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臨死之前我有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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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岫沒有逃避穆星河的目光, 微微俯身,深深地看著他。
“你在說謊。”
穆星河感覺壓力驟臨,心頭一驚,他的確是半蒙半猜,有所保留,但沒想到竟然被沈岫一眼就看穿了。
他倒沒有作死到要在大佬麵前耍心機, 實際上他隻是在竭力展示自己的使用價值, 為自己求得多一點自由而已。他不知道哪裏露了破綻,反而不說話了, 就默默與沈岫對視著。
漫長的沉默過後, 沈岫終於開口:“修為太低, 不懂劍術。”
修為太低這句話簡直直戳穆星河的心口,但是他說的也並不完全是假話。
穆星河躊躇了一下,腳尖不經意踢著地麵上的小碎石, 沈岫揭穿了他,結果卻是收回了劍, 沒有同他多計較,又扭過頭走了。也不知道他這是一點都不擔心穆星河心思叵測要害他, 還是根本不在意別人糊弄他。
許久, 他聽到沈岫說:“你若知道我是沈岫, 就更應該清楚我不是你的師兄。”
是的,這個沈岫是雲浮名人,即便是他還隻是個小小外門弟子的時候就聽說過這人的名字,聽說過他那些威風凜凜的功業, 也聽說過他一劍重傷自己師父叛離雲浮。
隻是那時候穆星河喊一聲師兄實在是沒有辦法,他並不期待沈岫對他們雲浮弟子有多少情分,隻求吸引他注意讓自己能自我推銷一波。
當然這話他斷然不可直說,想起剛才沈岫動不動就一把劍懸過來的樣子,他想了想,決定還是重拾起他仰慕沈岫很久了的這個設定,星星眼說:“不論如何,我仰慕你呀,我心裏您永遠是我的師兄。”
穆星河看到前邊的沈岫幾不可察地動作一頓。
一路無話,穆星河十分乖巧,跟在沈岫屁股後麵,沈岫的速度極快,穆星河一路用了好幾個小清風訣才跟上。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一個城鎮,一路風塵仆仆,沈岫依然是幹淨整潔如出岫之雲山巔之月,然而穆星河已經是灰頭土臉,氣喘籲籲。
沈岫落腳的這個地方要比大壺鎮繁華多了,來來往往多是修真者,一路上都有各種各樣的內息浮動,常有奇裝異服者行走其中。
沈岫生得如此好看,打扮如此出色,他如此寒酸隨便,這組合本該引起一些人注意的,但很奇怪的是別人都對他們視若無睹。沈岫也對所有的人視若無睹,徑自走入了一間客棧中。
沈岫進房間之後便打開窗子,窗外是客棧的小院,有一口水井,一樹海棠。他剛打開窗子,便有一隻黑色的燕子從窗外撞了進來,燕子的形體散成煙霧,又由黑色的煙霧凝成了一個黑衣人。那個黑衣人看都不看穆星河一眼,直接跪在了沈岫麵前:“君上,有事稟報。”
穆星河被徹底無視,卻也不惱,在一旁張開了想象的翅膀——“君上”這個稱呼不錯,假以時日,他要是能成為一方霸主,讓手下叫他“君上”好像不錯,若是“魔君大人”那就更帶感了,或者“魔王陛下”那又更有意思……他乘著想象的翅膀翱翔得很遠,一邊還在支著耳朵聽著那人說的是啥。
黑衣人稟報的大約是一些發生在“妄雷澤”的事情,跟他沒什麽關係,沈岫也沒有說什麽,表示知道了,黑衣人很快又化作燕子飛走了。
沈岫看了一眼佇在一邊的穆星河,穆星河收到目光,很是自覺地在沈岫對麵坐了下來——那椅子比沈岫坐的謎之矮了一點,是很適合他的身份了,然後萬分隨手地倒了杯茶,推給沈岫。
沈岫似乎沒有生氣,於是穆星河便蹬鼻子上臉,他笑眯眯地說:“君上這個稱呼真的不錯啊,很適合師兄您。”
“太初冥域之主被稱為臨淵君,”沈岫隨口解釋道,似乎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們的叫法而已。”
“太初冥域”這種名字穆星河也未曾聽說過,但是他依然不要臉地拍著馬屁:“不愧是師兄,去到哪裏都是一方大佬!”他現在算是發現了,隻要不要臉化身沈岫無腦吹,沈岫雖然會不太高興,但不至於生氣,且會覺得你這個人十分無聊,懶得跟你多說。
果然,沈岫沒有理他。
但穆星河賊心不死,還耿耿於懷之前沈岫揭穿他的事情,說道:“之前你說我說謊,我不服啊,我真沒說謊的。”——沒百分百說謊四舍五入等於不說謊。
沈岫沒有搭話,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椅子上,微微垂眼看著他。
“我修為的確很低沒錯,但其實我練氣期都快半年了,”穆星河的手指在桌上劈裏啪啦地亂敲,沒有看沈岫的神色,“當然這樣說恐怕你覺得我更菜了,我踏入練氣期半年,進入內門半年,沒有學到一個新的術法,修為也沒有多少增長。”
當初他在入門之試中鋒芒畢露,不知道收獲了多少讚譽,可就在進入內門之後沉寂了下來,修為再沒有半點增長。與他同時進入內門的人都各有師父都在雲浮中混得風生水起,不論進境如何,至少有人指點,總比他一個人修習那些艱澀的功法要輕鬆。
他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以剛入練氣期的修為殺入內門的,他的天賦原本受到不少人肯定,不知他們見到此時的他可曾會覺得看錯了人?
但即使是這樣的情境,穆星河也沒有半點落寞。
他順手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沒有喝,看著茶葉在水中沉沉浮浮:“我聽宗門前輩說過,修真是體悟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的過程,我未必能看明白‘我’,但更加無法去構建於這個世界的聯係。在別人努力修行之時,我卻在觀察我周圍的東西,看山看水,看日月星辰、季節變遷……我能體悟到萬物的一絲靈氣,我看出了一些你劍意、你內息裏的意蘊,這並非完全說謊。”
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沈岫,那眼神裏不是執拗,也不算悲哀,是明明朗朗如盛夏天光的少年意氣:“這是我以半年修為為代價所得到的能力,絕非謊言。”
這話他其實不一定要對沈岫說,他原本也未必打算對任何人說。他之前的計劃是想要在雲浮慢慢修習,別人縱然看輕他看到塵埃裏,他也不會受半點影響,卻沒想到忽然有一天被掌門喊下山去尋找機緣。他不過區區練氣期的水準,但他又何曾怕過?
——直到今天。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他再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命如螻蟻”。
好在他不是原來的穆星河,他能憑借一點微末的聰明絕處逢生,也一直試圖爭取著自己的價值。
但他依舊是有點猶疑——他沒有師父,也就沒有人告訴過他,他那鋌而走險的修煉方法究竟有沒有錯。
沈岫沉默著不置一詞。他的睫毛很長,半遮住了眼睛,隻有眼底一點流光在閃動著。穆星河也不說話,他也沒有什麽話可以去說了,便開始回憶起各種法訣,各種符篆的圖形來。
沈岫並沒有安慰他,也沒有唾棄他,隻是說:“還行。”
穆星河雖未完全聽懂,但還是當作了對他這些時日虛擲光陰的肯定。沈岫畢竟是一方大佬,比他見過所有人——那個掌門除外——修為都要高,大佬既然覺得沒有問題,那他這段時間的修行也就沒有了問題。
……沒錯,穆星河狗膽包天,給點顏色就開染坊,說了一通,不過是為了套大佬的話。
沈岫忽然微微勾起唇角看著他,這一笑忽然給他的神情添上了些許柔軟,如同春風吹盡桃花色,叫人不經意就看迷了眼。隻是語氣依然是淡漠的:“滿意了吧?”
穆星河用意再次被拆穿,但他終於大概上摸到了一點沈岫的脾氣,於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笑嘻嘻地說:“大佬說是什麽便是什麽,哪有什麽滿意不滿意的。”
於是沈岫又倦倦地看茶葉沉浮,懶得理他。
半晌,沈岫說:“我的確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穆星河本來還在玩著茶壺茶杯,聽到大佬發話,立刻坐直了,作洗耳恭聽狀。
“這附近人來人往,是因為此處妖氣越發濃重,或有事發生。一部分是修真人士苦尋機緣,想要一探究竟,另一些人是收到了消息,知道此處有一座妖修秘府準備降世,”沈岫說,“我得取一樣物事,我與那處地方主人有些淵源,她設了些禁製,我不方便出手。”
穆星河想了想,問道:“裏邊有危險嗎?”
沈岫忽然微微側了側頭,幾縷發絲垂了下來,遮住了他那顆朱砂顏色的淚痣,他的睫毛很長,垂下眼來看穆星河的時候幾乎看不出情緒:“我記得我上回知道那處的時候主人還在衝擊金丹,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穆星河數了數自己到金丹的距離,不由顫抖了一下。想起那個地方主人已經不在,應該還不至於那麽凶險,又小心翼翼地問:“那來爭奪的人都是什麽樣修為?”
“大抵隻有凝脈期到煉魂期吧,修為稍微高一點的都不會來,那裏的東西他們用不到。”
隻有!凝脈期!到煉魂期!
之前光一個剛凝脈期的劉雲洲就夠他受的了,現在還要來一大堆加強版劉雲洲?
“為什麽是我?”穆星河眨眨眼睛,問道,“大佬你作為臨淵君不該有很多手下嗎?”
沈岫回答得從從容容理所應當:“你正好撞上來了。”
“哈!”穆星河沉思半晌,猛然一靠椅背,拍手大笑,眼睛裏閃爍的都是狡猾而嗜血的光芒,“有挑戰,我喜歡!”
穆星河翹著二郎腿思考了一下他英年早逝慘死他鄉的幾率,又開口說道:“我臨死前還有一個問題。”
見沈岫微微點了點頭,他繼續說了下去:“假若我能力不足,死在裏邊如何是好?”
他滿以為這個殘忍無情、完全沒把他的性命當一回事的大佬會說些什麽“我管你去死”“那便是你的命”之類的話,卻沒想到沈岫微微抬起眼來看向他,語氣平靜又淡漠:“有我在,你怎麽可能死。”
分明是平淡得沒有一絲感情的話,可是在明明燭火下,他的臉暈染上一層溫暖的色澤,映照得眼中有萬頃波光,似乎能將他一貫冰雪一般的冷漠融化,他就這樣靜靜看著穆星河,穆星河卻恍惚間能夠想象得出當年這個人被無數人所信賴所追隨的風采。
作者有話要說: 新副本即將上線☆