白的毛皮圍領,身後披了件天青色的披風,臉上還是那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是孟歌行。

    “是你。”青辰倒也不是太意外,她料到了他一定還會來找她,“找我?”

    他點點頭,“多日不見沈大人,有些想念。”

    青辰眉梢微微一抬,“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事。”他彎了彎嘴角,“就是想問問沈大人,要不跟我一起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