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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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老先生歎了一口氣,勸道:“總算你們叔侄已經在相府裏落了腳,有吃有住,丞相對我們又禮賢下士,日子也過得了。”

    “正是,”叔父亦歎道:“進了相府安穩了,我就想著待素波孝滿之後,給她定一門妥當的親事發嫁出去,也算對得起我的兄長,從此再了無牽掛。”

    素波原本正用心聽著,突然聽叔父說要等自己孝滿後就定親發嫁,一口湯嗆住了便咳嗽起來。

    何老太太趕緊幫素波拍背,又嗔著徐叔父道:“這些話哪裏好當著女子的麵說?”

    徐叔父見素波大聲咳嗽著,酒也醒了幾分,呐呐地道:“我是喝多了。”

    素波止了咳嗽,卻平靜下來,她已經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孩們十三四歲成親是很正常的事,過了十七八就成了老姑娘,再晚些若不嫁,官府就要強行為之婚配了,並不許女子做前世的單身貴族。

    所謂入鄉隨俗,自己既然到了這裏,隨著這裏的風俗嫁人,其實並沒有什麽。前世素波並沒有談過戀愛,那時她也沒多大,才十幾歲,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弄不清愛情有多重要,也許聽從徐叔父的安排嫁人並不錯吧。

    以徐叔父對自己的關心,一定會幫自己挑一個可以托付的男子,隻要自己像現在一樣用心地生活,應該也能過得很好。

    想到了這裏,素波再沒有了反駁之意,甚至也不難為情,起身端了一碗溫在炭爐上的熱湯,“叔父,喝點湯解解酒吧。”

    轉回來又坐在何老太太身邊,靜靜地聽大家閑談。何老太太便遞給素波一塊點心,“你再吃些,今天要守歲,過了午夜才能睡。”

    素波笑著接了,一麵吃點心一麵說,“我能熬夜的。”想當初高三的時候,每天都是要學習到十二點以後才睡覺,哪裏能像現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呢。

    “那就好,”何老太太慈祥地說:“你叔父剛剛喝多了,一時忘記了你在這裏,但他說的都是人倫之大道,真心為你打算。”

    素波便笑了,一雙大眼睛彎成了兩個小月牙,“我知道的。”

    先前應景喝了兩口酒,素波的臉便是粉嘟嘟的,何老太太看著可愛的少女,不禁笑了,“真是漂亮懂事的好孩子!”又將素波拉在懷裏著實喜歡,輕聲說:“要是我兒子還活著,差不多也該有你這麽大的孫女兒了。”

    素波不知說什麽好,想到平時老夫人經常照顧自己,指點自己做衣服、買東西,過日子,遲疑了一下便說:“老夫人,你就把當成你孫女兒吧。”

    “是的呢。”何老太太說著笑了起來,“我正是把你當成我的乖孫女兒呢。”

    月姐兒一向嫉妒何老太太待素波好,便也擠過來道:“還有我呢。”

    三人笑成一團,月姐兒的弟弟琮兒見狀便笑著撲上來,“我也要,我也要。”

    何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了,“哎呀呀!我開心極了,竟有這麽多的又乖又可愛的孫子孫女!”

    看女眷這一席這般高興,男人也都撫須笑了,“過年時候,正是要熱鬧一些才好呢。”

    素波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大約她早已經習慣了這裏自然而然的生活,生物鍾形成了新的規律。當何老太太將她叫起來時,她掀開不知什麽時候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怎麽就睡了?”

    “沒關係的,現在還沒到午夜,我們把月姐兒和琮兒也叫起來一起吃交子過年吧。

    素波這才知道,原來餃子最早叫交子,正是在更歲交子之時吃,一骨碌爬起來,幫著老夫人將煮好的交子分盛給大家。

    吃過交子,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來了,素波扶著醉了的徐叔父侄回了自家小院,將他送上床蓋好被子,正要離開,卻聽徐叔父含糊著道:“我從小就有弱症,隻是托家門庇護,讀書養氣,原以為人生總是這般平和順意。沒想到中年之後反遇到亂世,家道中落,妻子皆亡,越發覺得身子衰敗,倒也不指望好了,隻托庇於兄長苟且偷生而已”

    一麵說又一麵咳著,素波趕緊端了水送過來:“叔父,喝點水。”

    徐叔父喝了水,咳嗽緩了些,卻又道:“原來是素波啊!江陰發大水時,我見全家人都被水衝走了,自己也了無生趣,投到水中,想與兄長一同去見父親。沒想到卻看到你被水衝了過來,便帶著你上了岸,原以為你也活不成了,可你的命大,竟慢慢又有了氣息,我也隻得打起精神帶你逃了出來。”

    “叔父自知不是長壽之人,趁著現在還活著,早些幫你定下一門親事,將來你也不至於孤苦零丁,沒有著落,”徐叔父又喃喃地道:“隻是我們家畢竟是世家,先前女兒許親,不是皇親貴胄,便是世家子弟。如今我們徐家沒人了,就算你容貌也好,性子也好,氣度也好,卻也難選個門當戶對的貴婿,真是可惜了。”

    素波見叔父閉著雙眼,口齒亦不甚清晰,又時不時地咳嗽幾聲,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自己交待,便一味答應著,“叔父,你說的都對,早些睡吧。再有你現在才剛過不惑之年,壽數還長著呢,一定會一直照顧素波的。”

    叔父似乎沒聽到了她的話,隻將剛剛的事又反複說了幾回,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素波回到自己的屋子,怔怔在坐在床頭。

    叔父今天雖然盡是醉話,可也皆是肺腑之言。

    大年初一早上,徐叔父起來,就似忘記了昨日他酒醉後的事情一般,又重新成了原來的叔父,再不提什麽徐家、親事了。

    因相府節日期間幾乎日日宴飲,文瀾閣諸位先生們也時常敬陪末座,女眷們便也商量著出門玩,何老太太便讓月姐兒來叫素波,“如今外麵熱鬧著呢,有許多好玩好吃的,不如一同去看看?”

    素波搖頭,“你們去吧,我不喜歡熱鬧,而且我還在孝期呢。。”其實她是怕出門遇到了鄧十九。

    鄧十九的事情隻有徐家叔侄兩人知道,他們並不敢說出去,一則畢竟不是什麽好事,另一則也怕傳入了陳征事甚至陸相的耳中,帶來更多的麻煩。

    看著人都走了,素波轉身回了屋子,早上她她用黑麻仁和了麵,如今餳好了正可以做茶饊,她很喜歡,或是飲茶時品嚐,或者做平日的小零食。這東西沒什麽難做的,隻是費工夫,如今她倒有足夠的時間。

    而且,她還要送雲哥兒些。幾個月來,家裏有什麽事都要麻煩他,又是從來不要賞錢的,素波過年時便特別給他做了一雙鞋子,這孩子每日裏跑來跑去,一刻不得閑,最費鞋子了。

    不想雲哥兒接了鞋子,轉手給她一袋麻仁,說是薛大儒的侄女兒給他的。素波見那麻仁又黑又亮,便拿出收藏的油和麵奢侈一回,做了荼饊。

    味道也是按雲哥兒的喜歡,做了甜的。

    素波將所有的麵盤成筷子粗的麵條,塗了油放在盆中,這時備好了油鍋,看著油溫慢慢上來,拉起麵條抻得更細快速地繞在手上,到了九圈取下,折斷麵條將它當成線一般打個結,再用兩隻筷子抻開麵圈放入油鍋裏炸,順勢將麵圈擺成扇形。眼見著麵放到了沒裏便上了色,然後就膨了起來,此時夾出來正好。

    素波用小泥爐加熱,上麵放的鍋很小,隻倒了淺淺的油,正好一次炸一個,有條不紊,隻一會工夫便將一盆麵都炸好了,先不忙收拾,趁著熱氣拿起來一個吃,香甜而軟糯,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真好!

    再將一壺水放在泥爐之上,轉身收拾東西,等一會兒回來,荼饊涼了,就變成又酥又脆的了,別是一種風味,正好飲茶相配。

    素波喜歡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