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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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都是各宗各派的強者,縱然是爭執, 也往往自恃身份, 並不太喧嘩。
因此場麵看起來其實並沒有蘇懷靜所以為的那樣控製不住, 除了關山雪作為提出者在與姒明月糾纏不休以外, 其他強者多數隻不過是補補刀,插幾句話而已。他們像是把話題縮小到了幕後黑手身上, 仿佛這樣就可以避開接下來的話題一樣。
“好了。”
易斐玉終於開了口,他一出聲,關山雪便也就不說話了,她理所應當的退了回去, 將滿懷期望的目光落在了易斐玉的身上,非但她是如此, 連許許多多的強者也是如此。
時間已經過去千年了,誰還記得當年屍骸成堆,血海遍地的模樣。
而易家挑頭來做這件事,自然也是由他來出大部分的力。
魔族入侵縱然可怕, 然而說不準也未必就能破開四候之門呢。
姒明月垂著頭笑,她無動於衷的看著易斐玉,男人這會兒的神態有點像是巫溪死後的易鳳知, 催肝裂膽的悲痛欲絕完了, 隻剩下一把餘燼,與她從來都看不明白的希望跟堅持。魔是沒有這些東西的,也許是因為生性裏的殘忍跟嚴苛占據了太多,好勇、貪婪、帶著純粹的戰意, 忍耐這兩個字就從來不存在生命之中。
“你們都說完了。”蘇懷靜忽然站起身來,他坐在不太遠也不太近的地方,說話的聲音也不大不小,在易斐玉剛出聲過後的沉默裏就顯得格外突兀。他從人群裏頭站了起來,梳著發髻,烏發如墨,膚色白淨,猶如朝霞映雪,霧灰的眼眸裏帶著不令人歡迎的銳利與了然。
他很年輕,也並不太強,連同身軀掩在衣袍之下,都帶著儒生文士的弱不禁風,嘴唇微微有些幹,看起來渺小的宛如天地間的螻蟻。
“那我有句話要說。”
眾人的目光匯聚到了他的身上,轉瞬便露出輕蔑不屑的神態來,一個麵生的金丹期修士,無論在座的理由是什麽,都沒有值得眾人一聽的價值。
北丘拄著杖冷哼了聲,聲音冰涼,冷冷道:“這地兒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說話的。”
年紀大了,脾氣可沒小多少,北丘當年就是個暴脾氣,到現在,還是個暴脾氣,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就紮心難聽的很。不過他還算厚道,並未放出氣勢強壓蘇懷靜,隻當這年輕人是個懵懂無知的毛頭小子,說兩句教導一番也就是了。
豈料北丘的聲音剛落,一股龐大的力量忽然迅速蔓延了開來,難以言喻的恐懼在眾人心中升起,隨之而來的重負強加在各大強者身上,神魂越是反抗,所受到的壓製就越強。北丘還未開口,忽然臉色發白,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眾人被壓製的無法動彈。
“不錯,所以你可以閉嘴了。”
姒明月身邊的年輕男子忽然開口道,謙和恭敬的神色忽然變得戲謔輕蔑起來,他枕著手,目光掃過殿中眾人,最後轉到了蘇懷靜的身上,慢悠悠道:“蘇師兄,我在聽。”
滿座數十名強者被壓製的無法說話,易擎卻好似兩個人在閑話家常一般,神態逍遙。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蘇懷靜欠了欠身,他看向了麵無表情的易斐玉,又看向了眾人,最終搖了搖頭道,“尋常人尚知仗節死義,我人微言輕,然而恥與為伍,何必與你們在此空度韶光。”
他說罷了,就緩緩往外走去,連易擎都沒有帶上。
蘇懷靜一離開,全程靜悄悄的鴉雀無聲,眾人漲紅了臉,又怒又怕,可年長些的如北丘與虞無期等人,卻是冷汗潺潺,心中慌亂,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驚嚇畏懼:他……是他!是他回來了!
北丘與虞無期對視一眼,隻覺得背後汗透。
見著蘇懷靜出去,易擎鼓了鼓臉,好似不太愉快自己被丟下了,張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是好,他在眾人裏轉了幾圈,忽然微笑道:“哎呀,有幾位真是熟悉的幾乎叫人唏噓的老麵孔啊,北公,您說是嗎?”
北丘打了個哆嗦,卻不能開口。
除了北丘以外,幾乎對當年之事多少知道一些真相的幾位都顫了顫;尚清芳是凡人皇帝,身上有龍氣庇佑,倒並不覺得如何難受,但見此人以一人之力壓製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仙師,不由目光之中放出光彩來,又想起方才蘇懷靜所言,心中豪氣頓生,心道:吾輩正道,該當如此!
好在易擎沒有走太久,欣賞夠了年輕一輩憤怒的神情,又飽覽了老一輩驚懼的模樣,這才一步步走上首位,湊到了易斐玉耳邊道:“易瑾,真是好久不見了。”他聲音低啞,透著無比的饜足與滿意,微微顫著身體的笑,像是眼角眉梢都透著情意。
“的確暌違多時。”易斐玉波瀾不驚的輕聲回道,然後看著易擎縱聲大笑,拂袖走出這明光殿,從暗影走入了光。
令人難以忍受的壓抑自然也在易擎離開的這一刻盡數消散了,眾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關山雪怒氣難耐,然而想起適才難以壓抑的恐懼,又覺得心慌不已。倒是姒明月沉默了片刻,忽然放聲笑了起來,嫵媚的容顏上帶著陰狠與譏諷:“我等易先生的回複。”
商談變了性質,眾人自覺失了顏麵,驚惶無措者有,惴惴不安者有,虞無期探詢般的看了眼易斐玉,卻見他高坐著,神態模糊不清。
當初那事,易家也有份參與,易天穹不太可能與易斐玉言和。
如此一來,虞無期又定了定心。
等易擎出門的時候,蘇懷靜果然在外等他,兩個人自然而然的牽上手,易擎忍住胸口翻湧的痛楚,含笑道:“我平日可未曾見蘇師兄這般古道熱腸。”
“我以前總想,人不願意去接受很多事情,隻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蘇懷靜的手很涼,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茫然跟平淡,“我曾經很真摯的去信仰過一些東西,因為我沒有,所以就格外覺得珍貴。直到我今天才明白,血氣這種事,不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力量,而是因為他們生來非凡。”
蘇懷靜覺得心裏很堵,他看得慣死人,漠然感情,卻為方才的一切感覺到了悲哀。
有些人也許愚蠢,卻是這個世界無法缺失的一部分。
他們沒了,像是暗夜的燈滅了,沉入了永闇。
易擎怔怔的看著他,像是從沒有認清過他這個人一樣,蘇懷靜苦笑了起來,輕聲道:“我是不是聽起來很愚蠢?”他頓了頓,看向了陽光,有點悲涼,“我感覺不到,我感覺不到那種一往無前的勇氣,感覺不到想要保護一方水土的豪情,我那時候瞧著這些蠢人,總覺得心裏很暖。可是當我發現這世界一個蠢人都沒有了,心裏倒覺得涼。”
蘇懷靜看著他,易擎興致不大高的收緊了手,方才顯露出來的銳氣與殺意已經消弭的無影無蹤了,他垂著頭,滿懷倦怠的說道:“沒什麽的,蘇師兄。”他溫柔的說著,不清楚是想安撫誰,“你總會習慣的。”
他說得很輕,唇角溢出血來,蘇懷靜幫他擦去了,並不太意外,隻是沉默道:“我那句話,說不說都不太要緊,你何必為難自己。”雪白的手巾上沾了紅,一抹鮮色被拖拉開,如同梅花落下,杜鵑啼血,看著有點兒淒豔。
“師兄受辱,做師弟的怎麽看得過去,自然是要為你造勢。”易擎嬉皮笑臉的與他說道,按著蘇懷靜的手,隔著手巾壓在了嘴唇上,嘴唇的開合透過柔軟的手巾反應在了蘇懷靜的掌心裏,像是不合時宜的**,帶來並不期待的慌張與欣喜,他說,“我心甘情願的。”
愛這種東西,有些人天生就會,有些人卻永遠都學不會。
蘇懷靜冷靜的看著他,慢慢收回了手,易擎並沒有露出瑟縮受傷的神態來,也許是他早已習慣了,習慣了永遠不會有回應的結果。
就像蘇懷靜開始習慣這種涼意一樣。
兩人一道走著,易擎有些無力,若非是蘇懷靜全程支撐著,怕是早倒到地上去了,因此兩人緊緊依偎著,仿佛誰也不分開誰。
蘇懷靜低聲問他:“四候之門是不是真的會破?”
“易斐玉從來不會無的放矢。他能做的事,絕不會麻煩他人,這次請了這許多人來,四候之門看來已經沒有希望了。”易擎靠著蘇懷靜,也輕輕的回答道,“我爹的魂,大概已經散了。”他的手有些發抖,可說話的口氣那麽平穩,像是演練過千百回似得,早已波瀾不驚。
蘇懷靜“哦”了一聲,靜悄悄的說到:“那我們怎麽辦呢?”
“那就隻能,活到死了。”
易擎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易擎:為蘇師兄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