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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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漓有孕之後, 久不曾同皇帝如此親近,驟然來了一回, 頗有些消受不得, 第二日清晨,便起的晚了些。

    皇帝今日不朝, 倒是不必著急, 怕小姑娘起身後發現自己早早走了覺得不悅,索性摟著她睡到天明。

    青漓揉著眼睛醒過來時,便見那壞人正躺在身邊笑, 登時就想起他如何使壞如何不饒人了, 氣哼哼的瞪他一眼,將他從被窩裏推出去, 隨即又自己卷了被子,翻個身不理人了。

    內殿暖和,昨夜二人盡興之後也著了中衣, 皇帝自是不冷, 被小姑娘瞪了也不臉紅, 隻厚著臉皮湊過去, 伸臂連被子帶人一起環住了。

    隔著一層被子, 他手臂輕輕在那隻蠶寶寶身上輕拍一下, 皇帝語氣舒緩道:“妙妙, 大清早的,怎麽不理人?”

    青漓昨夜被折騰的不輕,這會兒腰還有些酸, 眼睛更是覺得微腫,也不看他,便道:“你總是欺負人,不要理你了。”

    在小姑娘麵前,皇帝絕對堪稱拿得起放得下,在床上的時候臉皮厚的像城牆,下了床哄人的時候,又能低聲下氣。

    ——左右甜頭都嚐了,低三下四一點兒還怕什麽?

    到了這會兒,眼見這小嬌嬌有點兒不高興了,他便毫不猶豫的俯首作低,環住小姑娘,溫聲道:“是朕不好,太過貪歡,辛苦我們妙妙了。”

    手上用了點兒巧勁,皇帝輕輕的鑽進了小姑娘被窩裏頭去,將自己額頭抵上她的,極溫柔的道:“妙妙打朕消氣,好不好?”

    青漓是個爛好人,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從骨子裏來說,她其實是偏向硬氣的,隻是素日裏性情溫柔和順,才格外容易叫人產生一種錯覺——小姑娘嬌嬌軟軟的,好像很好欺負。

    可真的落實到實處,有人非要一臉強硬的同她說這說那,強迫她接受什麽東西,她必然是會毫不留情的還擊回去,宮宴那日的元城長公主與季斐斐便是一個例子。

    可若是換個方式,口氣軟一些的話,但凡不是什麽原則性問題,青漓都是很好商量的。

    譬如現在,見著皇帝低頭,君臨天下的男人卻在自己麵前俯首作低,她便硬氣不起來了,並且開始在自己心裏頭給皇帝找借口。

    ——男人嘛,空了這麽久,好容易得一回葷腥,貪戀一些也是尋常。

    青漓哼了一聲,低頭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算是將此事掀了過去:“——下不為例。”

    皇帝早知小姑娘愛心軟,見她眼角還帶著些微昨夜惹出的紅,卻還是溫柔的伏到自己懷裏去了,心中軟的厲害,在她肩窩處親親,道:“——同朕一道去看會兒奏疏?”

    青漓在床上躺的久了,心中也覺膩歪,聞言便點頭應了:“去走走也好。”

    皇帝如此說,本是想著美人在側紅袖添香的,可香還沒添成呢,便有不速之客到了。

    外頭的內侍入內,恭聲稟報道:“陛下,宗正寺卿求見。”

    宗正,顧名思義,便是負責皇帝親族以及外戚勳貴之流的職能機構,在皇子公主眾多,皇族枝繁葉茂的時候,也是極忙碌的部門。

    可是到了現在,皇族剩下的那幾個人掰著指頭都能數出來,皇帝後宮裏頭又隻有青漓一個,這個所謂的宗正,起的作用便相當之小了,連帶著這個宗正寺卿的存在感,也是十分之低。

    是以驟然聽聞宗正寺卿求見,不隻是青漓初時有些怔然,連皇帝都流露出些微茫然來。

    示意青漓往裏間去,他停下筆,沉聲吩咐道:“叫他進來。”

    宗正寺卿年近五旬,身體卻很硬朗,穩步上前去向皇帝施禮,這才道:“陛下,昨日季家家主往宗正寺去了……”

    ——所謂的季家家主,也就是曾經的靖安侯。

    小心的覷一眼皇帝麵上神色,見他並無異色,宗正寺方才卿繼續道:“他說自己已然年老,最想要的便是含飴弄孫,可元城長公主卻無所出,他又隻有長子這一個嫡子,自然不想看著他斷子絕孫,便想著為長子收個妾室,生子後打發掉,孩子記在元城長公主名下。”

    這一回,季家人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曾經的侯府榮耀不再,尊貴的門楣消失,他們必須要考慮眼前之事了。

    經過宮宴之事,季斐斐是沒有指望了,可那畢竟是親生女兒,季夫人也不好太過於苛責,隻將目光轉向了兒子那頭,期盼著能夠抱上孫子。

    更加重要而又不好說出口的是——季家,將來會由誰去繼承?

    兒子雖說是嫡長子,也得丈夫看重,可架不住他有膝下無子這個硬傷,這樣一條不利因素擺著,他日之事可就難說了。

    要知道,庶子那頭還生了好幾個了。

    心裏頭冒出了這想法,季夫人便再也坐不住了,看向元城長公主的目光,也愈發的冷銳起來。

    自己生不出孩子來,還不許別人生,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無子,這可是七出之條的一個,也就是看在元城是皇家公主的麵子上,否則,但凡換了一個尋常人家,老早就休她八百回了!

    季夫人此前便想過叫兒子納妾,可到底是顧忌著元城長公主的公主身份,又想著叫她為自己女兒鋪路,這才隱忍不發,到了現下,見她什麽用處都沒有了,自然也不會再客氣。

    說白了,季家是遭受皇帝厭棄,可你元城,隻怕也同我們是一路貨色。

    既是這樣,還怕你做什麽呢。

    季夫人打定主意,便去同丈夫商量此事,季家家主骨子裏也是偏向嫡妻嫡子的,想著元城長公主被削減到三百石的吏祿,便壯著膽子往宗正寺去了。

    宗正寺卿沒什麽大的才幹,卻也不是傻得冒泡,堪堪算是中人之姿。

    元城長公主是被陛下厭棄了,可到底是皇族出身,陛下信重如何思量,他又一概不知,如何敢早早做主呢。

    是以季家將事情報上來了,他既不能一口應下,也不敢滿口回絕,同底下人商量之後,便入宮來探聽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倒是沒想到宗正寺卿是為此而來,皺著眉聽他說完,便沉聲道:“這種小事都要問到朕頭上,還要你有什麽用?元城既是先帝的公主,那便要有皇族公主的臉麵,你去告訴季家人,若非是她自己願意,便死了這條心吧。”

    “是是是,”宗正寺卿同季家無甚交情,自是毫不關心結果如何,隻連聲喏喏,隨即又問道:“陛下,季家長子無後,又是牽扯到皇族身上,他日季家家主辭世,究竟是長房繼承,還是庶出二房繼承?”

    “朕記得,”皇帝想了想,略有些遲疑道:“季家庶出的季明懷,任職禮部?”

    宗正寺卿不曾想皇帝竟能叫出季明懷名字來,心下暗自有了幾分計較,便聽皇帝繼續道:“嫡長子繼承家業,本是理所應當,若是此後一直無子,便叫二房繼承,兄弟相襲吧。”

    皇帝定了主意,宗正寺卿自是一連聲的應了,麵上不顯,心底卻暗自同情元城長公主一番。

    她若是不鬆口,季家長子便不能納妾,若是不能納妾,便不會有兒子,若是沒兒子,那就不能繼承家業,到最後,還得將季家交給庶子繼承。

    想著季夫人素來脾性,宗正寺卿便忍不住在心底為元城長公主鞠一把淚——她是此事唯一的絆腳石,接下來的日子,隻怕也不會好過。

    宗正寺卿走了,皇帝卻默默良久,瞧見青漓自裏間出來,唯恐她心中誤會,便拉她到自己膝上坐下,溫聲解釋道:“元城生性狠厲,並非善類,不隻是妙妙不喜,朕也不待見她,今日如此,並不是想著回護她,而是她終究也流著蕭氏一族的血,是皇族的正經公主。”

    “公主無子,而使得駙馬納妾,這個口子不能開。”

    “皇族出嫁公主時,給了多少嫁妝恩賜,連帶著駙馬一家都有加恩,他們隻想著好事,卻不願意擔壞事——簡直是白日做夢。”

    “朕並不是為了元城才將此事回了,而是為了我們的公主,乃至於孫女重孫女,若有先例可循,日後若她們碰上這種事,便不好推拒了。”

    “我明白的,”青漓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也看得出其中關竅,斜了皇帝一眼,道:“當我是什麽人了,蠻不講理嗎?”

    她雖不喜歡元城長公主,卻也不至於在這上頭說什麽。

    皇帝說的話在理,若是他日自己生了公主,也遇上這樣婚後無子的事情,有著前代公主允許駙馬納妾之事的由頭在,再去拒絕,便有些不合情理了。

    青漓是討厭元城長公主,但也不會為了出一時之氣,而堵了自己兒女的路。

    一個失勢的先帝公主,真心想要收拾,辦法多著呢。

    說到這裏,她倒是想起了另一處,轉向皇帝,一本正經道:“這些日子,五公主與六公主也時常過來走動,話裏話外的求著我,若是你有公主和親的意思,萬萬要勸阻一二,她們年紀與我相差無幾,明明也是公主出身,卻為自己後半生惶惶不已,我見著也是可憐。”

    皇帝環住她腰身,唇角略微翹起一點兒:“妙妙是怎麽回的?”

    青漓笑嘻嘻的湊過去,在他高挺的鼻子上親了一下:“我說,陛下是世間偉男子,氣度非凡,做不出公主和親這般事情,叫她們不必憂心。”

    皇帝不置可否,隻繼續問道:“為什麽這樣說?”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青漓毫不回避的瞧著他,正色道:“若隻用女人求和,換取並不穩定的一世安寧,那還要男人做什麽?”

    定定的看妻子一會兒,皇帝終於低下頭,在她耳畔笑道:“妙妙知朕。”

    青漓一點兒也不謙虛,毫不臉紅道:“若非如此,怎麽配得上我們衍郎?”

    皇帝被她這嬌俏模樣惹得一笑,隨即又問道:“喜歡同她們一起嗎?有沒有說些有的沒的,惹你心煩?”

    “沒有,二位公主的修養比元城長公主好得多,”青漓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笑盈盈道:“我有孕之後,沈張二位太妃還送了小衣裳過來,繡工都是極好的,有心了。”

    這時候,便凸顯出另一個人了,皇帝沒對送禮的兩位太妃說什麽,隻是眯著眼問道:“恪太妃呢,沒送什麽?”

    青漓撇撇嘴:“她有什麽好送的,為著此前的虧空,隻怕心虛的厲害,才不敢來見我呢。”

    年後的宮宴忙完了,除去養胎,青漓眼下便沒有什麽大事,也有心力騰出手來去收拾那些牛鬼蛇神,前一陣子一直在蹦躂的秦氏與恪太妃,赫然是其中榜首。

    這些女人們的事情,皇帝是不怎麽摻和的,隻拍拍她小手,叮囑道:“你高興便好,若是受了欺負,也隻管告訴朕,朕自會為你撐腰。”

    “欺負?她們才不敢呢,”青漓冷哼一聲:“我正要去找她們茬兒呢,她們最好別撞上來。”

    ~

    皇後入宮之前,秦氏便為宮裏頭的賬目之事惶惶不已,早早的攛掇著幾個心腹做了賬,可饒是如此,卻也依舊不得安心。

    皇後畢竟是公府出身,身邊豈會缺少那麽幾個會做賬的,一時半刻看不出問題來,等花上幾日去轉磨,還有個不清楚?

    秦氏滿心的驚惶,暗自險些與恪太妃撕破臉,被安慰了一通,才算是定下心來。

    是了,她也是宮中多年的老人,何必為這一點兒小事兒惶惶不可終日?

    皇後畢竟年輕,不通事故,便是真的鬥起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恪太妃有意唆使她同皇後對上,秦氏不是不知道,也的確是動心了,可皇後自十一月嫁進宮裏,足足兩個月過去,還是不曾對自己動手,她便覺安心了。

    暗自鬆懈之餘,還頗有些自得。

    皇後果然還是有些分寸的,知道自己身份不同,會給自己幾分臉麵。

    有這一層認知在,便是此前極力填補虧空的動作,秦氏也給放緩了。

    ——皇後都不計較呢,她還這麽熱切的往上湊做什麽。

    要知道,現下搭進去的,可都是她自己的錢,隻消想一想那些白花花的銀子,秦氏就覺得好像是從自己身上剜肉一樣的疼。

    這一日,秦氏正懶洋洋的坐在內室喝茶,卻見自己扶持起來的尚宮張氏急匆匆的過來,步伐太急,竟險些被鬆軟的地毯給絆倒,硬生生扶了一把牆,才算是叫自己站住了。

    秦氏見不得張尚宮這幅膽小模樣,重重的將手中茶盞放下,斥責道:“做了尚宮的人,便要有個尚宮的樣子,如此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張尚宮是秦氏一手扶持起來的,除去自身的本事之外,最為人稱道的便是會說話,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左右逢源,頗討秦氏的喜歡。

    可是到了這會兒,張尚宮沒空發揮自己長袖善舞的本事,連喘一口氣都來不及,便顫聲道:“大尚宮,王尚宮被帶到掖庭獄去了!”

    秦氏本還嫌棄張尚宮太過大驚小怪,可真的聽了這消息,卻險些將麵前桌案推翻。

    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一個猜測,她卻並不敢承認,隻起身快步到張尚宮前頭去,一把抓住了張尚宮衣襟:“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王氏是正六品尚宮,更是我的人,誰敢將她帶到掖庭獄去?!”

    “是皇後吩咐的,”張尚宮目光中驚慌難掩,眼眶裏頭都見著紅了:“後宮采辦有虧空,王尚宮作為主管尚宮首當其衝,皇後懿旨,送去掖庭獄審問了。”

    “怎麽會……怎麽會呢。”秦氏驟然聽聞這消息,登時心神無主起來,王尚宮雖不如張尚宮討喜,卻也是她心腹,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若是她自己死也就算了,可別將自己給咬出來。

    暗地裏一咬牙,秦氏有了決斷,取出貼身的印鑒交與張尚宮,低聲囑咐道:“王氏家中尚有老母幼弟,你叫心腹拿了我的印鑒去,吩咐人把她們看管起來,動作快些,不要露了風聲。”

    快步走到一側的內室去,秦氏自內裏匣中取出一塊玉玨,一並放於張尚宮手中:“這玉玨本是一雙的,後來我賞了另一隻與王氏,被她給了幼弟,你想法子將這玉玨送到掖庭獄去,務必叫王氏見著才行,她若是識趣兒,便知應該怎麽說話!”

    張尚宮本是心慌的厲害,聽聞秦氏安排的井井有條,心便定了幾分,接過玉玨與印鑒,便快步出去了。

    秦氏麵上冷靜,心中卻似火燒,隻是怕心腹見了氣虛,壞了自己的事,這才強自忍著,也隻有她自己知道,掩在衣袖中的手,都已經不受控製的輕顫起來。

    短暫的畏懼之後,心中生騰起的便是怨憤。

    說到底,還是要怪皇後!

    大家相安無事本就極好,做什麽非要興風作浪!

    事態緊急,秦氏額上出了一層細汗,手指哆嗦著擦了,便隻耐著性子在內室等候消息,臨近傍晚時,張尚宮總算是回來了。

    到了這個關頭,她也顧不及端著架子,上前一步抓住張尚宮的手,死死的盯著她:“事情辦得如何?可有出紕漏?”

    “大尚宮盡管寬心,”張尚宮將事情辦成了,自己也鬆一口氣,精氣神回來,也有心思說好聽的話了:“您是有菩薩庇佑的人,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事情順當的很。”

    青漓心口一鬆,麵上也露出幾分釋然來,連連念了幾句阿彌陀佛,又向張尚宮道:“此事委實突然,皇後這一下子來的,也有些突兀,此前,你可聽聞外頭有何風聲?”

    “並不曾聽聞,”張尚宮搖搖頭,也是一頭霧水:“誰知皇後是怎麽想的呢。”

    “不過,”似是忽的想起了什麽,她麵上有些猶豫:“奴婢倒是聽聞了另一件事。”

    秦氏心下煩躁的厲害,哪裏有功夫聽她賣關子,語氣衝的很:“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沒用的東西!”

    心知此刻秦氏心情不虞,張尚宮也沒敢將心中不滿暴露出來,隻陪著笑道:“皇後娘娘令人查賬,自然也問到了後宮用度上,看了賬目之後,對此頗為不滿,奴婢還聽說,皇後隻怕是有意削減宮中用度呢,幾位太妃的份例,便是首當其衝……”

    “什麽?”秦氏被這消息給驚住了:“這是幾時的事?”

    “今日皇後身邊人來查賬,帶走王尚宮的時候,”見秦氏麵色難看,張尚宮的聲音也小了:“……隱隱約約的,聽著提了一句。”

    不隻是秦氏心下訝異,恪太妃更是頭一個不滿。

    此前,為著趙華纓與貪墨案之事,她便同皇後有些不對付,驟然聞聽此事,心下壓抑的不滿,更是全然爆發出來。

    ——她的吃穿用度素來是三位太妃中最多的,一下子削減,豈不是她的日子最難過?

    “皇後倒是會精打細算,”描繪的長長的眉挑起,恪太妃冷笑道:“左右她跟陛下同住宣室殿,便是削減用度,隻怕也委屈不了,拿別人的東西來做人情,喊的這樣好聽,委實是吃相難看!”

    她這話裏頭涉及的是皇後,語氣也不好,幾個侍奉的宮人小心的對視一眼,也沒敢說什麽。

    沒人應答,恪太妃也不以為意,隻涼涼的彎起唇,道:“我雖隻是太妃,卻也算得上是陛下的庶母,先帝在時便是這樣對待英宗太妃的,到了陛下這一朝,卻要削減用度,這是哪兒來的道理?”

    “走,咱們往宣室殿去,找陛下說說理,”恪太妃漫不經心的瞧了瞧自己指甲:“哪家的主母會這樣行事,可不能依仗自己肚子裏頭揣著一個,就這樣沒有規矩。”

    “太妃,不好吧,”恪太妃這話說的硬氣,身邊人卻不這樣認為,不敢直言反對,隻是迂回著道:“皇後畢竟是皇後,您這樣貿然往宣室殿去,隻怕就真是撕破臉了,再者,陛下素來是偏愛皇後的……”

    “——那你想怎麽著?!”

    似是被戳痛了,恪太妃驟然加重了語氣,厲聲道:“無聲無息的老死在宮裏嗎?現下都被人欺負到門上了,還同個死人一樣不做聲,活著還有幾個意思?!”

    幾個宮人被她說的驚懼不已,戰戰兢兢的低著頭,沒敢應聲。

    “這就是了,”恪太妃嗤笑一聲,目光自沈張太妃所在宮寢的方向一掃,蔑視道:“我可不是那些人,做慣了縮頭烏龜,被人踩到臉上了也不吭聲,隻一味地那自己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

    沈太妃往張太妃宮裏頭去時,便見她正坐在內室裏修剪麵前那株鳳尾菊花,冬日裏萬物枯寂,這株菊花開的卻好,金燦燦的花朵大如手掌,花瓣兒長而嫵媚的探著身子,別有一番韻味兒。

    “我來的不巧,”沈太妃麵上帶笑,盈盈一拜,道:“張姐姐正忙著呢。”

    “哪兒的話,不過是找個事情做,打發時間罷了。”張太妃同沈太妃交情了了,可人家遞了笑臉兒,她也不會去打,停了手中動作,上前去挽住她臂,一道行了平禮後,便拉著她往暖炕上坐了。

    “倒是沈妹妹,”張太妃挑起眼簾看她,緩緩道:“來我這兒有何貴幹?”

    “今天的日頭好,”沈太妃也不遮掩,開門見山道:“想請姐姐一道出門曬曬太陽,往宣室殿去一趟。”

    “恪太妃不是已經去了嗎,”張太妃心下微動,別有深意道:“沈妹妹怎麽不曾結伴而行?”

    “張姐姐,到了這關頭,我也不說那些空泛泛的話,”沈太妃握住張太妃的手,真心實意道:“當年姐姐得寵,生了五公主,我在你後頭承恩,生了六公主,前後是有幹係,可姐姐細想,除去說過幾句嘴,妹妹可害過你?”

    “將話說的這樣透徹,”張太妃笑意微斂,意味深長道:“可不像是妹妹的性情。”

    “姐姐這是不信我了,”沈太妃被懷疑了,卻也不動氣,隻溫聲道:“妹妹說句放肆些的話——先帝在時,咱們都不是什麽跟得久的老人,眼見十幾年過去了,何必為一個老早就沒了的人置氣?”

    她語氣誠懇,話也在理兒,張太妃心便鬆了,語氣也見緩和:“妹妹今日上門,說了這樣一通話,究竟有何貴幹?”

    “——姐姐,咱們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也不必計較那些許得失,唯一在乎的,還不是膝下的孩子嗎?”

    沈太妃壓低聲音,道:“恪太妃隻有兒子,又有孫子,自是不怕的,可咱們呢,小五與小六的婚事可全在陛下與皇後手心兒裏捏著,但凡生出些別的心思,便能叫她們後半輩子生不如死,姐姐隻想想你的五公主,你可舍得嗎?”

    後宮中一呆多年,便是娘家人也或多或少的淡了,唯一牽掛的,不過是膝下的親生骨肉罷了,而五公主,更是張太妃的心頭肉。

    聽沈太妃這樣說,她便正色起來,神色也端正許多:“妹妹的意思是——”

    “恪太妃往宣室殿去了,按她素日品性,隻怕是要去找茬兒,可陛下待皇後如何,姐姐也是知道的,靖安侯府煊赫幾世,還不是說廢就廢了,便是皇後自己,隻怕也未必好惹,她這一回過去,指不定就要摔個跟頭。”

    都是宮中老人,沈太妃如此一說,張太妃便明白過來:“你想往宣室殿去,宣明自己的立場嗎?”

    “眼下恪太妃剛動身,我們過去還來得及,”沈太妃拉著張太妃起身,緩緩道:“若是等一切塵埃落定,咱們的態度也就不值錢了。

    姐姐叫五公主去同皇後交好,畢竟隻是流於麵子,若是實實在在的站在皇後這邊兒,那人家才肯正眼瞧呢。”

    “我在此謝過妹妹了,”張太妃恍然明白過來,深深施禮,道:“我本是不欲摻和這些事的,被妹妹一說,倒是醍醐灌頂了。”

    “也是作伴多年,姐姐何必這樣客氣,”二人一道往宣室殿去,便聽沈太妃道:“到了這時候,誰還缺那幾個份例,不過是求著孩子一世無憂,有個好歸宿罷了,看看元城吧,先帝在時,何等的盛氣淩人,可如今呢,還不是要被婆母小姑磋磨,說到底,還是要看嫁到什麽人家去……”

    張太妃想著自己女兒,對此深有同感:“——誰說不是呢。”

    恪太妃對於沈張二位太妃之事自是一無所知,拿帕子將眼睛揉的紅腫起來,做足了可憐樣子,方才似涕非涕的往宣室殿去了,隻有目光深處,是犀利的冷然。

    ——皇後既不叫自己好過,那她也別想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