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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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陽長公主殿下生產,門外兩個男人來回徘徊。兩人焦灼到極致, 聽到屋舍中傳來的女郎歇斯底裏的陣痛呼聲, 幾次恨不得衝進去。鬱明臉色白如紙, 李玉麵色黑如墨。兩人眉頭緊擰,一顆心上下不定, 都從未聽過李皎如此慘的呼痛過。

    同樣臉色不好的還有雁小將軍。

    她虛弱地扶柱而坐,一整個白天時間,她與兩個青年麵麵相覷。明珠一次次地進出, 滿麵粉汗,連她一個侍女都累得虛脫要跪,更何況裏麵的人?幾個人都有些被嚇著, 沒料到生孩子是如此艱難的事。

    到公主府上的小阿郎生出來後, 三人的情形又變了個樣。

    聽到產婆噙著笑的“是位小郎君”,天子李玉大喜,比駙馬更為積極,健步衝過去, 搶先顫巍巍地抱住了繈褓裏的小孩兒。新生兒剛出生大體都不甚好看, 渾身通紅,嚎啕大哭。李玉硬是從一通紅中看出了新生兒眉清目秀的相貌來,小孩兒軟軟一團窩於他懷中,他的鐵石心被融化, 眉目間掛著輕柔的笑意。

    雁小將軍與李玉表現無差,隻是雁蒔是出於好奇,與李玉那樣的激動不太一樣。

    被這兩人排擠在外的是鬱明, 駙馬他隻來得及瞧上一眼,根本沒擠進去抱自己的孩兒第一下。

    李玉一疊聲問產婆:“小阿郎可健康?看起來有些小,會不會羸弱?哭聲可好,府上姆媽可曾備下?不若隨朕回宮吧……”

    他已經開始想到拐走妹妹剛出生的小孩兒的地步了。

    鬱明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步進產房,不想與這個大舅子多說話。

    產婆幹笑著回答天子的問題。真的,若非知道這是天子,進去的那位是駙馬;她們都要以為這個緊緊抱著嬰兒不撒手的才是駙馬,進去看公主的那個應該是關愛妹妹的天子。

    這兩個男人掉個個兒,倒是讓人很迷茫。

    按說,人人明眼都能看出天子頗為喜愛這個孩兒。通常情況下,天子對一個孩子喜歡的表現,就是大肆封賞。李玉賞是賞了,卻沒封。明珠等女望眼欲穿,暢想著他們家小郎君能不能剛出生就撈個“公子”當當。李玉抱著孩兒目中含笑,對於封爵一事,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大家失望地想:也許陛下認為小郎君不配得到爵位吧,即便這是他妹妹的第一個孩兒。

    李玉還是喜歡小阿郎的。

    不過李玉就是再愛不釋手,鬱明也不可能讓他孩兒剛出生,就被大舅子拐進宮去。李皎還沒醒呢,李玉也不好讓妹妹一睜眼、就接受孩子沒了這個晴天霹靂。陪著孩兒折騰了一宿,李玉精神委頓,卻直到天亮廷議前,才領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地回宮去。

    這些波折李皎是不清楚的。孩兒落地一瞬,她那口氣鬆了後,人就一直昏睡了下去。睡也睡得不安穩,懷中被掏空,那種揣著胎兒的感覺卻還在,讓她時時不安。噩夢連連,混沌迷蒙,等足足睡了一日,她才醒了過來。

    李皎側睡在床,睜開眼,第一眼便看到趴在床畔上盯著她的青年。

    他眼睛裏布滿紅血絲,下巴青胡拉碴,趴在那裏一眼不眨地盯人的架勢有些迷瞪。他人還是英俊的,且因為不修邊幅,幾夜未睡,多了頹廢氣,變得更加迷人,滿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李皎睜開眼,與他四目相對。

    鬱明愣一下後,立刻笑了,高聲呼喊外頭侍女端水遞食,進來伺候李皎。李皎是真的被掏了個幹淨,渾身無力,身體一陣陣酸楚,還有腹中痛意。侍女們進來服侍她,她一句話也說不出,連自己形容不堪都顧忌不上。等侍女們走後,李皎靠著枕頭坐在床上,才有了些精神。

    李皎看鬱明坐這裏一直陪她,心裏又感動,又不安:“你在這裏做什麽?我們的孩兒呢?還好吧?”

    鬱明入神地看她:“挺好的啊。姆媽照顧得特別好,又喂奶又哄睡的,我看我也插不上手,就來見皎皎你啦。”

    李皎盯他半天。

    她傾身,扣住鬱明的手腕:“是男孩兒吧?”

    鬱明臉僵了下。

    李皎肯定道:“就是男孩兒吧!”

    鬱明之前對她肚中胎兒那麽期待,現在卻乖乖坐這裏陪她。鬱明是很有愛心的一個人,李皎從他態度觀察,大約隻有孩兒不符合他期待,他才沒那麽上心。他先前想女兒都想瘋了,隻有現在這個孩兒是男孩,鬱明才可能不那麽開心。

    鬱明牽強地扯了扯嘴角,自我勉強道:“男孩兒我也很喜歡的啦。隻要是皎皎你生的,我都喜歡的啦。我不會重女輕男的,皎皎你放心啦。”

    李皎含笑看她夫君。她和鬱明這麽多年的感情,她是相信鬱明的人品的,相信他這個父親表現得不會多差。但是鬱明性格裏有孩子氣的幼稚一麵,他會盡力做好父親;然而,如果這胎是女兒的話,鬱明肯定會迫不及待地去學做一個好父親。

    鬱明現在就挺不急的。

    李皎歎氣:可憐的寶寶,你不得你阿父心啊。沒關係,為母會多多疼你的。

    鬱明趴在床上與李皎說話,跟李皎小聲說這兩天的事。說著說著,鬱明又高興了起來,自我安慰男孩兒也好。男孩兒糙,隨便怎麽揍都能養活。他的一身武藝就可以傳給自己的孩兒了,他後繼有人了。

    尤其是孩兒的五官慢慢能看清後——鬱明眉飛色舞地與妻子說:“大家都說他長得像我!與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模一樣!”

    李皎心中一動:好了,寶寶,阿母又多一個疼你的理由了。

    她到底精神不好,和鬱明說一會兒便困了。鬱明見此,戀戀不舍地準備離開,不打擾她休息了。他起身前,與李皎最後咬了一通耳朵:“皎皎你生子辛苦了,我準備了禮物送你。醫工們說你這段時間情緒會不好,讓我多多照看你。我想讓你高興些……我跟工匠們學了皮影戲,從木偶到戲台,都是我一手完成的。等明天我做給你看!”

    李皎點頭:鬱明實在心好。

    她吃力地張手臂,抱住她那欲起身的丈夫。她掛在他身上,抬頭,貼著他的唇,親了他一下。

    鬱明眼睛微亮,他的耳根紅了,心情雀躍。好像他對李皎的關心,李皎真實感受到了一樣,他的心血沒有白費。青年回親她,貼著她的唇,小聲道:“謝謝。”

    李皎樂得倒在他懷裏:你可真逗。你老婆親你一下,你還要道謝。

    鬱明臉黑了下:“……”

    他老婆總是笑話他,剛剛生完孩子都不忘笑他,也不知道整天在笑什麽勁兒?

    李皎邀請他:“不客氣。我要睡覺了,我看你也沒睡,要跟我一起睡麽?”

    鬱明眼睛更亮了,他分明有些願意,卻擔憂地問:“會打擾到你麽?”

    李皎跟他保證:“不會。我還需要你照顧呢,誰照顧我,能比你更盡心呢?”

    這個鬱明是承認的。他從來不覺得有誰會對李皎好,好得超過他。李皎主動邀請,鬱明爬上了床,摟住自己的妻子,夫妻二人說著話,便那麽睡了過去。窗外雨聲沙沙,伴隨二人入眠。

    近日長安連綿下雨。

    長安素來多雨,一月之際,不大不小地下了好幾場。百官們望著天思索國計民生,李玉負著手,走在公主府上的長廊中。廊下有清湖,因下雨潮濕的緣故,時而有青蛙蹦上木板。李玉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青蛙,眼中看到滿池煙水,綠影疊加。清風徐徐,臨川麵水,李皎生子後休養所住的這家院子,風景是頗為清雅的。

    風景秀美,門窗緊閉,不讓風進來。

    難為鬱明一個男人,能想到顧忌李皎的心情,又照顧李皎的身體,讓李皎搬來這處院子住。

    李玉心裏對這個妹夫是滿意的:隻要鬱明顧著皎皎,其他那些江湖人的毛病,他都可以忍了。

    李玉到屋中,鬱明不在,據說是李皎想吃什麽、他親自去做了;李皎則摟著自己的孩兒窩於長榻間,姆媽剛喂小阿郎吃了奶,小阿郎窩於母親的懷中,似感覺到與自己血脈相關聯的熟悉感,似認出這個漂亮的女郎是生他的人,他一個勁地拱李皎,小臉埋於母親懷中,哪怕不餓不想吃奶,也要含著母親的乳吮吸。

    年輕侍女們紅著臉笑。

    長公主的乳.尖潤紅吮濕,小阿郎睡了後,她才有功夫去擦拭乳上沾滿的小孩子口液與自己流出的奶汁,由侍女服侍著換衣。

    李玉在外間等了好久,才能進去見到依然靠睡在床頭的妹妹。進去後,滿室的**與藥香,清甜交混。李玉有些不適應,待坐於床前,看到李皎麵色紅潤、比以前豐盈了許多,他眼裏才有了笑意。

    李玉上下打量李皎,說:“可算是胖了些。”

    李皎向來偏瘦,脾胃也不好,這次懷胎十月,總算是讓她身形豐腴.了些,臉頰上的肉也多了些。想來更開心的是鬱明,鬱明整日頭疼他老婆胖不起來,別人還以為他虐待老婆……懷孕生子後的李皎,總算讓鬱明所為有點兒成效了。

    李皎不以為然:“我問過醫工了,過了這段時間還是會瘦的。我體質本來就那樣。”

    李玉點了點頭,望妹妹半晌後,問道:“出了月子後,你有什麽打算麽?”

    提起這個,李皎困頓一掃,有了些許精神。她坐直,跟兄長通報自己的行為:“我跟夫君商量過了。等我身子好了些,我們打算離開長安。我夫君五六年沒回過北冥了,怕他驟然回去他師父會打斷他的腿。我們決定帶孩兒一起回去,看在我們孩子的份上,我夫君說不定不會被打了。”

    “我們打算去北冥常住。我要幫我夫君改善下他與他師門這兩年尷尬疏離的關係。”

    “而且我夫君許我的與‘望山明’這把神刀齊名的神劍‘斬春水’還在他師妹手中。我夫君說會想辦法討下給我的,”李皎赧然一笑,“我聽說他師妹很嚴肅很厲害,貿然要拿走人家的劍不好,我要提前備下許多禮物送她。我倒是問我夫君,也不知道我夫君是不是哄騙我,居然說他不清楚他師妹的愛好。”

    李皎嗔怒:“他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就是哄騙我開心,故意把他自己說得清清白白,跟任何女人都沒關係。”

    “然我是見過他師妹的。唔……所以我要快些瘦下去,快些漂亮起來,才好去他師妹麵前比一比。”

    “然後等寶寶長大些,就可以在北冥開蒙習武了。我夫君武功蓋世,我家小阿郎必然不輸他父親啊!兄長你見過了吧,我家阿郎與他父親,生得可像了。我就喜歡我家阿郎這樣……日後可繼承他父親的一身絕學。”

    “我也要跟我夫君習武。我們可以一起闖江湖。聽起來挺有意思的對吧?”

    李皎滔滔不絕。

    她平時不怎麽愛說話,為人喜靜,常年把自己困在公主府上不出門半步。既有不給皇兄添麻煩的原因,還有她自己孤僻的原因。但現在,她對未來,卻能展望那麽多。李皎當了這麽多年公主,她本心則未必多喜歡做公主。該她做的事她會做,該她的責任她不躲避,然誰沒有最渴望的事情呢?

    李皎的渴望,就是能拋卻長安的一池亂水,走出長安,與她夫君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李玉靜靜聽她說,看妹妹眸子清瑩,有亮光如星辰碎片,在她眼中折射光華。她玉麵緋紅,興致盎然。她對未來越期盼,李玉的心越沉下去。

    終是李皎說累了,她這些日子嗜睡無比。好在坐在床邊的是她兄長,她也無顧慮,說困了,人就窩於錦被中,閉上了眼,含糊跟兄長告別:“皇兄你去看看我家小阿郎吧……我不能陪你說話了。”

    李玉輕輕“嗯”了聲,算是給妹妹的答複。

    夜色深沉,濃鬱覆在屋門外。窗口的月光照進來,混著燈燭搖晃的光芒,映於帷帳間。帷帳在清風中飛揚,李玉靜默地坐在床前。鬱明端著藥粥到門口,看到他大舅子在屋中,他緩了緩,沒有進去。

    鬱明看到李玉伸手,替李皎蓋好被子,撫了撫她的麵容。

    李玉彎下腰,在妹妹額上親了下,輕聲:“皎皎,阿兄愛你。可是有我這麽個兄長,你的願望……恐怕實現不了啊。阿兄對不住你,你怨阿兄好了。”

    門外的鬱明:“……!”

    李玉站起來,往門外走來。鬱明心神一閃,跳上高處,躲過了與李玉碰麵的機會。鬱明皺眉,看夜黑如潑墨,天子在輿駕燈火招搖中遠去。而鬱明靜立在原地,想不通李玉那句話的意思,看不透李玉目中的神情。

    鬱明若有所思,想他這位大舅子,莫非藏著什麽秘密?

    李皎這個孩兒的出生,不光李皎夫妻與李玉開心,太皇太後也分外高興。太皇太後在長樂宮中望眼欲穿,等到的消息是長公主身子弱,醫工建議她趁著這段時間多休養,長公主做了決定,暫時不打算出門,更別提抱著孩子出門了。太皇太後無奈,既然等不到李皎抱孩兒進宮給她看,她隻好親自擺駕出宮,去長公主府上走了一通。

    小阿郎的降生,削去了太皇太後對李皎的很多複雜感情。太皇太後年紀這般大了,病魔纏身,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這麽大的年紀,卻因為當年皇家的慘案,沒見過多少新生兒。李皎這個剛出生的小孩兒被太皇太後喜愛,摟入懷中,太皇太後笑得合不攏嘴。

    陪母親一起來看侄女女兒的晉王殿下見太皇太後歡喜,笑著建議道:“母親若喜歡,不如咱們抱進宮裏養吧?母親已經多年沒有養過小孩兒了,這小孩兒這麽可人愛,必能為長樂宮添許多生氣。想來皎皎也會感激不盡,由母親來抱養皎皎的這個孩兒,是給這位小阿郎添福,讓他替他父母盡孝心。自古以來抱養在太皇太後膝下的小孩兒,地位都尊貴不可言。母親何不為皎皎添一份貴氣呢?”

    晉王說得太皇太後有些心動了。

    但是太皇太後還沒有老糊塗,她再一想,拒絕了晉王。她與李皎的關係本來就稱不上多好,如今橫刀奪愛,要把皎皎的孩兒抱走養;太皇太後了解她這個孫女,她孫女未必覺得她在給孩子添福分,隻會覺得自己的孩子被她這個老婆子搶走了。太皇太後若執意抱走李皎家新生孩兒,恐怕會與李皎更為交惡。

    晉王遺憾,閃了閃眼眸。

    回去宮後,太皇太後雖沒有抱走李皎家的阿郎,卻意猶未盡。她想到了至今膝下沒子嗣的李玉,頭筋顫顫開始疼了。開春時的選秀,李玉非要表示他對洛女忠貞不二,刷了洛家一番好感、朝臣一番無言以對後,後宮一個美人都沒有添進來。太皇太後簡直覺得李玉有毛病,她暴怒無比,就沒見過這樣不聽話的孩子!

    都這般大了,他妹妹都生子了,他還在一個人!

    也不跟洛女一起生孩子,也不對別的女郎上心,整天除了他的政務還是他的政務。他是天子,但他又不是嫁給了朝政,要把一生都奉獻給朝政!

    李家人特有主意,太皇太後說不動李玉,反而與李玉因為子嗣的事情鬧得很不愉快,她已經很長時間不想管李玉了。今日去李皎府上看到了小孩子,太皇太後再次上心,問起李玉,聽聞他在宣室殿。

    太皇太後怒容陰森道:“宣室殿宣室殿!他整日坐在宣室殿發黴,就不出去走動走動麽!他到底什麽毛病?!”

    她當著洛女和晉王的麵子罵李玉,晉王給李玉說好話,洛女目光帶悵,垂目而立,再不如往日般對李玉的每件事都上心得不得了。

    太皇太後罵一通後,決定去宣室殿找李玉,耐心談一談他子嗣的問題。聽聞去宣室殿,晉王主動退卻,那不是他該去的地方。洛女也想退,太皇太後叫住了她:“你已經很久沒見過陛下了吧?你身為皇後,卻如此不關心自己的夫君!這次跟老身一同去。”

    太皇太後抱著微渺的希望,想幾月不見,如隔三秋,李玉不知能不能突然鬼迷心竅看上洛女。

    洛女美麗依舊,幾月來容貌更勝,行動若春水映池,婀娜嫋嫋。太皇太後領著美人離去,留身後的晉王看著洛女的腰肢,想到昨夜洛女在自己懷裏祈求的淚眼蒙蒙,心髒疾跳,口頓時幹了。怕被人察覺,晉王忙低下視線,不敢看了。

    老生常談,不過是重來一遍。

    李玉對太皇太後尚客氣,對洛女則當是透明人。洛女心中酸楚,低著頭聽太皇太後訓斥李玉,她心神飄蕩,已不知在想什麽。她的目光穿過窗子,越過飛絮曼舞的綠湖,落到了湖的對麵。白鶴曲頸踱步,排鴨戲水而走,湖對麵的屋簷上,站著一個英氣颯爽的女郎。

    洛女不禁瞪大眼:宮中還有敢爬屋頂的人?!還是在宣室殿對麵?!

    重點是那還是個女郎!

    雖著輕便騎裝,雖高束長發,然眉眼間是能看出女相的!

    湖對麵,雁蒔爬上屋頂,再踩在瓦礫上縱身一躍,攀上了旁邊高樹。她在樹影中幾下跳躍,一縱數丈,越攀越高。她身形之伶俐,看得對麵的洛女目瞪口呆,白著臉,一口氣跟著提上去。那樹幾十丈高,千年古樹,洛女看著就惶恐,有人居然爬那麽高?

    雁蒔爬到了最高處,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窩鳥蛋。辛苦沒有白費,她大笑出聲。

    “皇後,你在看什麽?”太皇太後與李玉說話時,發現洛女心不在焉地走神,洛女走神走得厲害,最後幹脆走到了窗子邊往外探身看。

    殿中幾人聽到了女子颯爽的笑聲。

    原本默不作聲地一心二用聽太皇太後訓話的李玉麵色突然一變,他想起了什麽,衝出去站到殿外。他順著聲音往對麵看,陽光刺眼,他吃力地看到了那靠在樹枝上捧著鳥窩的女郎。

    女郎臉上還帶汙漬,不成體統!

    李玉喝:“雁十,你幹什麽?快點下來!”

    他一聲出,旁邊被洛女扶著出殿的太皇太後當即轉目,用一種稀奇難言的眼神看她的孫兒。她孫兒性格沉悶安靜,太皇太後就沒見過他這麽有生氣。李玉頭一陣痛,被對麵樹上的雁蒔氣得:“那是宮中保護了千年的樹!你掏鳥窩做什麽?你給我下來!”

    太皇太後定定看著李玉:什麽?他說“我”?這還是她孫兒麽?

    雁蒔:“……”

    雁蒔她低頭一看,看到了李玉身邊的兩個人。她一個哆嗦,立即認了出來,腿一軟,往下跳去。

    李玉臉色蒼白,被她嚇出一身冷汗。他看她那麽大無畏地跳下來,邁步就要去接。往前走一步,想起來雁蒔武藝高強,不需要他操心。他板起臉的刹那,雁蒔已經落了地,哆哆嗦嗦地去跟旁邊兩位請安:“太皇太後,皇後殿下!臣雁蒔,殿前失儀,罪該萬死!”

    洛女目光驚疑地看著她。

    太皇太後若有所思:“唔,陛下覺得呢?”

    李玉冷眼看著髒兮兮的雁蒔,心中梗塞。洛女也罷了,當著他祖母的麵,她真是一點好印象也沒留下來。然李玉又不能不管雁蒔,他捏著鼻子道:“咳咳,是朕允許她在宮中可以……自由些。”

    太皇太後笑:“這也太自由了點。”

    雁蒔這個臉皮厚的,不覺紅了臉,被李玉瞪一眼。

    然太皇太後目光古怪,看一眼李玉後,一點也沒計較這點小插曲。她帶走了洛女,還聲稱雁將軍如果沒事的話,可以去她宮裏坐一坐。洛女臉色當即大變,張口欲言,被太皇太後看一眼,她不甘地閉了嘴。李玉看到太皇太後的前後反差,看到洛女幽怨委屈的眼神,忽然如同被一盆冷水撲麵,打個寒噤,他冷靜了下來。

    太皇太後都察覺了……他是不是困在這段感情中,時間太長了點?越是沉溺,越是應該毫不留情地離開。

    送走二人後,雁蒔才珍重地抱著她的鳥窩,笑嘻嘻地跟著李玉進宮。

    雁蒔大咧咧道:“阿玉,你祖母是看出什麽了吧?我看你祖母挺喜歡我的呢,該不會想我進宮吧?太可怕了,我可不要……”

    李玉淡聲:“你不會進宮的。”

    他停頓一下,轉身,目光沉靜地看著雁蒔:“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雁蒔漫不經心,低頭查看自己的鳥蛋有沒有被弄壞:“嗯?”她喜滋滋地想,聽說這窩鳥蛋很好吃,可以請李玉吃啊。李玉那怪脾氣,恐怕根本沒吃過鳥蛋吧?想到如何逗弄李玉,雁蒔嘴角上揚,噙了滿滿笑意。

    李玉:“你似乎忘了我們的約定。皎皎產子後,你就該離京,回河西去了。”

    雁蒔的笑意凍結在了唇角:“……”

    她驀地抬起頭,看向對麵麵色冷淡的天子。

    高殿清靜,爐香如絲。光潔的地磚上,帷帳輕輕擦過,春風過廊,吹動二人身上衣袍。一玄黑,一緋紅。一長立,一抬目。二人對視,劍拔弩張的氣勢拔高。然此次,與往日不同,李玉一步也沒有讓她,他漠著眼看著她,目光客套疏離,平靜等她的答複。

    雁蒔冷笑。

    他是真把自己當陳世美啊,然她看起來像是秦香蓮,還是像那位同樣被辜負的公主呢?!

    女郎隨手向後一拋,鳥窩啪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玉哥哥他忘了,我們雁哥哥哪裏是好惹的?吃了就隻能咽別想吐了哈哈~

    謝謝昨天大家的營養液,我都忘了是月末了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