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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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方半,宙不寐, 忽聞岸上有一人, 行聲甚速, 須臾至船。問之,乃倩娘徒行跣足而至。宙驚喜發狂, 執手問其從來。泣曰:“君厚意如此,寢食相感。今將奪我此誌,又知君深情不易, 思將殺身奉報,是以亡命來奔。”

    ——《離魂記》

    燈火幽幽一點,照在紙窗上。微光泛著柔和色, 斑斑瀾瀾, 浮在青年硬朗俊俏的麵孔上。他睫毛濃長,眼瞳靜黑,伏於案上寫字,執燈相照, 隻看到一片爛爛的光華, 讓人目中生豔。

    女郎說:“鬱郎?你在做什麽?”

    鬱明低著頭寫字寫得專注,他聽到女聲詫異回頭,才發現他妻子披衣掌燈,長發散落, 麵容雪白,掩著口打個哈欠,好奇地向他走來。鬱明看她肚子那麽大還走來, 忙跳起來去扶她。李皎不用他扶,已經走到了案邊。她沒有坐下,直接站著拿起幾案上的幾張,掃了幾眼,眼裏掠起疑惑之色。

    鬱明重新入座,正兒八經地解釋:“我在取名字啊。夜裏睡不著,我就起來我們的孩兒取名字。”他停頓一下,頗有些怨氣地說道,“你那個皇兄,真不是好東西!明明是我的孩兒,他把能幹的能給的全都做了,每天還派一十八個禦醫來我們家問你!我看他完全是想擠走我,恨不得把你接進宮他陪你生產!”

    李皎把燈燭放在案上,瞥他一眼,靠著夫君的肩,一邊看他寫的東西一邊笑。她眸子彎起,笑意清淺卻明晰柔和。

    她皇兄李玉確實特別在意她的孩兒,一天三遍地來問,動不動就試圖說服她進宮去。李皎多年來,難得從她那位性格寡淡的皇兄身上體會到他對自己的疼寵,簡直受寵若驚。但是李皎跟以前的李皎不一樣了。以前有人對她好,她會惶恐,會猜忌;現在她則覺得理所應當。就是鬱明吃醋,李皎也很開心。

    鬱明還在自我哀怨:“我怕我再不給我孩兒取名,他到時連我這點權力都要剝奪掉。他到時金口玉言隨手賜了名字,我能說不麽?趕緊趁他還沒想到這茬時,我們把孩兒名字給定了!”

    他嚴肅問:“皎皎,你站我這邊,還是站你皇兄那邊?”

    李皎安撫他:“當然站你啊。咱倆誰跟誰呢?”

    鬱明眸中噙笑,想說什麽,卻又覺得沒必要。他洶湧的感情掩在喉間,讓他傾身,想摟一摟他大腹便便的老婆。

    他老婆沒注意到他的滿腔愛意,往火燭近處走了兩步,正好錯開了鬱明的擁抱。鬱明臉黑了下,看李皎認真看他的字。看了半天,李皎驚訝而踟躕:“真是難為你了……你取的這些名字,寓意都挺不錯的……”

    什麽鹿啊,蟬啊,什麽馨啊,什麽瑾啊。鬱明一個粗人,絞盡腦汁,從他讀的那麽幾本書裏翻出的字眼,李皎都挺敬佩他能想起來的。

    李皎瞥他,同情而憐愛:“明明,辛苦你了。你一個大字不認得幾個的人,能做到這程度,我們孩兒該欣慰的。”

    “不許叫我‘明明’,”鬱明瞪她,雙手相疊趴在案上鬱悶道,“還有,什麽叫我大字不認得幾個?我認的字可多了。我要不認識字,我怎麽習武,怎麽看秘籍?就你整天拿生僻字眼為難我,還怪我不認字。”

    李皎不以為然,敷衍應付鬱明兩句。但她將鬱明取的名字翻來覆去看三遍,自認為自己絕不會看錯。她非常吃驚地問:“但是,你起的怎麽都是女孩兒的名字?你就沒想過我們孩兒是個男的麽?孩兒還沒出世,你就已經偏心到這個地步了麽?”

    鬱明臉僵了下。

    他從李皎手中奪過他寫的名字,他低頭收拾,僵著臉道:“怎麽可能是男孩兒呢?肯定是女孩兒。”

    李皎:“……”

    鬱明找借口道:“你看別家孕婦像你這樣,肚子都那麽大。你卻看著還好。男孩兒比女孩兒又大又重,你肚子不大,肯定是女孩兒,沒錯!”

    李皎心想:我家鬱郎真是想要女兒想瘋了。他拒絕接受男孩的可能性。

    聽他振振有詞地找理由,李皎一樂,噗嗤笑了。笑一聲後,她就“唉喲”一聲扶腰。鬱明反應快,立刻跳起圍著她,緊張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哪裏疼?”

    醫工說了,李皎現在正是最危險的時候,一刻也不能粗心。

    李皎擺手,笑盈盈道:“被你逗得笑岔氣了。沒事,你別逗我笑了。”

    鬱明無語看她:我說什麽了?我在你眼裏就那麽可笑?

    他不高興跟李皎說話了,往窗外一瞥,看夜色濃濃,黑不見底。他手推著女郎的腰,催促她回去:“大半夜的,瞎晃什麽晃?快去睡覺去。”

    李皎她不。

    她說:“腰有些酸,睡著不舒服,我出來走一走。鬱郎你怎麽不睡?你才是大半夜瞎晃的那個吧。”

    鬱明眼神飄了下:“我就是睡不著……我看會兒書。”

    李皎“嗯”一聲:“你看吧,我站著陪你一會兒。你別管我,我累了就會回去了。”

    鬱明沒辦法,趕不走他老婆。他老婆現在這個月份,他又不敢跟她硬著來,怕氣著了她來個閃失。雖然李皎最近脾氣已經好了很多,不怎麽跟他生氣了,但也有萬一啊。鬱明隻那麽隨口一說,他並不想看書,他的愛好就不是看書。但是李皎立在旁邊,鬱明隻能硬著頭皮,從案邊拿了一本書。

    案頭摞著許多書。蓋因他老婆拿看書當娛樂,沒事就翻一翻。鬱明連“咱們寢舍沒有書”這種借口都找不出。

    他認命而憋屈地翻開書看。

    看一會兒,眼神放空。

    李皎手搭在他肩上,垂目看他,看他能放空到什麽時候,看他是要堅持看書,還是打算去睡。鬱明很快放空回來,李皎站旁邊,他開始逼迫自己去看。片刻,鬱明指著書上一列,虛心請教:“這什麽字來著?”

    李皎:“……纛,和‘道’同音。”

    她告訴了他。他“哦”一聲後,繼續看,再過一會兒,他又紅著臉問:“那這個呢?”

    李皎心累:“勖,和‘敘’同音。”

    然這隻是剛開始,一本書,隻有一頁,鬱明斷斷續續、磕磕絆絆,問了好幾次。好些李皎一說,他恍然大悟,印象中自己是認得這個字的,隻是缺胳膊少腿,他給忘了;更多的時候,李皎解釋了,他也一派茫然。鬱明確實覺得自己不算白丁啊,他能書能寫,但是他一看李皎這些書,他就和白丁沒啥區別。

    太丟臉了。

    鬱明看不下去書了。

    他覺李皎麵上不顯,心裏肯定在笑話他,有損他大丈夫的威嚴。

    他將書啪地一合,起身,跟李皎說:“我要去院裏練會兒刀,你別打擾我了。”

    李皎:“……”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鬱明:“你還不肯睡覺?”

    鬱明不可思議:“你為什麽總趕我去睡覺?我不睡你也不睡了麽?”

    “那倒不是,”李皎說,“隻是最近幾晚,每晚我醒來,夫君你都不在床上。但我若喊你,你又很快能出現我麵前。我醒來好幾晚,你要麽盯著我看,要麽人在院子裏走走停停。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有風吹草動就跳起。我不得不懷疑,你在緊張。”

    鬱明眼眸縮了下,麵頰肌肉微繃。

    以李皎對他的了解,她說到他心裏去了。

    李皎歎口氣,伸手去握鬱明的手。果然,他手一片冷汗。他習武之人,身子常年暖熱,哪裏有這麽涼的時候呢?鬱明避著不肯被她握手,李皎往前湊近,摟他的腰。隔著大肚子,兩人抱得有點兒滑稽。李皎感受到鬱明的僵硬和勉強,歎口氣:“夫君,是我生孩子。我還沒害怕,你害怕什麽?”

    鬱明不肯承受:“胡說八道!我一個大男人,我怎麽可能害怕?”

    但是鬱明他一天十二遍地找醫工,一天十二時辰緊盯李皎。他以前並不太纏她,總是出府,有自己的事忙。但最近兩個月,鬱明整日待在李皎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從來不離開她半步。她走路晃一下,他臉發白;她一捂肚子,他就問東問西。他的惶恐不安,雖拚命壓製,明珠等人看不出,李皎與他夜夜共寢,她怎麽會看不出呢?

    李皎:“你太逗了你。我不會有任何事的,我孕相一直不錯,常日府上有備醫工和產婆。宮裏的禦醫也十二個時辰地輪換,各種補品流水一樣堆在我們府上發黴。我肚子也不大,我吃睡都正常,我一有哪裏不舒服,一群人來問。我都這樣了,你還怕什麽?”

    “夫君,不要怕。”

    鬱明靜靜看她。

    他眸黑如子夜,幽靜若深海。

    他伸手摟抱她,將她和孩兒一同摟入懷中。他手臂僵硬,心跳劇烈。李皎憂心他的狀況,她聽到她夫君在她耳邊說:“皎皎,我掌能撼樹,指可搓玉,刀可劈山。我一身武藝賣於帝王家,我什麽也不怕。我最怕的,隻有你不要我。”

    他停頓一下:“各種意義上的不要我。”

    李皎心口驟縮。

    她心裏麻麻的,半天才忍著喉嚨裏的淚潮,吐出幾個字:“不會的。”

    鬱明笑了一下,推她的肩,柔聲與她商量:“那你去睡吧?我真要去練會兒刀了。我真睡不著。”

    李皎:“沒事。我正好腰酸,我也不想躺著。我看一會兒你,看累了我就去睡了。你別管我。”

    鬱明手指指著她,顫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懟她的話來。他瞪她良久,李皎目光平靜,他便知道自己的意誌無法撼動李皎。他老婆真要做什麽的時候,他拍馬也攔不住。青年隻好無奈地笑了下,摟著李皎的肩往外走。

    “望山明”至今下落不明;

    鑄鐵大師聶先生答應鑄的刀現在也沒動靜;

    “我持”在河西時與西域高手巴圖打架時斷了。

    鬱明現在手裏無刀可用,隻能隨時留備著一些普通的能及時補給的刀。

    他跟李皎說話時推推搡搡笑笑鬧鬧,但他站在院中桃樹下,從武器架上取過刀,人立在樹下,整個人的氣場都在一瞬間發生了改變。不再玩笑,不再放肆,而是專注,忠誠,堅韌。

    李皎站在屋外簷下,她看著院中的青年,不覺站直。她覺他此刻的樣子,最為讓她癡迷。他抱著刀的時候,就像抱著愛人一般。正是他這個樣子,當年讓十四歲的信陽公主一見鍾情,再見定心。

    少年鬱明離開公主府,李皎追他追出長安。她在長安城外堵住他,向他道歉,請他回去。那個時候,想來,十四歲的李皎,就遇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類人。

    百折不摧,千難勿阻,萬死莫辭。

    二十歲的李皎長身玉立,望著院中桃花重重,她捂著腮幫,輕輕笑了一下。

    她看青年抱元守一,如亭臨淵。

    天上星海橫貫,銀光璀璨,光華暗下複明亮。一片桃花悠悠然落下,落在青年肩上。花落一瞬,如石子濺在水麵上,漣漪圈開,鬱明跳起,長刀如曲折的半弧,劃開半邊天。

    那光亮,照著李皎的眼睛,讓她心跳陡然狂跳。冷冽的風被刀卷起,李皎之前被鬱明千萬囑咐離他遠一點,李皎沒有靠近,然就這樣,她的衣袂都被刀勢掀起的風浪卷起。

    女郎立在明火深處,青絲貼著薄衫,明麗又淩亂。她的臉線條圓滑,一雙眼睛如黑玉珠子般,溫潤而燦亮。她的眼睛裏,倒映著院中霧刀的青年。

    狂風大起,桃花亂飛,一重重撲向中心的鬱明。

    有若有若無的光罩著他,他像是和她隔著一個天地般,身材修長矯健,每次舞刀,他的動作充滿韻律,他的手臂充滿力量。這種力量帶來的美感,讓李皎光是旁觀,便心有熱潮騰生,激動得無以複加。

    她心跳太快。

    她捂住了自己肚子。

    她一目也不眨,盯著庭院中的夫君看。她眼中光彩流連,他越是英俊瀟灑,她看得越心動。李皎盯著鬱明握刀的左手,目光再瞥向他的右手。她在一刻間目光黯然,到此時,她已經接受了鬱明右手已廢的事實。

    雁蒔說的是對的,一個常年握刀的人,手哪怕出一點狀況,日後再補救,也不可能補回他的巔峰狀態了。

    來到長安,李皎請了禦醫來府中看鬱明的手。手廢過一次後,修好的筋脈鬱明無法靈活運用。對他來說,哪怕右手不是累贅了,他也不可能再用了。李皎費盡苦心,也無法彌補她舊年造成的錯誤。

    鬱明倒不怪她,他四年前就有這個認知了。他和雁蒔在河西廝混時,他磨的就是自己的左手。左手不如右手靈活,但現在,他的右手遠不如左手靈活了。

    這個錯誤,李皎會記得一輩子。他的右手提醒她,她曾怎麽傷害過他。她日後要好好待他,不能再對不住他了。

    鬱明舞完一遍刀,滿身大汗,周身內力大開,堵了許久的憋悶感放去,讓他心中大暢。他收了刀,大汗淋漓地往李皎這個方向走來。他挽著袖子甩了甩手,看到李皎灼灼的目光,他得意地笑了一聲。被妻子用崇拜的眼神仰視,任何男人都會自得。

    他颯然道:“怎麽樣?你夫君我厲害吧?”

    李皎點頭:“厲害。”

    鬱明上台階,正要跟李皎再自我誇一誇。他看他妻子臉色蒼白,他腳步一頓,見李皎抬目,望著他靜靜道:“夫君,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鎮定些,不要嚇暈過去了。”

    鬱明的臉白了,本能看向她捂著肚子的手。

    他定定神,用眼神問李皎。

    李皎蒼白又淡定:“剛才你舞刀時,我感覺到肚子痛。不過還能忍受,我就一直站著沒動了。現在痛得有些厲害了,但是依然還能承受!夫君,你別怕……我可能要生了。”

    立在她麵前的青年呆若木雞,傻傻看著她。

    李皎眼中露笑:“夫君?回魂了?”

    鬱明扣住她的肩,抓狂無比:“你要生了?你要生了?!你要生了!”

    “那你還站這裏看我練刀?那你還一聲也不吭?那你還這麽冷靜?快快快,”他不由分說,不管李皎的掙紮,強行將她橫抱在了懷裏往屋中走。他走得急,進門時被門檻絆一跤,差點摔倒。李皎的心提起來,才剛想問他有沒有事,他又慌張張撞到了牆上。

    鬱明悶聲不吭,繼續往裏走。

    李皎“唉喲”一聲,笑出聲。笑得厲害,她又肚子疼了:“夫君,你別這樣……你沒事兒吧……你別讓我一個快生產的人還要擔心你好麽?”

    鬱明不理她的戲謔。

    他揚聲喊:“明珠,明珠!快快快!皎皎要生了!那些醫工呢,那些產婆呢,那些什麽人參呢,全都喊來啊!”

    他低頭安慰懷裏的李皎:“皎皎別怕,我會陪著你的……”

    李皎窩在他懷中,本想說她還能走,然鬱明不放她下去。她靠在青年帶著汗的充滿男性陽剛氣味的懷中,有被他當珍寶一樣捧著的感覺。她咬著唇,又想笑話他,肚子卻又疼,兩相折磨下,她的肩膀發抖,一陣陣地“唉喲”叫。她叫一聲,鬱明慌一次。

    李皎:“鬱郎,冷靜!你的氣度呢,你的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修養呢?別怕,別抖,別出汗……”

    鬱明:“皎皎,有多疼?你跟我說說吧,我心裏好有個數。皎皎……”

    明珠等女起身,趕來公主的寢室中。一群侍女訓練有序,這般情況,公主府上已經預演過很多次。明珠一開始慌張,看到醫工和產婆後,她就心安了下來。她與侍女們到屏風後,看公主睡在床上,駙馬拽著公主的手非要與公主絮絮叨叨。那對夫妻跟反過來一樣,男的害怕,女的反而出口安慰。

    明珠說了兩次後不管用,直接動手,讓府上扈從們出手,拖走了礙眼的駙馬。

    明珠吼:“你在這裏我們很為難!在門外等著!”

    鬱明冷臉。

    被迫趕出屋門。

    醫工們進進出出,產婆們也一個個進去。有的出來後麵色沉重,鬱明臉白一分;有的腳下不沾塵,一盆盆熱水涼了後往外端,鬱明幾乎暈過去。他一把抓住出來不知道做什麽的明珠的手腕,把侍女拽過去:“皎皎怎麽樣了?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她沒事吧?”

    明珠:“剛開始啊!殿下說她還不是很痛啊!”

    鬱明懷疑地看她:“別人家孕婦生產時都要大喊大叫的……”

    明珠氣笑:“你懂什麽!你親眼見過?道聽途說!走走走,別妨礙我們。”鬱明不放她走,還要再細問,明珠煩死了,沒見過男人這麽婆婆媽媽的,大概就公主殿下受得了,她把話說得很嚴重,“殿下第一次生產,艱難是肯定的。你耽誤時間,就是耽誤你妻子的性命!”

    鬱明手一顫,放開了明珠。

    他蹲在屋外,垂頭喪氣,又望眼欲穿。他想進去看,但裏麵除了醫工,全是娘子們。產房又向來有忌諱,他就算自己不忌諱,也怕好的不靈壞的靈,不敢亂動。他蹲在地上,大腦混亂,將古往今來能想到的神佛全都求了個遍——

    “保佑皎皎安康!”

    “保佑她母女平安!”

    “若為卿,吾甘死辱,請諸君諾卿平安。”

    桃山上白天下了雨,夜裏也冷了一晚。擁在洞中的青年男女隻能抱得很緊,從彼此身上取暖。而心懷情意的青年男女,抱在一起,難免擦槍走火,發生些事。李玉從來就沒這麽放縱過自己的欲.望,他常年禁.欲,常年忍慣了,偶一次這般自我縱情,眼底一陣陣冒金星,暢快得恨不得死於女郎懷中。

    他才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意思。

    他的愛人又是不拘一格的,常年練武,身上無一點贅肉,腰肢勁實有力,比正常女子好處不在一丁點兒。李玉欲.仙欲.死,舍不得離開她一根指頭。雁蒔還調.笑他,還玩弄他。雁蒔放得開的程度,既讓李玉驚喜,又讓李玉頭痛。

    這也太豪爽了……

    比他更像男子。

    和雁蒔在一起,他堂堂一介君主,竟像是被睡的一樣。睡完了人家還舔舔嘴,吃吃笑,嫌棄他體力弱。雁蒔意猶未盡道:“陛下,你該多鍛煉鍛煉身子,從明日開始,每天跟我一起操練吧!”

    李玉麵無表情:他還要為了這種事每天鍛煉?!

    他麵上不悅,心裏卻悄悄記下。他不好意思跟雁蒔討論,怕雁蒔那個嘴大的,討論出什麽他聽不下去的話,惹得他又想教育她,她又不高興;但他心裏也怕自己無法滿足雁蒔,雖然雁蒔說的話混賬,李玉卻覺得練練武,強身健體,也挺好的。

    清晨,李玉醒來,看到雁蒔披著男子寬鬆的衣袍,盤腿坐在洞口陽光下,懶洋洋地眯著眼曬太陽。她長發未梳,披在李玉的衣袍上,就那麽懶懶坐著,麵上神情放鬆而愉悅。看到自己的長袍被雁蒔披在身上,李玉耳根紅了下,默默起身著裝。

    雁蒔沒理會身後窸窸窣窣穿衣的李玉。

    李玉卻忍不住開口:“雁兒,你在想什麽?”

    雁蒔嘿嘿笑:“想你這麽愛我,說不定回京後就想踹掉你老婆洛女,苦思冥想怎麽娶我,我又怎麽拒絕你。想我們的協議要結束了,我要回河西去了,你哭著喊著抱著我大腿不肯放我走,我百般為難,還是要無情拒絕你。想我們昨晚做的那麽多,我要是懷孕了,我生的就是皇子啊!你唯一的孩子啊!要是男的,說不定還是皇長子!哈哈哈,我母憑子貴,我官運亨通暢走無阻,我……”

    李玉:“……”

    他委婉地說:“你的白日夢,做得真深遠啊。”

    雁蒔聽他那陰陽怪氣的調調,就知道他不認同她。她哼笑一聲,心想經過昨夜,我還不知道你的調調?口裏說不要,身體比誰都誠實。心髒再強大又怎樣,**上你照樣打不過我!光有強悍的精神,你就能勝過我麽?

    還擠兌我。

    嗬嗬嗬。

    雁蒔素來心大,不跟他們這種腸子能打成結的人計較。她擺了擺手,不與李玉吵。兩人修整一番後,穿好衣服,吃了點山中野果便下山。雁蒔這個高手活蹦亂跳,一點影響都看不出。李玉默默跟在後頭,覺自己如小媳婦般亦步亦趨。

    他臉色幾變,無法忍受自己一介天子,萬人之上,居然被雁蒔牽著走。

    但雁蒔大咧咧的言笑晏晏,每次回頭跟他說話,都笑得見牙不見眼。李玉縱是不喜被她壓,也隻能把話咽在喉嚨裏。

    兩人下山,看到一眾黃門在山下等候,馬車已備,中常侍看到李玉的身影,熱淚盈眶地奔過來。

    李玉麵色凝起。

    中常侍聲音頗顫抖:“陛下啊!咱們長公主殿下要生了!痛了半晚上了!天亮時公主府來未央宮報告,陛下不在,老奴便做主來找陛下!”

    李玉和雁蒔同時麵色凝重:“今日罷朝!朕去長公主府上,看看皎皎!”

    ……

    經過半個晚上和一白天,夜幕再落時,李皎終平安生子。

    乃一男孩兒,重六斤左右。

    陛下喜不自勝,懷摟著嬰兒舍不得放手,雁將軍她踮著腳在旁邊伸長脖子著急地圍觀;駙馬默然無語,返身進屋尋妻子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的惡趣味!我要讓我們皎皎的兒子,頂著他爸給取的女孩子的名字長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