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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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太妃趕過去的時候, 青漓正坐在皇帝身側,嗑著瓜子, 笑吟吟的瞧著秦氏訴苦。

    因著虧空的關係, 秦氏明明是應該心虛的,可她一點兒也不。

    她相貌生的溫和, 全然不似本性, 低眉順眼抹著眼淚的時候,倒叫人以為是受了欺負的,平白生出幾分心疼來。

    要不是青漓暗自叫人仔細探查過, 隻消見了秦氏這幅苦瓜臉, 她隻怕也沒什麽心思嗑瓜子兒了,非得過去噓寒問暖一番不可。

    “奴婢說話不中聽, 還請陛下與娘娘勿要見怪,”秦氏跪在地上,語氣謙和的緊, 隻有望向青漓的目光, 帶著些許畏懼, 似乎是極怕她一樣:“王尚宮性情木訥, 辦事也不麻利, 可性子卻是好的, 人也勤勤懇懇, 在宮中多年,不說是有功,卻也無甚過錯。”

    話說了幾句, 青漓便猜到她想要打什麽牌,心中冷哼,麵上卻神色不變,依舊笑吟吟的瞧著她,也不做聲。

    秦氏被她看的生出幾分心慌來,強自壓下去,轉向皇帝哭訴道:“可這樣忠厚老實的人,也不知是哪裏犯了皇後娘娘忌諱,竟被打發到掖庭獄去了,那裏是什麽去處,陛下也是知道的,奴婢可憐王尚宮遭此橫禍,又是無計可施,隻得求到陛下這裏來了。”

    皇帝被小姑娘拉著來這兒看戲,隻覺滿心的無奈,可見她坐在一邊兒嗑瓜子兒,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又莫名的想磨牙。

    瞥了眼在那兒自得其樂的青漓,再看看麵前流了一臉淚的秦氏,他終於道:“皇後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無需質疑。”

    秦氏本是依仗著先太後的情分,這才敢堂而皇之的告到皇帝這兒,來此地之前,心中本是十拿九穩的,可到了這會兒,心中卻也生出了些許的不確定感。

    她臉上被就掛著淚,這會兒被皇帝的話給驚住了,眼淚停了,卻添幾分駭然之色,較之之前的裝腔作勢,總算是有了幾分真實感。

    “秦尚宮這話說的委實巧妙,”青漓懶洋洋挑起眼,嗑瓜子兒的動作不停,隻間歇的功夫,才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是莫名其妙網羅罪狀,硬生生害了王尚宮呢。”

    “奴婢萬萬不敢有此心,”走到了這地步,自是無法回頭了,秦氏謙卑的垂下頭,眼底卻閃過一絲冷然,口中淒然道:“王尚宮若是哪裏衝撞了娘娘,也請娘娘寬恕她一回,先太後性情最是溫和,昔日待人,也最是體恤,若是遇上這種事,隻怕也不會重罰,還請娘娘看在先太後的情麵上,寬恕她這一回吧。”

    她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到最後竟搬出了先太後來壓人,隻怕還想著叫皇帝心軟,替她幫腔呢。

    青漓在心底直冷笑,她以為這個一張萬能牌嗎?

    皇帝對於生母何妃的確感念非常,卻絕對不會願意叫秦氏這種人隨口說出來,以先太後的名義來搬弄口舌。

    說到底,秦氏也不過是先太後身邊的一個奴婢罷了,有什麽資格打著先太後的旗號行事?

    ——她也配!

    不想繼續同她廢話,青漓便將手中剩下的那把瓜子兒扔回盤子裏,坐直身子,直入主題了:“秦尚宮怕是想錯了,本宮的確帶了王尚宮往掖庭獄去,隻是,那不是抓捕,而是請過去,你可能不知道,此前關押在掖庭獄中的一位女官遞了血書,求到本宮這裏,她說——”

    微微低下頭,她目光清厲的對上秦氏眼睛,眼神中全然是中宮威儀,竟震得秦氏情不自禁的向後一躲:“尚宮局內有人假公濟私,貪汙宮中用度,接濟他人去了,因著不願同流合汙,她被人誣陷,隨意網羅罪名,關進了掖庭獄。”

    “有人欺上瞞下,暗地裏做下這種事情,本宮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是知道了,少不得要探查一二——這不是,特意請了王尚宮,去詢問一二嗎?”

    皇後這話說的輕,秦氏卻覺似千斤巨石驟然砸到了心口,直叫她氣悶不已,幾欲喘不上氣來。

    ——原來,皇後並沒有將目光放到王尚宮身上去,從頭到尾,她盯住的都是掖庭獄中的其餘人,此前重重,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既然如此,自己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她必然是知道了!

    隻是霎時間的功夫,恐懼便如同冬日的冷水一般,慢慢的覆蓋了秦氏全身,在寒風中結成了無形的冰,連人帶舌頭,都給凍住了。

    莫說是動一動,便是說話,也說不出了。

    青漓收了目光,隻低頭瞧著自己腕上的那串雕著蓮花的紫檀木珠子,這是為叫她安神,前幾日皇帝親自給她佩上的。

    慢悠悠的一笑,她轉著那串珠子,道:“王尚宮也不知是怎麽,本宮隻隨便叫人問幾句話,她卻是推三阻四,再細細去問,便是一問三不知,這種無能之人都能腆居高位,秦尚宮眼力不行啊。”

    秦氏自從皇後提起掖庭獄中的女官,心裏頭便咚咚咚直打鼓,許是內殿的炭火太暖,直叫她想要冒汗,可是心頭又太冷,隻硬生生給逼下去了,濕膩膩的覆在身上,難受的緊。

    到了這會兒,她麵頰都有些僵硬,大腦中空洞洞的,隻有嘴巴,機械式的做出了回應:“是,奴婢上了年紀,人又沒多少見識,王氏奸猾,少不得要被蒙蔽過去。”

    秦氏已然忘了,最開始的時候,一口一個忠厚老實來形容王尚宮的,也正是她自己。

    可到了現在,莫說是一個奸猾帽子扣過去了這種小事了,秦氏連王尚宮都不稱呼,而是直接改成了王氏,可見其對於風向的把控之強。

    青漓看出她已有斷臂求生之意,卻也不曾想秦氏如此決斷,甚至於不等她說什麽,便深深叩首,向二人拜道:“奴婢著實是老邁不堪,竟被王氏這等人蒙蔽至此,宮中采買之事,多是由她經手,隻怕其中也是她貪墨良多,怨不得奴婢每每見她用度頗佳,原是如此得來的。”

    秦氏倒也真豁的出去,略微抬起頭來,重重的自扇幾記耳光,聲音之大,連皇帝都忍不住側目。

    她素日養尊處優,麵龐也白胖些,驟然經受如此大力,登時便紅腫起來,襯著微白的鬢發,倒生幾分可憐。

    秦氏顯然也深諳此道,微微抬頭,叫皇帝看的更清楚些,方才麵帶慚色的開口:“隻恨奴婢眼皮子淺,看不出王氏私底下的險惡用心,竟被她蒙蔽至此,委實是該死。皇後仁善,此前還挽留奴婢,可事到如今,奴婢斷然沒有臉麵繼續留於宮中,今日自請去職,出宮謝罪。”

    短短數語,便勾勒出一位大公無私,因為屬下不力而不得不引咎去職的可憐人形象,也是本事。

    隻是,現下倒是想起出宮了,早做什麽去了。

    青漓唇角慵懶的勾起一抹笑,目光卻是寒風的涼。

    ——你撈夠本兒了,想著抽身離去,可那些因你排除異己,而被投入掖庭獄中的人,又該怎麽算?

    ——你中飽私囊,貪墨的那些東西,又該怎麽算?

    “本宮也不想為難人,更不是什麽好用酷刑的惡人,即使是帶了王尚宮過去,即使是她始終不肯說什麽,也不曾動過刑。

    可也不知道是怎麽,中午的時候,看守的人照例去給她送了飯,隨即她便要自殺了,本宮心裏頭想著,可是奇怪的緊。”

    “大抵是知道罪過泄露,”秦氏一顆心七上八下,沉吟一會兒,終於戰戰兢兢道:“所以才想著畏罪自殺?”

    “本宮覺得不是,”青漓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手指,卻險些叫秦氏一顆心碎掉:“她若是真有心自殺,早早便會動手,何必等這麽久?若是怕事情敗露,那本宮差人問她,她一概不答之後,便該自殺了,可既是沒有,便知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沒有實證,不肯認罪的。”

    “可是這一回,”目光輕飄飄的在秦氏身上轉了幾圈兒,青漓才疑惑的問道:“本宮還沒有將證據擺到她麵前去呢,她怎麽就要自殺了?”

    這一回,秦氏額上的冷汗便如何都壓不住了。

    借著寬大的衣袖,她遮掩住自己的顫抖的手指,麵上勉強的掛了笑,搖頭道:“奴婢愚鈍,看不出究竟為何,隻是王氏素來奸詐,心中打著什麽別的主意,也未可知。”

    “咚”的一聲悶響,正正的落到秦氏麵前去,她本就心中有鬼,忽的聞聽此聲,禁不住被嚇得一抖,定睛去看,才認出是自己領張尚宮與王氏看的那枚玉玨,霎時間瞠目結舌,幾乎魂飛天外。

    青漓唇角牽出一個微冷的笑意,目光落到秦氏麵上,輕聲細語道:“秦尚宮看看,認不認識呀?”

    秦氏心中還想著出宮過瀟灑日子,哪裏能真的認下來,即使是見了那枚玉玨,也是打定主意,咬死不肯認的。

    勉力叫自己鎮定下來,她白著臉,道:“娘娘這是什麽意思,覺得奴婢與此事有關嗎?”

    秦氏還想要辯解,青漓卻不肯同她說這一茬兒了,隻另開話頭道:“秦尚宮有個兒子,還在金陵當著個七品官兒,是嗎?”

    皇後這話題起的突兀,秦氏也被問的心驚,腦海中思緒幾轉,終於應道:“是,他不成器,虧得陛下賞臉,才得以授官……”

    “陛下今年三十有二,自登基起,共計十三年整,秦尚宮便是那時候跟隨陛下自西北來到金陵的,對嗎?

    你是正五品尚宮,年俸八十兩,令公子是從九品官升上去的,本宮也不去計較那些細碎東西,便算他一直七品,年俸也不過四十五兩,你們母子二人,便是十三年來不吃不喝,也不過可以攢上一千六百二十五兩銀子……”

    “秦、尚、宮,”驟然一拍桌案,青漓語調輕緩,寒聲道:“你說,若是本宮叫人抄了你兒子的家,能得到多少銀錢?”

    既是來將自己摘出去的,秦氏來前自是做了萬全準備,對於皇後有可能說出的詰責也早早有所預料,卻唯獨不曾想過,她會從自己兒子身上下手。

    一下子聽皇後說起這個,登時方寸大亂。

    人上了年紀,所想的無非是兒女前程,秦尚宮也不例外。

    皇帝雖給她幾分臉麵,為她兒子授了官,可架不住兒子扶不起來,止步於正七品,便再也上不了了。

    金陵這樣的地方,上了四品,人家才肯正眼看呢,區區一個七品,算得了什麽?

    眼下她還在宮裏頭,自然有人肯給幾分臉麵,若是出了宮呢?還不是人走茶涼。

    礙著這一層關係,秦尚宮自然要為兒子攢錢,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年搜刮來的銀錢器物,除去她自己用的,便都是接濟了兒子,皇後若當真差人去查,隻怕一下子就能將她老底抖個精光。

    直到這下子,秦尚宮才生出幾分無力感來,一張老臉上所掛著的笑,也不是那麽自然了,麵色慘白,頗為無力的辯解道:“除去年俸,陛下多有恩賞,也不奇怪……”

    “本宮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自然不會在這上頭下功夫,”青漓並不同她糾纏這一星半點兒,隻笑吟吟道:“你們母子二人多年的年俸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六百二十五兩銀子,本宮給你們翻一番,加上自己家私下開的門麵與陛下賞賜,湊個三千兩,如何?

    三千兩出來不算少了,若是抄家之後,數目遠勝於此,秦尚宮——又如何說呢?”

    秦氏心中所想皆被她一一駁回,僵著身子,終於不知所措了。

    青漓托著腮,懶洋洋道:“據本宮探查,你兒子在金陵置辦了幾所宅子,納了幾個美妾,便是在金陵城外,也有自己的莊園,光那所宅子,少說也得有萬把銀子,憑著你們母子那點兒年俸,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本宮倒是極為好奇,這錢到底是哪裏來的呢?

    你大可以不認下來,那本宮也不為難,隻是,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你貪了,便是你兒子。

    既然如此,本宮隻好請大理寺與禦史出馬,去問一問令公子了,秦尚宮自問行得正、坐得端,應該不怕吧?”

    秦氏麵色慘白,唇也盡失了色,唇角哆嗦幾下,猝然撲跪到皇帝麵前去,猛地爆發出一陣痛哭:“奴婢糊塗啊,糊塗!一時之間,竟豬油蒙心,做了這等事,令陛下麵上蒙羞了!陛下是知道的,奴婢男人去的早,隻留了這個兒子,奴婢這個做娘的,怎麽能眼看著他過苦日子?偏生他沒本事,奴婢少不得要貼補一二,又聽聞王氏在側挑撥,這才坐下錯事來,還請陛下看在先太後與奴婢跟隨多年的麵子上,饒過奴婢這回吧!”一麵說著,一麵連連在地上叩頭,痛哭不已。

    皇帝骨子裏是極念舊的,不隻是對於早逝的生母極為懷念,對於那些曾經在西北與他同甘共苦的人,心中也頗有幾分優容,譬如英國公,在禦前也是極不受拘束的,可像是秦氏這種,一而再再而三觸碰皇帝底線的,卻並不在這其中。

    人心不足蛇吞象,太過貪婪,誰也救不了。

    青漓隻消看皇帝此刻麵色,便知他是無意再留著秦氏的,果不其然,皇帝連餘光都不曾給秦氏半分,隻向青漓道:“後宮之事,朕是不好插手的,自有皇後決斷。”

    眼見秦氏眼底染上幾分絕望,青漓心中卻並不覺她可憐,這要是可憐人,那些被秦氏誣陷,關到掖庭獄中的宮人女官算什麽呢。

    “秦尚宮嘴上文章倒是好,你見不得兒子過苦日子,所以才要去貼補一二,說的這樣冠冕堂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劫富濟貧呢。”

    “隻可惜,你兒子可算不得貧,宮中也不是什麽叫你劫富的地方!”

    “這裏有規矩,也有獎懲,你既自認做了錯事,便要敢作敢當,願意領罰才是!”

    “娘娘,奴婢是做了錯事,卻也罪不至死,”秦氏眼見將所有話都說開,便豁出去了,麵上眼淚不停,頗為淒楚的道:“不過是一介奴婢,您何必窮追猛打,連條活路都不肯留?”

    “哪個告訴你罪不至死的,你隻管叫她到本宮麵前說說看!”

    青漓挺直腰杆,冷冷的注視著她:“你既自稱奴婢,便知道自己是奴才身份,尋常人家裏,奴才膽敢盜取主人財物,莫說是被發賣,打殺也是尋常!”

    “你也不必惺惺作態,好像被本宮欺負了一樣,這是你罪有應得,與人無尤!”

    秦氏被她說的詞窮,終於生出幾分畏懼,一把擦了淚,向她連連叩首道:“娘娘,奴婢也是一時情急,這才口不擇言,並非出自本心,還請娘娘見諒,寬恕奴婢一回。”

    “奴竊主本是大罪,更何況是宮中,可你畢竟是跟隨先太後的舊人,打打殺殺的,多傷人心,”青漓不為所動,懶洋洋的瞧著自己指甲,道:“秦尚宮既投了那麽多宮人到掖庭獄去,事到如今,自己也去走一遭吧。至於你貪墨的東西,應該能在你兒子那兒討回來,不過,那就是刑部與大理寺的事情了,與本宮並無什麽幹係。”

    秦氏雙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神色驚惶間,正想開口求饒,卻被一側內侍攔住了。

    “堵上她的嘴,送她往掖庭獄去,衣食無憂直至終老,多好呀,”不耐煩再聽她說些有的沒的,青漓看向鶯歌:“——六局二十四司的諸位女官都到了嗎?”

    鶯歌屈膝施禮:“奉娘娘令,都已經候在外頭了。”

    青漓笑吟吟的站起身:“那咱們就去看看,許久不見,倒真是有幾分惦記。”

    正說著話,卻見有內侍入內回稟:“陛下,娘娘,恪太妃到了,正在外頭求見呢。”

    皇帝自是知曉恪太妃為何而來,也懶得理會,隻看向青漓,示意她可全權做主。

    青漓一點兒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斷然道:“叫她在外頭等著,本宮現下有事正忙,待會兒再召見她。”

    能在宣室殿久留的內侍,哪個不是精明的,聞聽便知曉帝後心意,恭敬的應了一聲,便出去回稟恪太妃了。

    青漓說話的時候,皇帝便在一側盯著她瞧,見她起身,這才笑道:“一直以為妙妙性情溫和,竟也有這般雷霆之時,委實令朕驚訝。”

    青漓伸手去戳他臉頰:“——陛下確定不是驚嚇?”

    “自然不是,”皇帝目光平和之中另有欣賞:“朕隻是覺得,越看妙妙,越覺得喜歡。”

    看她麵對自己臉紅時覺得喜歡,看她溫柔和順時覺得喜歡,看她凜然威儀時,還是覺得喜歡,隻要是她,便什麽都好。

    外在溫柔的小姑娘,麵對別人時,卻自有皇後的雍容氣度,處事不偏不倚,也沒有那些女兒家慣有的心軟毛病,委實是合他心意。

    青漓斜睨著聽皇帝說完,終於心滿意足的一笑:“油嘴滑舌。”說完,也不看他,便帶著幾個宮人,往外頭去了。

    皇帝被小妻子說了一句,也不動氣,隻含笑目送她出門去,目光柔和而溫情。

    秦氏在宮中經營多年,六局二十四司多有她心腹,今日聞聽皇後召見,想著此前王尚宮被掖庭獄帶走,心中便覺不安,等到了此地,眼見秦氏被堵住嘴拖走,想著自己接下來的下場,許多人已經是兩股戰戰,驚惶難掩。

    青漓有孕,更是懶散性子,自然不會委屈自己站著,吩咐人挪了軟凳出去,款款坐下後,方才輕聲開口:“水至清則無魚,這道理本宮懂,所以也不想太過苛責,此次內宮中的虧空之事,除去深入其中的幾個,其餘的本宮便不再計較。”

    六局二十四司油水頗多,可便是再怎麽多,也礙不過自古至今的道理。

    ——上位者吃肉,下位者最多沾點湯湯水水,沒什麽甜頭的。

    處置了秦氏與張王二位尚宮,內廷便算是肅清了大半,至於那些剩下的小魚小蝦,便沒有必要逼急了,免得人家魚死網破,反倒沾的自己一身腥。

    眾人倒是不曾想到皇後這番心思,隻聞聽自己可以在這場後發製人的風雨中脫身,便是喜不自禁,一時間齊齊拜倒,口中稱讚皇後仁善。

    青漓坐在軟凳上,生受了她們的禮,這才道:“眼下宮裏頭人少,侍奉的人也用不了那麽多。

    本宮細細問了,宮中侍奉的女官宮人,多是陛下登基時新入的,現下也多是年歲不小,長久的耗在這裏也是沒意思,本宮同陛下商議了,開恩放一批出去。

    願意嫁人的嫁人,願意歸家的歸家,能做點小生意也極好,全看你們各人如何想了。”

    皇帝登基之時,在宮中無甚根基,那時候先帝的諸多妃嬪雖都被她賜死,可留下的釘子卻還在,為防止發生些有的沒的,便重新選了一批入宮,十三年過去,她們大多已經二十**歲,早早過了花信年華。

    外頭女子皆是嫁的早,她們這個年紀歸家,自是不好說人家,但卻另有一樁好處。

    宮裏頭出去的,規矩差不了,多有人家會聘回家去,教導女眷規矩,便是嫁人,也較之尋常女子好些。

    皇後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不隻是周遭的宮人,便是許多女官,也是意動不已。

    宮中日子難熬,每日戰戰兢兢不說,一個不好,還有要命的風險,雖說富貴逼人,卻也沒幾個人真心想留在這兒。

    當年入宮的時候,許多人都是想著皇帝身邊沒人,指不定能攀上高枝兒,這才欣然進來的,但一熬許多年下來,殘酷的現實早已生生將她們這份希望揮發的幹幹淨淨。

    那時候她們還鮮嫩著,尚且不曾成事,到了這會兒,年紀都上去了,拿什麽跟麵前美貌傾城,既有身孕又有家世的皇後拚?

    倒不如帶著積攢下來的銀錢,出宮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如此一生。

    如此一想,許多人麵上便現出幾分動容神色。

    青漓對此不覺奇怪,隻繼續注視著站在自己前頭的幾位女官,緩緩道:“你們從前是誰的人,本宮不想管,之前的賬目,統統一筆勾銷。但是從今天起,便都是本宮的人,若叫本宮知道有人敢吃裏扒外中飽私囊,本宮絕不饒她!”

    目光依次在領頭的幾位女官麵上掃過,她輕聲道:“——明白嗎?”

    站在前頭的幾位女官都上了年紀,見識也廣,眼見皇後連消帶打除了秦氏,再見她恩威並施的手段,禁不住暗自打戰,低下頭,齊聲道:“奴婢明白。”

    “既如此,本宮便不再多說什麽了,”青漓目光溫和的四下一轉,吩咐道:“秦尚宮進了掖庭獄,張王二位尚宮也是緊隨其後,既如此,本宮便令女官陸氏與王氏繼任尚宮,諸位可有異議?”

    陸女官是當初被皇帝分派到她身邊的,王女官則是青漓帶進宮的,昔日董氏的陪嫁丫鬟,二人都算是自己人,閱曆年歲也足,青漓很放心。

    至於鶯歌與玉竹,畢竟年歲還小,驟然空降過去,眾人即使是嘴上不說什麽,隻怕也未必信服。

    一眾女官聽了皇後一席話,便知她並非可以輕易糊弄,心下自有一本賬的,也就未曾表露出任何異色,依次向新任的二位尚宮致禮,方才告退。

    回去的時候,玉竹臉上不免有些不認同,輕聲問道:“娘娘當真要留下她們嗎?秦氏與張王二人在六局二十四司中多年,她們跟在身邊,奴婢隻怕……”

    “有什麽好怕的,”青漓步子慢,語氣也緩:“樹倒猢猻散,自古以來的道理,秦氏與張王二人都進了掖庭獄,她們除非是傻的,才會繼續跟從,可你再想想,能在宮中多年,混到一局一司首位的人物,哪裏會有傻的?”

    “更不必說,本宮是皇後,便是秦氏還活著,隻消一個身份壓過去,也能叫她喘不過氣來,憑什麽同本宮鬥呢。”

    “娘娘隻怕另有一層想法,”鶯歌壓低聲音,笑嘻嘻道:“娘娘雖說不再計較此前之事,可她們之中,恐怕有人未必肯信。

    皇後畢竟是皇後,宮人也畢竟是宮人,但凡那一日娘娘心血來潮,想收拾她們了,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方才娘娘都說了,若是想出宮的,便隻管出宮去,那些心中自覺有鬼,壞事做多的人,隻怕就會趁機出宮,遠遠離開這裏了。”

    鶯歌的性子素來穩妥,心思也細致,青漓在側聽了,笑容中便露出幾分讚許來:“鶯歌心細如塵,玉竹要好好學著。”

    “怕是學不成了,”玉竹有意逗趣兒,便頗有些苦惱的蹙起眉:“奴婢都一把年紀了,從何學起呀?”

    “偏生你會作妖,”青漓搖頭失笑:“罷了罷了,不說這些,恪太妃怕是等急了,咱們瞧瞧她去。”

    “奴婢就不明白她到底是在想些什麽,”玉竹嘟囔道:“如沈張二位太妃那般,踏踏實實的過安生日子,不好嗎?做什麽非得找茬兒,叫大家都不痛快。”

    “她這樣倒是也好,”青漓低頭瞧瞧自己未曾凸起的肚子,笑的極溫柔:“孩子出生之前,將那些容易壞事兒的一鍋端了,我也能安生下來,好好的養胎。”

    “恪太妃,”青漓搖頭冷笑:“——但願她別蠢得太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